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掃完了醫館門前的落葉,杵著掃帚站在台階上抹了一把汗,她眺望著遠處的山路,喃喃自語道︰「麻煩將至,這怎麼好哦!」說罷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拖著掃帚便往後院去了。
醫館里一切照舊,沒什麼不同。沒人注意到孟老太清晨突奇想般的感嘆。早上楊子熙帶著徒弟們查完病房,便開始給書院的書生們瞧病,入秋後天氣乍冷乍熱,每年一度的流感大爆又似乎出現了勢頭。而臨近年終大考了,韓燁等人則都很緊張,三門課的內容比較多,要完全消化還真的花些功夫。現下四個人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捧著書不放手。
楊一帶著人正在規整秋收後堆積的存貨。白菜、西紅柿、土豆和山藥被分門別類的裝進口袋,扎好口壘成小山。余嫂和黃嫂則清點完廚房的儲備,並將缺少的食材開了單子,準備入冬前最後一次上淮州城采購一番。
臘月的天氣糟糕的令人反胃,呼嘯的冷風令不少人都難以忍受,相比起來醫館屋子里的水暖則讓人舍不得離開。
這還是大伙兒頭一回在仁和堂過冬,無論是楊一余嫂等內宅下人,還是從王府忽悠來的佃農,都對室內的暖氣系統驚奇不已,有這麼個取暖設備的仁和堂簡直堪稱冬季御寒聖地,就連養尊處優的禹王爺朱琛運也對此十分滿意。
「孝楓,這醫館的水暖是怎麼造的?趕明兒本王讓人在王府也復制一個!」朱琛運靠在床上,神采奕奕的道。
坐在病床邊翻書的李孝楓笑了笑,頭也不抬的回道︰「王爺,這恐怕沒那麼容易。」
「哦?這里頭難道還有什麼說法不成?小小仁和堂能弄出來的玩意兒,本王的王府竟做不到?不能吧?」朱琛運詫異道。
「倒不是做不來,而是成本太高。」李孝楓道,「我打听過,水暖是當時建醫館的時候。直接鋪設在青磚底下的,王府若是準備造一個,恐怕得將宅子都推到了重來呢!」
朱琛運聞言撇撇嘴不說話了,推到了重來?這如何使得?當下建軍還需要大把大把的銀子。改造王府的事還是等到以後再談吧。
他瞥了眼目光不離書本的李孝楓,忍不住道︰「你當真這般用心讀醫書呢?那楊姑娘也就你們四個徒弟,就算是考不好,她還能拿你怎地?」
李孝楓沒回話,只低聲喃喃道︰「我總不能考的比那丫頭還差!」
卻說前院楊子熙正給排隊的病號瞧病,遠遠的山路上突然來了一行人。
前呼後擁的兩乘藍呢小轎,邊上簇擁著僕婦若干、親兵若干,浩浩蕩蕩二三十號,怎能不引人注意?排隊的書生們瞬間都調轉頭去瞧熱鬧了。
楊子熙捻起一酒精棉球,有一圈沒一圈的在面前病患的隔壁上消毒。卻遲遲沒下針抽血。來人毫無疑問是沖著仁和堂的,她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只見那倆轎子停了下來,丫鬟親隨打起簾子,一前一後從轎子里走出來兩人。
前面一人容長臉,面皮白淨無須。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這人楊子熙見過,便是先前來過醫館的太監,詢問禹王病情,宣召要帶禹王上京的那位。
後面一人五旬上下,面容清豁,續著花白的胡子,眉眼瞧起來挺祥和。
他身著綠袍官服。楊子熙不懂品級,也瞧不出是幾品。
但無論幾品,這位也是個官!
書生讀書便是為了仕途,對當官的自然敬畏幾分。突然瞧見來的太監和官員,忙都自的讓開一條路。
那太監扶著個小太監的手,一步一搖的走了過來。綠袍官服的老人緊隨其後。卻沒有讓下人僕婦跟著上前。
「我說,楊小神醫,還記得灑家?」太監掐著嗓子道。
楊子熙忙起身作揖道︰「公公一別經月,此番前來所謂何事呢?」
那太監撐著小太監的手臂,趾高氣揚的道︰「灑家上回說過的話。小神醫莫不是已經忘了?禹王爺是當今聖上的叔叔,皇叔受了傷聖上自然關心,這不,灑家便奉命陪著御醫院的院判姚御醫來了。」
楊子熙瞥了眼後方的老人,正色道︰「這位莫不就是院判姚御醫?」
那官服老人聞言捻須笑道︰「正是老夫,楊小神醫?久仰久仰!」
楊子熙笑道︰「久仰不敢當,我等不過是個鄉村大夫,混口飯吃罷了,如何當得起姚御醫久仰?」
那姚御醫忙道︰「楊小神醫謙虛了,那柳侍郎家的公子胎里帶來的病,我等上京的御醫都給瞧過,沒想到這麼些年也沒治好,卻被楊小神醫解決了,真是後生畏啊!」
楊子熙忙道︰「不過是個偏方,恰逢對癥罷了。」
那太監在旁听著兩人寒暄,最終忍不住打斷道︰「姚御醫,您是隨灑家來給王爺瞧病的,聖上囑咐您來,不就是生怕窮鄉僻壤的地方,沒有好大夫,給王爺耽誤了嗎?楊小神醫到底是年輕後輩,經驗手法又如何比得上您?也莫要將她夸到天上去才是!」
他自始至終都是以一種古怪的強調說‘小神醫’三個字,語氣中別有一番諷刺。
楊子熙卻懶得和個太監計較,她只沖著自己這位古代同行道︰「姚御醫既然是奉旨遠道而來,不如就先進院再說?」
打了剩余的病患,約了明日再診,楊子熙親自領路,帶著太監和姚御醫來到了東廂的病房。她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了李孝楓的聲音︰「誰啊?」
楊子熙便道︰「孝楓,是你在里面嗎?上京的御醫來給王爺瞧病了,代為問問王爺,我們進去方便?」
屋里禹王朱琛運臉色一變,與李孝楓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一陣忙亂,李孝楓扶朱琛運躺下,戴上了呼吸器,又蓋好被子,方才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楊子熙領著兩人進了屋,瞥眼躺在病床上‘裝死’的王爺,心中有些詫異,卻沒有直接揭穿,只沖著姚御醫道︰「王爺在我們仁和堂也養了有一個多月的傷了,他的情況算不上太好,身體恢復的很慢,關節骨骼尚未長好,石膏還沒拆呢。」
那姚御醫眼神一亮,只沖著楊子熙道︰「听聞王爺是打馬背上摔下來,斷了胳膊肘的,這石……」
「石膏。」李孝楓才旁提醒道。
「哦,這石膏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姚御醫問道。
「石膏又叫灰泥,我們醫館是用來固定斷肢的。」楊子熙解釋道,「用繃帶將水浸石膏綁在斷骨關節處,塑性後風干便以固定斷骨,還能保護斷肢。」
姚御醫一邊听,一邊點頭道︰「這比我們御醫院常用的打夾板看來要好得多。」
「夾板只適合固定直骨,對于關節等彎曲部位的效果並不好,不如石膏方便,以隨意塑性。」楊子熙解釋道,「這石膏來源倒也簡單,就是鹽湖底的沉澱物,鄉下人有時候拿來漚肥種地的,尋常的很。」
「好辦法!好辦法!」姚御醫胡子直翹眼神賊亮,恨不得掏出壁紙記下了似得。
在旁的中年太監不高興了,他是奉旨帶御醫來掃仁和堂面子的!只要證明仁和堂的醫術不行,治不好禹王爺,便有理由接受禹王的治療,只要禹王落在他們手中,這後面的事聖上已經下了密詔安排妥了!所以當下第一步應該是指出仁和堂楊小神醫的錯處和不足!而不是來交流醫術經驗的!!
他不耐煩的輕咳了一聲,用胳膊肘捅了捅姚御醫,示意他回歸正題。
姚老御醫此刻已經與楊子熙談到粉碎性骨折的內處理問題了,正在興頭上,哪有功夫理睬他?對于那太監的暗示壓根沒有反應!
「……夾擠分骨,折頂回旋,我們御醫院通常都靠個人的手法,卻不知貴醫館的開刀又是怎麼回事?」
「通常我們將骨頭碎裂成數塊的骨折,稱為粉碎性骨折,這類骨折難以用正骨的方式推骨歸位,所以要開刀,便是切開外表皮,將碎骨排列歸位後再縫合固定,手術正骨比較準確,不會生骨骼錯位的情況。」
「切開皮肉,流血和元氣損耗又怎麼處理呢?」
「我們在手術中對于血量的流失是有嚴格控制的,有專門的血夾、血鉗止血,不會造成流血過多。至于元氣……我不太明白貴方所謂的元氣是什麼?」
「元氣便是精元之氣,男人為陽氣,女子為陰氣。氣聚則生,氣壯則康、氣衰則弱,氣散則亡。」
「我們醫館沒有元氣之說,手術後病患是相對會比較虛弱的,但將養一段時日便能恢復了,並不會影響今後的生活。」
帶著呼吸面罩裝死的禹王朱琛運憋得臉都紅了,旁听的太監則氣得臉青,這一老一小是惺惺相惜上了還是怎地?你一言我一語的,沒完沒了的討論起醫術來了?
這是奉旨來查處仁和堂的!不是來做學術交流的!(╯‵□′)╯ ┴–┴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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