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式那日終究是到了,南淮書院正門門口人山人海。雖然子暮可以免試入學,但楊子熙覺得還是應該帶小家伙來感受感受感受競爭的氣氛,于是仁和堂歇業一日,她帶著楊銳等人,拖著不情願的子暮來到了書院。
說起南淮書院,至今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前朝曾為道士活動地,建有不少道觀宮宇。後來前朝大儒尹南天建杉庵讀書于此,四十八年後,位居一品大員的尹南天告老還鄉,想起舊時故地,便在此「割地建屋」,建起了「以居士類」的學舍,南淮書院就是在此基礎上逐漸誕生的。
到了當朝,南淮書院已經成了天下文人心系之所,開國皇帝親書‘南淮書院’的匾額,書院里所存的許多碑刻,也都是當朝歷代皇帝的手書。在皇室的扶持下,南海書院的從學人數和院舍規模大幅度發展,逐漸成為了天下第一書院。南淮書院的歷任院長都與朝堂保持著若有若無的關系,而南淮書院每年畢業的學生,大多數也都入朝為了官,所以民間流傳著一種說法︰進入南淮書院,便等于半只腳踏入了朝堂。
南淮書院佔地約有半個淮州城大小,其間重樓玉宇,一眼望不到邊境。書院內自成一體,全體師生吃喝住行均在其內,無事不得隨意外出,可以說是個獨立的小小城池。大門處一道假山石坊擋住了眾人的視線,而入學式便擺設在此。
一字排開的長桌,筆墨紙硯都已經備齊,入學式其實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按順序每人抓鬮,以抓到的題目行詩一首。當然,看起來簡單的測試其實並不簡單。由于是即興作詩,除了對文采有考量之外,還測試了學生的心理素質。再加上大儒們對書法也有一定的挑剔,能過關的學子其資質還是比較過硬的。
參加考試的有十多歲的少年郎。也有屢考屢不過的白頭翁,如子暮一般年紀的孩童也有幾個,他們多半是富貴人家的子嗣,早早的便送來南淮書院深造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約而同的簇擁著往前擠,誰都想先輪著抓鬮作詩,詩的好壞是憑主審官說了算的。數百號考生,主審官足足要審整整三天,當然是越往後越會審美疲勞了,佔先的人相對來說更容易過關。
「瞧瞧!看到沒?若沒給你弄個免試入學。今兒你也得進去一道擠著抓鬮。」楊子熙沖著子暮道,「你小胳膊小腿的,屆時還不知道被人擠到哪兒去呢。」
子暮翻了個白眼︰「小爺怎麼可能跟這群凡人一起無聊的搶紙球玩(抓鬮)?要搶也是楊銳上!」
「是!是!是!自然是小的上!小的一定給小少爺搶個好題目回來!」一旁陪同的楊銳忙接上話道。
楊子熙︰「……」
其實子暮這話倒沒說錯,人群里只有單身赴考的學生才會親身上陣,有錢的主多半都是僕人們代替爭搶抓鬮。自己站在旁邊候著喝水吃茶點,準備以最好的狀態應考。
「那作詩呢?你會嗎?」楊子熙堅定不移的執行再教育工作,「進南淮書院學習的機會不容易,你可得好好珍惜!」
子暮傲嬌的哼了一聲,沒有再反駁。這段時間他算是看透了,若是讓學霸楊子熙扯到任何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話題,那便是一頓疲勞轟炸,不念叨一個多時辰,她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最好的應對方式便是︰沉默是金!
見小家伙默認了,楊子熙十分滿意,能讓子暮進入本朝最高學府,她的責任就算盡到了,接下來便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如同任何一位不放心的家長一般,楊子熙覺得見縫插針的教育和時時刻刻的提醒都是必不可少的!
兩人各自腦補了對方的反應後,均獲得了心理平衡。眼看著面前洶涌澎湃的人潮,醫館眾人心中,一股子走後門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恰在此事,只見遠處傳來了馬嘯聲,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劃空而過,車夫死命的拉扯住韁繩,仍然沒能剎得住馬蹄。奔馬慣性的往人群中猛沖,驚起一片叫喊聲。
人群潮水般的散開,有幾個人閃避不及,被撞倒在地,翻滾著避開馬蹄踐踏,車夫終于勒住了馬車,車門一開,一名身穿錦袍的小胖子從車上奔下來,沖著身後的隨從叫囂著罵道︰「你們這群沒用的奴才!若是爺因為你們錯過了考試,看回去整不死你們!」說罷便直奔考試地點。
跟著下車的隨從也不敢吭聲,忙和車夫一道扶起摔傷的考生,沖著他們賠禮道歉。
旁觀的楊子熙不覺皺起眉頭,那幾個人貌似摔的可不輕。
小胖子往人群中擠了片刻,發覺自己壓根擠不進去,忙回過頭沖著自己的隨從道︰「德順!還不給爺死過來?瞎忙什麼呢?」
那名叫德順的隨從不得已回道︰「爺!我們的馬車撞了人了。」
小胖子一愣,隨即便道︰「撞了就撞了唄!多大的事?爺的考試要緊!你散些銀子,盡快打發了便是!」
幾個被扶起來的書生聞言怒了,披頭散發的大罵起來。
「什麼人啊?撞了人還有理了?是不是等到馬踏死人才算大事啊?」
「就是!有錢了不起啊?誰稀罕你的銀子?」
「給我們當眾賠禮!否則你別想考試!」
一群人鬧哄哄的吵嚷起來。
楊子熙一直默默不語,只留意一名臉色蒼白的書生,他被叫德順的隨從扶起來的時候,眼神有些呆滯,緊抿著嘴角,並沒有吭聲。
德順給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張銀票,陪著笑臉道︰「對不住啊!我們的馬驚了,也不是成心的,真是意外!我們少爺年紀小不懂事,大家別把他的話往心里去。」
那人呆呆的杵著,也沒回應,只盯著德順的臉,卻不知道在瞧什麼。
德順被他看的有些頭皮發麻,便轉過臉忙著沖旁的受害者賠笑道歉。
楊子熙瞧著不對了,忙走向人群,準備上前查看一二,還未靠近那人時,突然那人噗嗤一聲,口鼻中噴出大量的血來!
圍觀的眾人都驚呆了,喧囂驟然而至,一片寂靜。
靠他最近的德順被噴了一臉血,整個人都唬呆了,他顫抖著手抹了一把臉,哎呀一聲尖叫打破了寂靜。
「不好了!鬧出人命了!」
「血!血!好多血!」
「老天爺啊!死人了!」
歇斯底里的人群大叫起來,眾人都遠遠的避開那跌倒在地的書生。
楊子熙拼命的往前擠,卻由于身形太小,被往外的人潮退涌的越發遠了,她急了,大聲嚷嚷起來︰「都讓讓!我是仁和堂的大夫!都讓讓,那人還有救!」可惜聲音還未傳出去便被吵嚷叫囂聲淹沒了。
正當她無所適從之時,一只小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手腕,隨即破浪般的沖出了人群。只見子暮小胳膊一杠,眾人便不由自主的閃避開來,簡直是四兩撥千斤,輕而易舉!
出了人群,小家伙勾了勾嘴角道︰「怎麼樣?若小爺自個來擠,這群凡人也壓根不是我的對手!」
楊子熙顧不得和他多說,忙沖上前去查看那名書生的狀況。
那人額角有一明顯的馬蹄印,顯然是被奔馬踏中了額頭。從他的狀況來看,很可能是顱骨骨折,當然最終還的拍片子才能確診。楊子熙抹了手他噴出血,其間含有粘稠的黃色液體,這是腦髓液鼻漏的痕跡。
書生本人已經再度陷入了昏迷,情況很嚴重了,必須盡快手術。楊銳等人也排除人牆沖了進來,楊子熙便命他們馬上回去拖滾輪床來。
不一會兒,負責考試的大儒將司馬院長給喊了來,司馬院長見狀,忙開口問︰「人還活著嗎?」
「還活著,」楊子熙點點頭,「但如果不能及時手術,估計活不了多久。」
司馬院長一愣,便沖著周圍圍觀的眾人喊道︰「都讓開,今日的入學試作罷,延期明日。」
眾書生發出一連串的噓唏聲,絕大部分人還不情願走,圍堵在周圍觀望。
司馬院長又道︰「賴著不走的人明日就不用來了,南淮書院直接淘汰!」
嘩啦一聲,瞬間鳥獸盡,書生們連滾帶爬的跑了,生怕自己閃人慢了被劃到賴著不走的行列中去。
司馬院長方低頭沖楊子熙道︰「好了,都清場了,我們還能幫上什麼忙?」
滾輪床這時候也被推來了,楊銳等人將那名書生小心翼翼的搬上床,綁好固定繩。楊子熙來不及招呼,只閣下一句︰「勞煩院長忙幫將縱馬踏人的元凶留住,明兒讓他來仁和堂付診金!」便匆匆的去了。
司馬院長一愣,環顧四周,除了負責考試的書院大儒們,哪里還有應考的考生?剛剛那輛馬車也早已趁亂溜了,現場除了一灘鮮紅的血,沒留下任何痕跡。
清場太快也是種煩惱啊!不擅長推理偵破的司馬院長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