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楚逍徹底傻住了。半晌後,他用一種驚恐又興奮的語氣問那個漫不經心的小姑娘︰「你是要告訴我嗎?這個真的可以說出來?」
「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九夜仰起頭看他,因為他站在她身側,她就只好歪著腦袋,這讓她一張稚女敕的小臉完全展現在他眼里,看上去有種天真的姿態。
楚逍坐了下來,緊張地咽了口口水︰「那麼,請你告訴我吧。」
「不如你先說說,你對現在天下形勢有何判斷?」九夜決定先賣個關子。
楚逍仔細琢磨了一下,這才開口︰「從我這一年游走各國的見聞來看,我認為,當今最有實力的兩個國家是北邊的上野國和東南方的司衛國。」
「哦……」九夜挑眉︰「為什麼?」
「上野國土遼闊,兵強馬壯。雖被之前一場奪嫡大戰傷了元氣,然而新上台的君王宇文戰卻是個極有手段之人。他一登基,便展開了一場從上至下的整風運動,大大提拔了一批能干又充滿抱負的年輕人,更是一改上野國以往重文輕武的政治策略,現在重用農業、水利和天文的人才。我想,不出五年,上野國就能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國家。」
九夜靜靜听完楚逍對上野國的分析,贊賞地點點頭︰「別的方面不說,宇文戰確實會是個好皇帝。」
「換句話說,除了會是個好皇帝,其他方面一塌糊涂。」一直沉著臉坐在一旁的月晨突然插了進來。他說完,故意朝新來的那個錦衣男人看了眼,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
九夜安撫地模了模月晨的腦袋,又用頗有深意的目光掃了男人一眼。
男人在這時似是已經適應了這兩個古怪小孩的舉動,並不怎麼在意他們的眼神,轉頭去問楚逍︰「楚兄,既然你認為上野國會成為最強大的國家,那麼司衛國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你認為司衛能夠比得上上野?」
楚逍雖是軍事天才,但畢竟年紀尚輕,現在的他還沒有意識到九夜和月晨那些含沙射影是怎麼一回事。♀錦衣男人的目光很是真誠,應該是真心求教的樣子,于是,楚逍便老老實實地答道︰「如果說上野是一頭尚在沉睡的雄獅,那麼司衛就可說是一只耀眼的鳳凰。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詩人、琴手、書法家、釀酒師、鑄劍師……全都聚集在這個富饒的國家。我曾經在司衛的首府星城住過一段時間。那里呈現出一派祥和繁榮的景象,人們安居樂業,少有所佑,老有所依,家家夜不閉戶,簡直猶如世外樂園一般……」
「世外樂園?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嗎?鳳凰啊,該是多麼光彩四射……」男人嚴肅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讓他看上去尤為危險。他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緒,特別是讓自己看上去更危險這樣的事情。他更習慣于隱忍著,等敵人掉以輕心後,再一口將對方吃掉。可是,楚逍對司衛的形容讓他動容了,竟在不知不覺間,讓自己的臉上掛出這樣的表情。
楚逍對于男人的變化渾然不覺,仍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司衛今天的局面,都是他們國家的君王伏皇帶來的。听說,那是個極富領袖魅力的人,會使天下間最有才華、最聰明的人們都心甘情願地拜在他的麾下,任他差遣。優秀的人才不斷地從四面八方而來,匯聚到那個國家。你們說,這樣的國家是不是很令人向往。」
男人正準備回答他,陸掌櫃一家卻在這時從後堂走了出來。陸掌櫃走在前面,對著天神聖女再次恭敬地一拜,他身後的妻女便也跟著拜倒。
九夜抬手,讓陸掌櫃站起來說話。
「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可曾想好去處?」
「本來尚在猶豫,剛才小人斗膽在簾外听了幾句幾位貴客的談話,所以我……」
「所以,你已經選定了?」
陸掌櫃點頭︰「我想去司衛國!」他說完立刻緊盯九夜的眼楮,希望自己能從她些微的表情變化看出點端倪。
九夜表情未變地對他說︰「一路順風!」
陸掌櫃有些失望,他看到坐在一旁的錦衣男人,便對他作了一揖,說︰「客官,定是剛才的動靜將您吵醒了。如您所見,小人一家將要立刻啟程離開此地,您昨晚住店的押金,這便退給您。」
他說完伸手欲掏錢,男人揮手阻止了他。
男人走到陸掌櫃的面前,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放到他手上︰「這些是上野國的銀票。陸兄此去,若是遇到什麼不順,大可拿著銀票來上野試試運氣。須知道,上野是隨時歡迎陸兄的。」
陸掌櫃感激地又要對男人行大禮,男人手輕輕一抬便將他扶了起來。
九夜看著這個畫面,忽然問陸掌櫃︰「你不打算留下听完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再走麼?」
陸掌櫃堅定地搖頭︰「小人福薄,只想求一家人的健康安樂,那些事關江山的大事,離小人太過遙遠了,還是不听為妙。」
九夜點頭,不再看他。陸掌櫃左手牽著妻子,右手拿著包裹,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他們前面,一家三口便這樣緩緩消失在了四人的視線中。
楚逍這才問男人︰「原來你是上野人?」
男人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楚逍等不及他回答,轉頭迫切地看向九夜︰「小聖女,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告訴我答案了!」
「好吧!」九夜剛開口,立刻感覺到對面男人若有似無的目光。她心頭不禁有些好笑︰「基本上,你的判斷都沒有錯。用不了多久,那些小國便會或被攻克或自發投誠的方式,被別人兼並。十年後,我們所在的這片土地上,將只有兩個超級大國——上野和司衛。兩個國家實力不相上下,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亂世也將暫告一段落。」
楚逍眼楮一亮︰「那麼,兩個國家難道會……?」
「不會。絕不會和平共處……」九夜一句話便擊散了他的痴心妄想。
「宇文戰——」九夜故意將這個名字拖得長了點,對面那人的目光終于從若有似無變成了實線,正炙熱地看著她。九夜這才滿意地繼續說︰「他是世上最好的戰略家、政治家、軍事家,但同時也是一位野心家。這個人不會滿足于與人分治天下的局面。更何況,他也沒必要滿足,因為……」
九夜說到這里,頓了頓,一雙海藍色的眸子里浮現出一種類似悵然的情緒。
楚逍等了幾秒,九夜仍未出聲,直等得他心急火燎,正準備提醒一句,那邊廂,男人狀若無意地輕咳了一聲,就像是不小心被酒嗆到一般。
九夜回過神來,忽地粲然一笑︰「因為伏皇活不過三十五歲。他一死,這天下再無人可與宇文戰抗衡……」
她清泉般的聲音輕輕說出這樣一件足以影響天下大局的話。話音剛落,男人手里的酒杯便「 當」一聲墜在地上。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呈現出劇烈而又豐富的表情變化,先是驚訝,復又驚喜,再過一陣卻是驚疑不定。
相比之下,楚逍就簡單多了,短暫的震驚過後,悵然地一嘆︰「怎麼會這樣?」
九夜確認地點頭︰「偏偏就是這樣。」
「那麼,那麼……」楚逍喃喃地一連問出幾個「那麼」,卻無法完成一個完整的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一下子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消化了。
九夜悠然地再次以手托腮,靜靜地等著楚逍。
楚逍出神地想著。男人也沒有說話,陷入自己的沉思里。須知道,這兩人現在的所思所想,都將深刻地影響未來世事的變化。然而,月晨只是好笑地看著兩個苦苦思索的男人,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
半晌後,楚逍的眼神由茫然轉為確定,他再次問出一個問題︰「若當年陳國的瘟疫事件發生在上野和司衛,宇文戰和伏皇又會采取什麼方法應對?」
九夜眨了眨眼,白皙的小臉上泛起滿意的笑容,可是嘴上的回答卻氣死人︰「我又不是他們肚里的蛔蟲,怎麼知道?」
楚逍瞪大了眼楮,他不知不覺中早已相信天神聖女無所不知的能力,豈料竟有她不能回答的問題。他呆喏著,臉被憋得紅了起來。
九夜「噗嗤」一聲,爆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大笑聲。楚逍又再次驚訝了。他認識這個小姑娘以來,一直覺得她份外老成鎮定,就算是笑,也是抿唇淡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如此暢快淋灕。
驚訝的不止是他,月晨也看得呆了起來。看著笑得前俯後仰的九夜,他也不由露出歡顏。他生得如此漂亮,這麼微微一笑,簡直如畫一般。可惜,笑容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一會兒後,他便以一種超出他年齡應有的、復雜的目光,在九夜和楚逍的臉上掃來掃去。
「我知道每個人的命運,假設性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不過嘛……」九夜笑完,強自收斂表情,正正經經地說︰「我倒是可以幫你分析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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