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公這種老狐狸其實很會裝,又善于察言觀色,亦很是注重觀察王爺的臉色,他瞧著墨王爺此番心事重重,也不敢貿然打斷他的思緒,一句話堵在喉頭未說出口。
一屋子客人喝得燻燻,趁著微醉的勢頭紛紛上前來給義公祝壽。湖州人挺守禮性,兒子輩拜完了便是孫子輩,無論是兒子還是孫子,都挺知禮先拜王爺再拜義公。
輪到孫子輩的吳若白小朋友,氣氛終于沒有那麼沉重,小家伙一身碧藍衫子,頭上總了兩個角,雙手捧著一個壽桃,蹬蹬蹬幾下跑到他爺爺跟前拜倒,女乃聲女乃氣、像模像樣說了句︰「祝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爺爺夸了他幾句,小家伙雙手撐在地上,晃著小腦袋望著一旁的墨王爺。
顧墨舒了口氣,他坐得近,亦瞧得清楚,小家伙白白女敕女敕水水靈靈,小模樣生得不錯,他祝完壽,一雙胖乎乎的小手攀著他的衣衫下擺緩緩爬起身,在他紫黑直綴上留下一個小印子。
他爺爺向他使了個眼色,小家伙不知情,干脆一個大步撲倒在顧墨面前,水汪汪的大眼楮將他一望,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叫他一聲︰「王爺哥哥……」小腦瓜想了想正要說什麼,就被前來的他爹爹一把抱走,小家伙蹬著兩條小短腿不停回望。
飯桌上酒氣正酣,顧墨望著小家伙不住回過頭來打量他的小臉蛋,心里很有些歡喜。他其實挺喜歡小孩兒,特別喜歡會粘人的小孩兒,他弟弟顧離小時候亦喜歡粘著他。那小子五年不見,也該長成翩翩少年了。
「王爺,這是農家自釀的小米酒,不醉人的,王爺且嘗一嘗。」義公見墨王爺不吃菜,便勸他飲酒。
義公的熱情,顧墨推辭不過,稍飲了幾杯,覺得味兒挺足,又稍飲了幾杯,正想中途尋個什麼理由告辭回府,就覺衣衫下擺被一雙小手拉了拉,趁人不注意,又拉了拉。顧墨亦不反抗,笑著任他拉著走到院中。小家伙出了院子頓時活潑了,小手兒塞進他的大手脆生生地問︰「王爺哥哥,你很怕喝酒麼,是不是怕喝醉了,你的夫人罵你呀?」
顧墨本就有些醉意,被小家伙這麼柔柔地一問,腦中更加迷醉,他伸手點了點小家伙的鼻頭,亦是輕聲地問︰「嗯,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家伙小手在鼻尖上輕輕一刮,皺了皺鼻子,很是了然道︰「我當然知道啦,因為我爹爹就是這樣的,每次爹爹喝多了酒,娘親都要罵他。」
「罵我麼?」顧墨輕輕一笑,晚風漾過龍船花香,滿院花色秀美,他醒了醒神又想了想,他們相見的第一天,她確然罵過他,這輩子除了他父皇,也就她罵過他混蛋。顧墨望著眼前這個小女圭女圭,小女圭女圭嘟囔著嘴很是天真。他腦中又浮現出紅蘿嬌小的身影,小丫頭嘴角彎彎,最是韻味有趣。
「王爺哥哥,你怎麼不帶你的夫人一起來呢?」小家伙說罷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轉呀轉,一手攀著一旁的護欄要爬上去,怎奈腿短,怎麼也爬不上去,肥肥的小身段兒扭啊扭,像只可愛的毛毛蟲。
顧墨微微傾身,捏了捏他的小耳朵,微微道︰「我覺得你應該叫我一聲王爺叔叔。」
小家伙望著他糾結一陣,撒開他的手扳著小手指又問︰「那王爺哥哥,嗯,叔叔,你的夫人怎麼沒來呢?」
顧墨輕輕一笑,點了下頭︰「因為我的夫人還很小,她怕羞。」顧墨說罷,腦中勾勒著小丫頭害羞的小模樣,就是那日街頭她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小模樣,竟是那樣動人。
「那你的夫人是和我一樣的小麼?」小家伙嘟著嘴又問,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小臉粉撲撲肉嘟嘟。
顧墨想了想︰「嗯,她比你大一輪兒,還多一點兒。」瞧她那樣,也就十四五吧,這個年歲配他剛剛好,顧墨臉不紅心不跳地想。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在院子里說了許多話,小家伙娘親來尋他了,他才縮了縮小身子,望著他娘親要抱抱,他娘親對著顧墨連連抱歉,將小兒緊緊攬在了懷中。
小家伙打了個哈欠,輕輕伏在他娘親肩頭,跟他揮揮小手︰「王爺哥哥,嗯,叔叔,晚安。」
顧墨亦柔聲道了句︰「晚安。」
顧墨回到座位上,堂中已撤了宴席,此時有淡淡琴音入耳,竟還有歌舞助興。若是他沒有看錯,那坐在左側翠簾後頭撫琴的,應該是飄飄姑娘吧?那姑娘大概有些愛慕他,但就如那小丫頭所言,他並不喜歡倒貼的女人,雖然飄飄對他有些痴纏不甚討喜,但是琴藝還不錯,尤善古琴。浦城派指法細膩,瀟灑月兌俗,疾緩有度,顧墨最是喜歡。
顧墨幼時亦學過古琴,受過儒家中正和平、溫柔敦厚和道家順應自然、清微淡遠等思想的影響,最是追求樂曲的靜態之美。此時堂中靜默,獨幽琴音淡淡聲徐徐,最是合宜。這也是為何古琴最適宜于夜闌人靜時彈奏的原因,只有這樣的環境才能與琴樂的風格和它所追求的意境相配合。義公此番為討好他,著實費了一番心思。
琴音淡淡也就這昏昏夜色能懂,也最是應景。一曲終罷,絲竹聲聲,管弦嘔啞,舞姬們三三兩兩入得廳堂,堂中一時花開裊娜,有晚開的睡蓮,亦有睡蓮中羞澀含笑的美人兒,薄紗如塵,朦朧窈窕,甚是惹人憐愛。
顧墨目不斜視,明明沒喝許多酒,卻有些醉意上涌。方才義公不是誆他吧?這酒後勁兒倒挺足。他揉了揉額頭,一血色羅裙的美人兒在他眼前輾轉搖曳,在這昏昏夜色中一閃,閃的他腦袋暈暈乎乎。
印象中似乎也有這樣的美人兒臥在他懷中喂他喝酒。那美人兒姿態翩躚,面色緋艷,就是眼前人兒這般的,顧墨一時有些痴了,腦中更加迷糊。那美人兒是他在沙場帳篷中遇見的,時常被他叔父找來陪酒,後來亦被他帶回了帝都。
他記得自己是喜歡她的,他第一次對女人動心,那是他最艱難三年中唯一走近他身邊,亦走進他心里的女人,只是後來她跟了別人,這個別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父皇!顧墨兩眼發酸,一伸手將眼前的女人帶進懷中,兩眼一閉便不省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