大燕朝南風盛行,文人雅士間以互相結契為美事。君子不僅僅講求禮、樂、射、御、書、數六藝,還講求水墨之韻,茶道之雅,黑白之方,劍舞之銳和坐禪之靜。又因為晏帝好安逸,喜享受,愛宴樂,常以十全書生自居,他在位的三十年,文人的地位一升再升。
應離既然想要以科舉晉身,他自然是以君子十道來要求自己的,所以他會劍舞。
只是,晏帝如今越發沒了銳氣,或者說,他越發怕死了,按照宮規,除皇宮禁軍之外,即使是武將都不可在皇帝面前佩劍,這意味著應離不能以劍舞代舞。應離看著太監端到自己面前來的托盤,也許是那個和他嫡兄交好的三皇子做了手腳,托盤上面只有一扇,一綢,一鈴鐺。
應離選了綢帶。
綢帶柔軟,但劍有軟劍,亦十分柔軟。
東方不敗在綢帶中添入一絲內力,這會使得綢帶仿若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效果自然更好。現場沒有音樂,但東方不敗的步子卻仿佛踩著某種鼓點的韻律。劍舞求銳,東方不敗稍稍用上了一些輕功,落在別人眼中也不過是覺得他舞蹈基礎好,柔軟的綢帶就那麼被他舞出了幾分殺氣。
對,就是殺氣。
那是絕望中透露出來的殺氣。
按理來說,在皇帝面前是不該顯露出殺氣的,可是那抹殺氣很淡,不足以成勢,眾人僅僅是看呆了。也許,這舞本該如此吧,那繁復的動作中仿佛自有一曲悲涼的塞外歌,那是大漠孤煙,那是長河落日,那是戰馬嘶鳴,那是英雄魂歸。那一絲殺氣反而讓舞者整個驚艷了起來。
舞起,欲生。
舞止,若死。
鼓點停下來的時候,東方不敗在一剎那間收斂自己身上全部的殺氣,他在瞬間又成了那個不多言不多語的侯門庶子,仿佛之前眾人的驚艷不過是一種錯覺。灌注了內力的綢布一旦失去了內力的維系,立即碎成一小片一小片,輕飄飄地落在東方不敗的腳邊。
羅肅眨了眨眼楮,又眨了眨眼楮,他似乎在那一眼真的看到了心中的應離。
「這個好啊,這個好啊……」羅肅整個人看著都有些不太正常。
羅肅的助理小心翼翼地說︰「羅、羅導,這個年、年齡不適合啊,開、開篇這一場戲是要找個小演員來演的。」戲中的年齡跨度有些大,在開篇之舞中,應離只有十四歲,所以要找一個有舞蹈功底的小演員來拍,而這之後的戲才是交給另一個演員來拍的。
也就是說,就算東方不敗要試鏡應離,他也應該要選擇後面的場景,而不是這個開篇之舞。按照羅肅之前的計劃,這場開篇之舞,他是打算去芭蕾舞學院找個小男孩來演的。
羅肅瞪了自己的助理一眼︰「怎麼就結巴了?話都不會說了?」
助理咽了下口水,他不是覺得可惜麼,這個叫東方白的人還真有些本事,沒有音樂,沒有布景,卻硬是通過一場舞將大家都帶入了那種氣氛之中,而且這人一看就是個專業的……可是原則性的問題不能丟啊,東方白長得再怎麼妖孽,化了妝也不像是個十四歲的人啊!
應離的十四歲,那是一個還懷揣著夢想的年紀,他是自卑的,卻又因為自己的才華而自信。他的臉還青澀,他的眼中還充滿光明。這樣的應離怎麼看也不該是由東方白這樣的妖孽來演啊。
當然,在助理看來,東方白的顏和氣質倒是很符合成年版應離的要求。可是,光有顏不行,有舞蹈基礎也不能算是加分項目,因為整部電影又不是光拍你跳舞了,最關鍵的還是得看演技。所以,助理冒著被羅肅噴的危險,趕緊把羅肅的理智給扯了回來,生怕羅肅直接就把東方白給定下來了。
跟著羅肅多年的助理有一個心得,那就是如果選角的時候不清醒點,拍戲的時候就會特別特別難熬的啊!羅肅罵起人來是無差別攻擊的啊,說多了都是淚啊。
助理的話的確提醒了羅肅,他的筆尖在紙上寫寫畫畫。
羅肅是看過劇本的,身為導演,選角之前必須要將劇本好好研究幾遍,以便在心中形成自己獨特的理解。他想了一會兒,抽出一頁紙,遞給東方不敗,說︰「你試一試這場戲。」
東方不敗接過來,簡憶也湊上去和他一起看。為了試鏡,兩個人都是古裝扮相,雖然不十分精致,但是二人站在那里,看上去真的極其般配。
這場戲的背景是應離的嫡母在他父親的默許之下,要把應離送到宮中做男寵,此時此刻,瑞帝已經登基三年,他的宮中至今只有一位皇後,不知不覺就傳了流言說瑞帝偏愛男顏。
即使已經前途盡毀,應離身上依然有著文人的風骨,他自然不應,但是他的生母卻還住在侯府之中,除非他能帶著自己的母親遠走高飛,否則有弱點的他就逃不開被利用。再者,還有一個孝道壓在那里。就當應離在其嫡母的威逼利誘之下節節敗退,正要點頭時,下人驚慌失措地跑過來,說紅玉姨娘自盡了。紅玉姨娘就是應離的生母。這位母親用自己的死給了應離自由。
羅肅要東方不敗演的那出戲,就是應離發現自己生母真的已經死了時的一出戲。一般人在表現這樣的場景時,大概會露出震驚的表情,沖上去,摟著母親的身體哭喊,為要體現出那種歇斯底里。東方不敗閉目想了一會兒,再睜開眼時,他就是剛剛听到消息時的那個應離了。
應離跌跌撞撞地沖進紅玉姨娘所住的院子。他臉上的表情是驚慌的,是不安的,是帶著恐懼的,但是等他跑到了門口,看到紅玉姨娘仿佛睡著了一樣躺在床上時,他忽然就止住了步子。應離站在門邊,不進不退,臉上的各種表情都慢慢收了起來。
幾秒鐘之後,應離才走進屋子里去。他模了模紅玉姨娘的手,是冷的。他把紅玉姨娘冷冰冰的手塞進了被子里,仿佛是怕她著涼。他又慢慢地,慢慢地用自己的袖子幫紅玉姨娘擦去了她唇邊的血。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是沒有任何表情的,或者說,是可以稱之為溫柔的。
這時候,應離的嫡母也趕到了這個院子,帶著一幫伺候的人就站在門邊。
應離起身,後退了兩步,跪下,沖著床上的紅玉姨娘磕了三個頭。然後,他再起身,轉身看向自己的嫡母,語氣淡淡地說道︰「母親,孩兒應了入宮一事,但求母親能給姨娘安排一個風光葬禮。」他低眉斂目地站在那里,臉上無悲無喜無怨,只是他寬大的衣擺上猩紅點點,已經分不出哪些是紅玉姨娘唇邊的血,那些是他掌心的血。
他如冬日的水面一樣平靜,誰也看不到他深處的歇斯底里。
羅肅從東方不敗身上收回目光,他的腦海中有很多光影掠過。于是,他低頭看著手上的劇本,沉吟了一下,說︰「我會和曼路商量一下修改劇本的事情。你和簡憶都先回去等新劇本吧。」他對兩位主角的關系處理有了更多的想法。
簡憶和東方不敗去了隔壁的小房間卸妝。他們本來就是臨時裝扮一下,卸妝也容易。簡憶看著工作人員來來往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雖然人不多,但都是一盞盞 亮的大燈泡啊。
「去哪里?」
「衛生間!」穿回自己的衣服,簡憶拉著東方不敗就朝衛生間跑去。
沖進一個隔間,簡憶鎖了門,才說︰「我老早就想吻你了。你剛才那樣子真的是太華麗了!我都有些後悔讓你來拍戲了。等著瞧吧,等電影上映之後,一定會有很多很多人迷死你了!」其實,現在就有不少人迷戀著教主大人了,畢竟他的cos照在網上已經傳得非常廣了。
听出這話中有幾分醋意,東方不敗自覺得年紀要比簡憶大些,不自覺地就有幾分縱容他,只笑著說道︰「羅肅導演還沒有明確說呢。」
「沒听說他要改劇本嗎?你現在都是他的繆斯女神了!所以啊,他一定會選你的。再說,用我這個專業人士的眼光看,你剛才的表演也無懈可擊!」簡憶說。
想了想,簡憶又添了一句︰「反正,如果我是蕭天齊,你就是我唯一的應離。」
東方不敗又笑了一下︰「嗯,若我為將,天地倫理都束縛不住我,我只認你為主。」這樣的話若是別人說起來,可能會有幾分矯情,或有幾分肉麻,但由東方不敗說來卻合適至極。
衛生間並不是一個適合談情說愛的地方,所以他們只是簡單地交換了一個吻。
簡憶很享受這種唇齒相依的感覺,相濡以沫這個詞遠比別的誓詞更美。他對著東方不敗的唇角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然後意識到自己這樣子挺傻的,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如夢的地雷,冷畫的手榴彈,好*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