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主吳義公五十歲壽辰,在家中擺了個低調小宴,讓人送了帖子來,邀顧墨前去吃酒。顧墨收到帖子時正在整理一些書卷,本想委婉地推一推,但思及義公是位做派正經的中正之人,名聲一向很好,也時常有需要到他的地方,也不好拂了他的面。
湖州人民向來熱情,屆時吃個酒不要緊,就怕吃出什麼笑話來。顧墨一向酒量淺,這幾年也是鮮少踫這個東西。其實鬧出笑話亦沒什麼,就怕南城主熱情得過分了,將自己的女兒送上他的床榻。這里面的繞繞彎彎,曲曲折折,很有些門道。
顧墨有如此擔憂並不多余,他二十歲時跟隨叔父上戰場,在叔父麾下做一名小將,之後的三年亦是在寒風凜冽的沙場上揮霍。那時候胡人猖獗,時常南下侵擾顧國北境,他投筆從戎這個決定,亦是做了許久斟酌,只因他父皇打小便不喜歡他,覺得他舞文弄墨很沒有出息,顧墨決心出息一番給他看。
有一晚他們打了勝仗回到帳中,他的叔父兼大將軍為了褒獎他,將他灌醉,找了好幾個美人兒來作陪,存心要幫他攻克心里的那一道坎,這道坎有關于女人。那一次若不是他實在太累累倒在桌上,只怕如今已是孩子他爹。
皇宮中的皇子長到十四歲便出宮建府邸,他十三歲便領了賞受了封出宮,按理說那個年歲已要歷經人事長大了,但是顧墨沒有踫過女人,亦不敢踫女人。顧墨六歲那年,因為好奇一不小心闖進他父皇的寢宮,看到了那令人臉紅心跳的一幕。他那時候還小,沒有臉紅心跳,而是屏住了呼吸。他父皇太殘暴,直接將身下的女人給做死了。因為此事,他被關進小黑屋,三天三夜沒放出來,亦不給東西吃,被人抬出來時,只剩了半條命。有這樣的一道陰影橫在心頭,便不敢再踫女人,亦不敢存妄念。
一想到此處顧墨心中又一陣喟嘆,當年他年輕氣盛,一心只想著建功立業,也沒什麼別的心思,若是當年他順了叔父的意,現下估計也是兒女成雙福滿堂,哪像如今還為一個小丫頭困惑不解的,而且這個小丫頭還很倔強,不肯認出他來。他是直接追呢,還是暗中搶呢,需要再三思量。
顧墨簡單收拾一番,挑了件莊重深沉的紫黑直綴套上,跨出了王府,想著是不是先去買幾顆醒酒的藥丸子揣著,以備不時之需,今日他少不得要喝上幾杯。
夜空璀璨,星河蕩漾,銀白的月色掛滿樹梢,好像輕輕一搖,便可將滿樹星輝搖下。此時紅蘿正坐在隔壁青梅姐姐家的院子里看星星,恨恨地想侍衛大哥這幾日為何沒有去買她的紅蘿卜。她氣嘟著嘴,抱著雙膝,不理會前來找她的伊文。伊文哥哥二話不說,將她打橫一抱,往肩上一扛,將她扛回了家。身後青梅撇撇嘴,又氣又無奈,什麼時候他再將她扔一次也好哇。
此時的顧墨緩步慢行,並不急著去參加宴會。夜色街頭多了幾分靜謐,臨近夏夜,早有青蟾在池塘邊低叫,枝頭苦蟬亦在暗自低鳴,很純粹的一片聲音,听的人心中一片祥和安寧。少時帝都的聲音他已記不清,之後三年的沙場生活,號角連連戰鼓擂擂,亦有寒沙飛射,晝夜淒涼,命懸一線的孤寂,他來湖州六年,這些聲音變作一片和諧的寧靜,听了六年民生疾苦,唯有此種時候才會覺得不負眾望。
今晚這種宴會他不過是去捧個場,早去晚去都一樣,只要人到了就行了。去早了別人顧忌有他在,無法敞開胸懷吃喝嬉鬧反倒不好。他自知是個情趣淡薄的人,不怎麼愛說話,亦不喜歡別人的曲意逢迎。若不是看在義公在造福于民這一項上有功,饒是他父皇來請,他也決計不會參加這個宴會。
顧墨在街頭轉了幾圈,想著自己在那一處亦不會怎麼吃,不若先去福勝樓吃點小點心,空月復喝酒不大好,誰知道他們家的飯菜有沒有放些什麼有得沒得的東西。
顧墨一路賞花觀月,踏花閑閑行至義公家,一大家子並一大幫子人都在門口焦急又耐心地張望。他拂了拂衣袖,料想自己此番來得正是時候。「怎麼,宴會已經結束了?」顧墨閑閑開口,瞟了瞟里間,結束了就最好了,看來是還沒開始。
老城主神色尷尬,上前拱手一禮,恭敬道︰「王爺此番才來,可是有要事在身,義公此番可是誤了王爺的大事?」
顧墨唔了一聲︰「大事麼,嗯,大概吧。」他揮了揮手︰「開宴吧,大家暢快地吃,不必在意我,其實我已經吃過了。」說罷已被義公引上上座。
一大家子並一大幫子的人︰「……」
有不知情的遠房親戚在一旁小聲議論︰「這便是傳說中的墨王爺麼,果真風華絕代,義公能夠請到他來,一定很有面子吧?」
「是啊,其實王爺這麼尊貴,降尊屈膝來一趟已經很不錯了吧?」
「墨王爺他吃飯一定很講究,才不會跟我們同桌吧?」
一大家子並一大幫子的人邊吃邊將眸光投向堂屋正中上座的墨王爺,後者神情凜然,看不出什麼情緒。左首義公一邊吩咐客人吃菜,一邊與顧墨寒暄。
顧墨從小耳力極好,方才他們一番議論已然听在心中,看來坊間對他風華絕代的傳聞,亦是有幾分可信,他听罷心感良好,對左首的義公微微抱歉道︰「實在有些對不住,顧某今日確確有些要事,並不知道你們都在等我,險些毀了義公的生辰宴,義公切勿怪罪。」
顧墨口中說著抱歉的話,神情卻沒有半分抱歉的意味,他手握青瓷杯,微微抿唇,思緒已然不在這處。方才恰巧路過伊家的鐵鋪,與伊文打了個照面,後者態度不甚友好,瞧都沒正眼瞧他。這人好像對他有種本能的仇恨,難道這小子有種戀妹情結?還是哥哥和妹夫,天生不對盤?
顧墨如此作想,儼然將自己當做了紅蘿的夫婿,前些日子惠一大師的一番話,並沒有讓他就此退縮。他要的東西,決計要要到,這絕不是什麼貪戀,乃是一種本能,男人靠近女人的本能。顧墨後來亦想了許多,覺得自己這幾年可謂生性淡泊,沒什麼想要的,現在想要一個女人亦沒什麼過分。雖然那女人還小,他有些老牛吃女敕草,但不吃女敕草的牛,決計不是好牛,想到此處他略微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