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甜蜜和憂愁
許振華听了雲國安說出這句話來，他當場愣了一下，目光閃動。
他沒說話，雲國又對他一曬，道，「是真的，雲恩在之前我過來的時候就說了和你在一起很喜歡你，他覺得你好，也很依賴你。」
他說道這里，眼神便是偏移了一些去看一邊的地上，語氣帶了悵然和感嘆，道，「你對他這麼好，倒是我沒想到的。」
但是片刻之後又抬起眼來注視許振華的眼，「所以，真的，振華，我要謝謝你。謝謝你這樣照顧雲恩，你是真心對他好。」
雲國安說這番話時語氣誠懇真摯，神情也顯得特別溫和。
許振華見他眼中有清光微晃，但卻有幾分惆悵和愧疚。
他明白那都是雲國安覺得自己不能給雲恩的，但是一個外人卻比他做得更好，所以才感到惆悵和內疚。
他心里這一刻之前所有積郁起來的介懷和負面情緒忽然都不見了。
他倒是像要逃一般點了點頭，一時之間心情微妙又放松。
他既高興輕松听到雲國安說雲恩喜歡自己這樣的話，但又因之前看到雲恩和雲國安關系親密而心里有些失望和挫敗，他此刻不想讓雲國安洞察出來自己的心思，為那些感覺有了有負罪感，哪里可以有一個外人竟然跟親生父親吃起醋來的這樣的事。
故而他覺得雲國安所說的那席話是解放了自己，讓自己心安，但同樣也讓自己狎昵的心思感到不堪。
雲國安這邊不曾察覺他的心思，還在一旁兀自高興說道，「雲恩告訴我說，你給他買了不少玩具，在k城的時候還帶他出去四處玩，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好看好玩的東西，這一切都簡直讓他高興得不行，他嘴上不曾說，但是你知道他就是那樣的性子，嘴巴不甜，這點隨我，你千萬不要覺得帶著他是個累贅，其實他心里很依賴你，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說出來，你不要在意這一點，他其實很乖。」
雲國安把自己雲恩和自己的談話都一股腦地告訴了許振華，也沒有注意過許振華心里是如何作想。
他不過是想要告訴許振華雲恩確實很依賴他，不要讓他丟了雲恩，不然以他自己現在處境，要負擔兩個孩子對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任務。
由此他特別不希望許振華對自己這個兒子生了厭惡，不想養他了，便要把雲恩還給自己。
這倒不是說他並不願意養著雲恩，只是他現在確實沒有這個能力負擔一個女人兩個孩子。
他說了這樣一番話來，也能希望許振華明白自己的意思。
許振華听了他的話後，面色看似尋常，但是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並不平靜。
他內心因為他的話激起了波瀾，恍若被投進了石子的湖面，清波微晃，卻很有些震動。
他不曾想過雲恩會表達對自己有好感，而且還是在雲國安面前。
他也不曾想過雲恩心里原來是這樣看待自己的。
他一直以為這個孩子跟自己不親，是因為沒有血緣的關系，兩個人的相處也確實存在著摩擦，他反省自己是不是不適合養孩子，或則只是和雲恩不投緣，自己喜歡他，但是他卻不喜歡自己。
他比不上雲國安，血緣這種牽絆是他無法改變，于是也就只有盡量不去看他們之間的父子之情，以免讓自己太過于心中不平。
只是他的心總是牽掛著雲恩，想要放下他又不行，他覺得孩子那麼小，得不到父母的關愛已經是可憐，如果自己再不對他好一些，恐怕這對雲恩整個人生來說都是遺憾的。
童年時候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愛，即便長大成人了，以後想起來也覺得很是惆悵失望。
他不想讓雲恩長大之後才有這種失望的感情，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關愛他。
他很努力地不介入雲國安和雲恩之間，因為他知道他們才是真父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但是他看著雲恩和雲國安感情好，分離了這麼久還是有一股天生的親近之情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嫉妒，也有些自嘲。
孩子啊，心底到底還是會多喜歡自己的父母一些，這是人的天性，也無可厚非。
他既然要選擇對雲恩好，那便不能有目的地抱有奢望希望雲恩能以同樣的感情來回報自己。
那樣就顯得太過于功利，太有目的性了。
他對雲恩好，是不曾想過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的。
這是他之前的想法。
他雖然以前一直這樣認為的，但是如今見了雲國安出現，他不得不承認，從他的內心深處來看，他還是有幾分吃醋，還是在意雲恩對自己的感情。
他想知道自己在雲恩心底的地位到底如何，他是不是真的依賴和喜歡自己，而且他也照顧雲恩那麼久了，對他真心實意的好，他不想，也不希望，過了這麼久時間，雲恩依然當他是個陌生人，他在他心上一點影子都沒留下。
所以當他听到雲國安嘴里親口說出雲恩喜歡自己那樣的話來的時候，他的眼楮都在那一瞬睜大了。♀
像是不敢相信，但是又更多的像是為听到這一句話感到高興和幸運。
他其實非常想問雲國安「是嗎」這個問題，想要再確認一次真假。
不過以他的性格他是不會問出口的。
于是只能簡單地點了點頭，口氣淡然道，「他喜歡就好，之前我工作太忙沒能照顧到他，又擔心疏忽了他，所以才把他送到這里來，這里是我家之前工作的保姆的家鄉，她人不錯，又細心，願意幫我照顧孩子，我想著讓雲恩在鄉下長大也是好的，以後等我工作在k城穩定了，再接他去城里上學，你今天來，我便正好把這些事告訴給你，你是他的父親，我應該對你和他負責。」
許振華從來都不是含糊的人。
他對所有的事情都有一種嚴厲的認真，包括對待雲恩和雲國安的態度也是。
雲國安這次剛好有機會從家里出來了看望雲恩，許振華便覺得一次把話都說清楚了，給他一個交代，這樣最好。
有些話當面說比在電話里面說有分量的多，許振華雖然也保持一定的頻率和雲國安通電話，但是畢竟比不上面對面的交流有力量。
他應該對雲恩負責，但是同樣他也要給雲國安一個交代，這樣做他才顯得沒有一絲忽悠雲國安的心。
雲國安知道他的為人，對他的人品是極為相信的。
于是听了他一席簡單扼要的話之後，就道，「你這樣想十分周到，我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反倒還要多謝謝你對孩子的照顧，你知道我的情況困難，我這里也就不多和你說什麼了。我作為雲恩的父親沒什麼能提供給孩子的，但是我希望他能好好受教育健康長大，你如果以後要結婚生子，直接告訴他，也告訴我，這些我都能理解，也會讓雲恩理解你。你對我們已經是幫到最大限度，不用顧忌還有什麼話說不開的，我雲國安很感激有你這樣一個朋友，真的，振華，你千萬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開口。」
雲國安到底是成年人，想得比較長遠現實。
他說起話來，已經是料到雖然許振華如今沒有娶妻生子能幫自己帶著孩子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以後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後，那麼還要照顧雲恩，那邊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
他今天這樣直白地說了出來，倒不是怕許振華背著自己結婚組成了家庭，然後就默默把雲恩丟到了一旁去不管，他覺得許振華還不至于是這種狷介的人。
但是既然他這樣說了出來，那麼就是表示他已經對這種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是有準備的，他也希望雲恩有這樣一個心理準備，所以才直白地告訴許振華，如果他將來要組織自己的家庭和擁有自己的孩子，不要因為領養了雲恩就覺得不好跟他說，他能明白和理解，雲恩也能明白和理解，畢竟沒有人能阻止其他人去追尋幸福。
雲國安懂這個道理，他也會教導雲恩懂這個道理。
他說起話來清晰堅定，是因為彼此是好朋友，所以才不遠過多連累對方。
不過許振華听了他這番話之後卻是略微皺了皺眉，道，「國安，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雲恩還病著，我們不說這個，先照顧孩子吧。」
雲國安見他不欲談論這個話題，他也應好。
並不強迫許振華答應自己或則許諾什麼，大家都是成年人，這點理智和尊嚴有。
他和許振華說完話就走進了病房，剛才的談話說不上愉快說不上沉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尋常人生中的一次單純談話而已。
他不需要許振華對自己做出什麼照顧雲恩到成年這樣的承諾，雖然許振華能力出眾，但是再有能力強大的人也不希望被人拖累。
雲國安知道是朋友能幫一時則可貴，還要對方幫一世，這種想法未免太天真可笑了。
兩個人走進了病房，雲恩躺在床上吃飯，見了自己父親和許振華進來，他便不吃了，把眼楮主轉向了他們，聲音溫潤地叫了一聲，「爸爸。」
雲國安听他聲音沙啞，但是卻溫潤異常，幾步走過去，問道，「現在好些了嗎？吃飽了沒有，要不要再吃一些？」
雲恩躺著，點頭，「好些了，我吃飽了，吃不下了。」
雲國安見傅大娘手中喂孩子那晚飯已經吃下去一半，他也知道雲恩吃得差不多，便不勉強他多吃，讓傅大娘收拾了碗筷，就坐下來和孩子說話。
雲恩乖乖地答話，清瘦的臉因發燒帶了些紅暈，胭脂色，撲著粉，煞是好看。
他倒不像是生病的人，反倒像眼神寂靜深幽明亮的憂郁美人。
雲國安見他如此面貌，便有些想起他的母親來。
譚麗也美，不過他卻很久都不曾見過她了。
雲國安想到這里輕嘆了一聲，俯在孩子身邊詢問關懷幾句，道，「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現在生病了爸爸留下來照顧你，給你過生好不好？」
雲恩不曾想過自己生病了還有這樣的優待，他之前生病在傅大娘家高燒不退，燒得險些昏迷，後來被急急送到醫院檢查，才查出了是傷寒。
這肯定是他腸胃弱，又不適應鄉下的衛生環境，一時之間吃東西沒注意，吃了被蚊蟲爬過的食物，才會染上這樣的瘧疾。
不過他現在生病了，雖然一身的病痛，但是卻讓父親趕來看自己了，許振華也趕了回來，父親到來的事實讓他心情好得甚至多吃了一碗飯，不過就是因為想要多體會一會兒自己父親給自己喂飯吃的溫情。
雲國安現在還要提出給他過生日，他心里自然高興了，長期以來的抑郁一掃而空，眼楮里的光一下就點亮了，珍惜道，「好，謝謝爸爸，我想吃生日蛋糕，還要生日禮物，行嗎？」
雲國安知道他身體弱現在並不適合吃這些，但是不吃蛋糕買回來讓他看看也是讓人高興的啊。
雲國安應了下來，目光慈愛地看著他，又伸手扶順了他的頭發。
看著雲恩對自己笑，心中是疼愛又憐惜。
許振華在一旁听了兩人的對話。
見雲恩這樣，反倒不大想得起他以往時候對自己哭鬧不理時候的模樣。
他看著他這樣，仿佛覺得又回到了當初他第一次在杜家看到他的時候。
當時的他眼神清澈堅定，瞳中恍若有光。
那光亮照進他的心底，就像一口古井之中被投下的清清月光。
雲國安在和雲恩說話的時候，雲恩無意就偏轉了眼楮看了他一眼。
許振華正好也看著他。
兩個人目光相遇，互相看著，許振華不知怎麼自己的心中就生出一股特別的感情來。
他因為听到雲國安之前所說的話有了觸動，此時對著雲恩夜明珠一般的大眼楮，便更是覺得內心又微微波瀾。
不過雲恩目光平靜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又眨了眨，很快，他就移開了目光，不再和許振華對視。
許振華被他這樣無感無視的動作弄得愣了一下。
那種感覺就好比是小男生從同學嘴里听到了某女生對自己有好感，心生了雀躍，不過實際遇到那女生，對方卻給了自己一記白眼，讓自己自作多情，好不尷尬。
不過許振華倒還不至于是這般小男生的心里，他最多是愣了一下不明白為何雲恩對自己直接無視。
但是他愣住之後又忽然想起來他必定還是在為自己之前離開的事情生氣。
想通了這里，他默默嘆息了一句，走到病房外來。
不禁覺得小孩子的記性真是好。
然後又想起雲恩幾天之後生日，心里想著要買什麼給他才好。
他想了一陣覺得雲恩喜歡的東西挺多，但是卻並沒有貪婪佔用之心。
他想要送一個禮物討好雲恩，緩和兩人之間的關系的法子也沒有了。
只是一個人站在了醫院走廊上微笑。
左心房那個地方，覺得微微甜蜜，又微微憂愁。
他感覺這真是養孩子的心情，為他欣喜，又為他愁。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