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並沒有立即推開,反倒覺得,萬般仇恨,抵不過片刻溫存。孤獨寂寞那麼久,堅強執著那麼久,她有些疲憊。嗅著記憶中熟悉的問道,倒是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一切都不曾變過,如果能夠前事渾忘,後事不記,便能夠重新做人了吧?
林雲清感覺到了林夕的順從,心中顫抖,人說︰鐘情如幾何,直線最短;思念是心算,曲線極長。自己也算是體會到失而復得的感覺了,如自己,如林夕,兩人都彼此折磨。愛的那個永遠這樣忍氣吞聲,被愛的那個永遠可以不付責任,坐享情意。愛和被愛就這樣遙遠,沉默的存在,都很無奈吧!
林雲清胸中翻滾著愛意,不自己覺得抱著林夕的手更加用勁,好似要把她融入骨血一樣。林夕的肩頭感到微微疼痛,透過玻璃的風輕輕的吹過,風很輕柔卻很陰寒,如絲絲縷縷的毒蛇信子,鑽入林夕的四肢百骸,提醒她,告誡她,讓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林夕思緒回籠,自覺這樣不應該,于是直直的站起身,慢慢的林雲清推開,並沒有很驚慌失措,反而客氣疏離。
林雲清即使抱著林夕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吐露,只能歸結為意外,察覺到林夕的疏離,林雲清臉色悻悻的卻也沒有強求,只微微離開,理了理衣服,站直了身子,清雅的說道︰「沒事吧,沒傷著吧?」
林夕還真不知道用什麼態度去面對林雲清,人家沒招惹你,沒有血緣關系,還能對你細心溫柔,盡了一個哥哥該盡的責任。況且,林同修與母親的事,那已經是上一輩子了,周慕雲在時,林雲清也是懂事听話,真真把周慕雲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如果林夕對他惡語相對,這就有遷怒的嫌疑了,更何況,剛剛人家是救了你,如果沒有林雲清的話,林夕此時應該虔誠的親吻著大地了!
林夕理了理因為大幅度動作而竄到大腿根的裙子,撩撥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清冷的說︰「謝謝,我沒事,你過來是有什麼事兒嗎,是上次的版面有什麼問題嗎?」
其實林雲清今天來,主要是為了林同修,自從跟林同修說過找到林夕這件事之後,林同修是一天三問,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看見這個已經失散了十一年的女兒。越是思念,越是近鄉情更怯。
林同修的身體,確實不行,由于二頭瓣狹窄逐漸加重,左心房的壓力越來越大,繼續擴張和肥厚,超過了代償極限而使左心房功能衰竭,引起肺靜脈壓和肺毛細血管壓升高。特別是二尖瓣閉鎖不全病情加重促進血栓,而血栓月兌落後沿體循環會造成栓塞,會造成,失明,失語,甚至死亡……
在此期間已經去了幾次醫院了。林同修疲憊而蒼老,對著林雲清叮囑,務必要在他去世之前,再見林夕一面,求她寬恕,不然自己死了也閉不了眼!
林雲清看著父親蒼老枯瘦的面龐,確實無法拒絕,這才貿貿然的來找林夕。但是當林雲清抬起頭,鼓起勇氣直視著林夕那雙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略帶疏離的眼楮,淡淡的透著審視,一絲絲的不確定,還有藏著深水漩渦中的防備,都讓林雲清本來準備好的說辭,盡數咽在肚中。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說,比如,閑話家常的語氣︰妹妹,回去看看爸爸吧,他挺想你的。還是暴跳如雷的喊道︰你有沒有良心,你一跑十幾年,有沒有想過爸爸的感受。亦或是期期艾艾的說︰哎,你看看他吧,真的是沒幾天了!
林雲清覺得,不管是哪一種,他都說不出口,因為林夕真的太讓人心疼了,一個人在外游蕩那麼多年,得是多深的恨才能支撐著呢。即說不口,又不能讓林同修的願望落空,林雲清只微變了臉色,怔了怔說道︰
「是上次版面的事,有點不明白,想來問問你!」
林夕听了這話,拿出手機看了看,很官方的說道︰「林先生,現在是下班點了,你可以明天預約一下,公事就在公司談,私下會面,總是不合情理的。」
林雲清沒想到林夕會用那麼官方的語言來回避他,只微微苦笑一下說道︰「就真的與哥哥這麼生分嗎?摒除客戶關系,我和你也做了十幾年的兄妹,給哥哥開個後門都不行嗎?」說這些話的時候,林雲清只倚靠在牆壁上,雙手環胸,神色清明,眼神平靜,並沒有剛見面那般沖動和欣喜,更是絲毫不提林同修的事。
林夕看著時間,也不早了,看林雲清晚上下班過來,也許真的很要急,于是說道︰「既然這樣,要不找個咖啡廳談吧。」正說著話呢,林夕肚子很不給面子的咕嚕了一聲。
空曠的樓梯道,林夕肚子的響聲就顯得特別刺耳和突兀,饒是林夕臉皮再厚,听到這聲音,還是自己發出來的,臉也紅了紅。林雲清本就想帶著林夕去見林同修,正巧林夕的肚子叫了,更是有了理由和台階,于是溫柔的笑著說︰
「都下班了,還不賞個臉一起去吃個飯,光喝咖啡怎麼夠誠意,我請客,別推辭了走吧。」
既然要談事兒,邊喝邊談,和邊吃邊談,有什麼區別嗎?既然都已經見面了,又何必故作驕矜呢,于是林夕略一沉凝,笑著說︰「那就有勞了。」
林雲清听到這句話,也笑了一下,這笑容,真是沒變,連嘴角上調的弧度都沒變,林雲清本就是玉樹臨風,溫雅如玉的男人,從不讓你壓迫和緊張,繾綣的溫柔也好似潤物細無聲,讓你在無形中沉淪。
樓梯道窄仄,並且樓梯陡峭,林夕不好走,林雲清見狀很自覺地伸出胳膊,輕輕的攙住林夕的手,扶著她一步一步的下樓,這般體貼讓林夕很是感動,對著林雲清友好的笑了一下。林雲清看見這個笑容,有甜蜜有苦澀,本是至親的人,帶著陌生人般討好的生分感。
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樓梯,出了門,林雲清去拿車,林夕就在門口等著,沒一會兒,一輛保時捷就緩緩駛來,放下車窗,果然是林雲清清俊的臉龐。
林雲清朝著林夕揮了揮手,林夕便落落大方的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扣上了安全帶。林雲清則是很仔細的看著林夕,不言不語。
林夕系好安全帶後,抬起頭,發現林雲清並沒有開車,有些疑惑,睜大明眸看著林雲清,剛想發出聲音,只見林雲清伸出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的伸到林夕的臉上,然後輕柔的將林夕灑落的碎發撥到了耳後。
這個動作,繾綣萬分,林夕臉色刷的一下紅了,自己還是小的時候,嫌母親給自己扎頭發太疼痛,于是總是拿著皮筋,拿著板凳,短短的小胖腿一跳一跳的跑到林雲清跟前,黏黏糯糯的讓哥哥給她梳頭發,而林雲清也總是一笑,將林夕放在小板凳上,給她梳小辮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林雲清梳頭發一點都不痛,反而特別舒服,每次梳完之後,林夕總是扎著羊角小辨兒,搖頭晃腦的美。
記憶中林雲清的手也特別好看,每次給林夕梳頭發,都很利落的翻轉,擰好,扎上。林夕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清晨,坐在下過雨的玉蘭樹下,肥厚的樹葉沾滿了露珠,白女敕女敕的花朵開滿枝頭,芳香四溢,林夕坐在板凳上,看著林雲清的手,陽光照射下來,白淨的手,骨節分明,細直修長,指甲修建的很干淨,微粉紅色的,半橢圓形,隔著層薄薄的皮膚肌理,都能看見林雲清手上淡淡的青筋。林夕就愛林雲清那雙手,總愛把臉蛋放上去,蹭來蹭去。時隔許久,再也無這般親昵的行為了!
林雲清看著林夕臉紅,突然發覺自己做了些什麼,臉色窘迫,忙把手縮了回來,他是無意識的,他不是故意的。林雲清輕咳了一聲,略帶愧疚地說︰「不好意思。」
反倒是林夕,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搖了搖頭說道︰「沒事,走吧。」
林雲清出于本能想問林夕吃什麼,又想到今天的目的,于是閉上了嘴,發動車,就朝遠方駛去。
林夕覺得吃什麼都無所謂,談事才是要緊,于是也目光定定的看著窗外!
沒一會兒,就到了地方,停下了車,林夕這才看見,竟然是來了譚家菜了。這譚家菜可是中國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啊,是清末官僚譚宗浚的家傳筵席,兩人只是談個事兒,又不是簽合同什麼的,林夕原本覺得兩杯咖啡的預算就行,沒想到林雲清竟這麼鋪張,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林雲清低頭看了林夕一下,隨即說道︰「走吧。」然後大步就朝前,林夕沒辦法,別人請客吃頓好的,也沒啥,于是也尾隨其後,到了室內,便有人上前引導,林雲清也是熟門熟路的,看那個樣子,好似一早就定好了一樣,林夕的心中更是有些忐忑。
林夕亦步亦趨的跟著林雲清來到包間門口,還在思慮著呢,包間的門就轟的一聲,被服務員推開了。林夕站在包間門口,直定定的望過去,空蕩蕩的包間呢,赫然坐著一個人。
一位坐在鏤空雕花木質屏風前,精神萎靡,蒼老瘦弱的老者,正神色激動的看著她,微微顫抖的就要站起來。林夕一看, ,那個人不是她的父親,林同修,還能有誰呢?
看到林同修的的那一瞬間,林夕突然明白了所有,為什麼林雲清今天要去找自己談業務,為什麼要找自己去吃飯,為什麼不詢問自己就徑直而來,為什麼一切就好像準備好了一樣,一切的一切疑問這下都有了答案,林夕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打懵了腦子,竟一時間沒有反應,等到林雲清想上前催促她進屋的時候,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林雲清和林同修倆,為了見她,聯合起來,擺了一個套啊。林夕有些受不了,胸膛的心髒突突的跳動,甩開林雲清的手,轉臉就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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