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書房,朱雀燈中星火跳躍,是安寧祥和的夜晚。顧墨安然坐在窗邊,此時此夜,有誰會像他一樣,這般清醒的數著過往?十月遲暮鐘聲,聲聲冷寂,偶爾驚起三兩只寒鴉,夜風襲來,淒聲更伴著冷意。
顧墨也不覺得冷,心都涼了,這種身體上的冷也不曾察覺。他還年輕那會兒,上陣殺敵,置之死地而後生,再艱苦的環境都經歷過,這種冷意根本算不得什麼。他就這樣坐了一下午,恍惚了一下午,腿腳有些麻木了,就起來走走,也沒讓人前來打擾。果真歲月不饒人,近年越發有些力不從心了。年少時的那份孤高自傲早就被時間消磨殆盡,許多事兒,他不得已妥協,就像成親,娶誰不是個娶呢。
「王爺,天色已晚,賓客們都散了,您是不是也該入……嗯,歇息了?」侍衛咳了咳,還是將那句入洞房改成了歇息。眼看著就要月上中天,新房那邊喜娘已經三番兩次差人來催了,不知道王爺此番是個什麼想法。
顧墨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侍衛,吩咐道︰「將這封信交給式微姑娘,她看了,自然就不會問了。」顧墨此番遞出的這封信,正是他呈給道公的萬言書,加之道公早先寫給他的信。此番是該讓她明了了。
新房中,紅燭滴淚,女兒家焦躁不安的等著,三番兩次要揭開紅蓋頭,被喜娘攔下了。此番王爺沒來,卻帶了一封信給她,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當她揭開紅蓋頭讀完那封信,瞬間濕了眼眶。
「老朽有生之年,還有一事未了,便是親眼見著女兒成家。式微是個倔強的姑娘,沒遇到對的人死活不嫁,王爺無意,權當幫老朽這個忙,配合著演這出戲。在我西去之後,一切權利財富皆歸王爺所有,只求護得小女,保她一生無憂。待王爺事成之後,放她自由,感激不盡……」
可憐她那老爹爹,精心為她安排這場婚禮,他可曾知曉,自己這一嫁,嫁的並不順心?
她沒有兄長,亦沒有姊妹,甚至沒有娘親,被爹爹一個人拉扯著長大。她出嫁,沒有娘親為她哭嫁,爹爹年事已高,又染了重病,更不可能背她上花轎,她是自己一步步走上花轎的啊!現在卻被告知,這只是一場戲,是爹爹與王爺安排好的一場戲,卻令她失了心!
爹爹……這是爹爹臨終前的遺言?他知曉自己時日無多?還是王爺他煞費苦心演的一出戲,來騙過所有人?王爺不愛她,娶她只為了全爹爹的面,還是早就別有用心?式微不傻,王爺與爹爹之間的事,只怕沒這麼簡單,王爺此番給她看了這封信,定是要打消她的顧慮。既然王爺不喜歡她,為何又要那麼曖昧著對她?真的只是在演一出戲!他是在欺騙自己的感情!可憐她失了心!式微捏著信,撕得粉碎。你對我不仁,我便對你不義!
……
「王爺,後院有人找您。」顧墨正準備解衣睡下,就听見門外侍衛道。
這麼晚了,後院還有人找?顧墨在心中過了過,誰會這麼晚找他?
芋頭小子被罰去後院當門童已經很有些時日,兩人每每感嘆後院待遇不好,今兒個眼前亮了,竟遇見位絕色美人兒,絕色美人兒說要找王爺,還是在王爺成親這一日,很有些噱頭!原來不止男人,女人偶爾也要走走後門的,這走後門兒的還是位絕色美人兒,這麼一想,頓覺自己守後門也值了。
顧墨走到後院,那花前月下,柳枝下頭,花容月貌的,可不就是那讓他愛了許久,恨了許久,最後分不清是什麼感情,前些日子死了,現在又活了的雲裳美人兒麼!
「你怎麼來了?」顧墨沉聲,听不出什麼起伏,眼底卻有什麼在翻滾。怕泄露了情緒,他靜靜轉身。
「王爺,奴家死而復生,正是要過來伺候您,您一點都不驚喜麼?」雲裳美人兒腰肢款擺,從後纏上他的腰,說話嬌羞低語,如訴如泣。
顧墨拉開她的手,與她保持著距離。女兒家不死心,又纏上來,勾住他的脖子。「王爺,雲裳以後只屬于王爺一個人,王爺都不開心麼?」女兒家勾唇,正要貼上去,被顧墨躲過,又拆開她的手。徑自往前走了,美人兒在後跟上。
顧墨回到房間,繼續喝酒。原本以為死了的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還告訴他以後只屬于他一個人,要他怎麼想?如那丫頭所想,他確確不喜歡倒貼的女人。而且她此番前來,動機一定不單純吧,那就不要拆穿。
「王爺,奴家千里迢迢趕過來,走至街頭听說王爺已經娶妻,王爺這是在報復奴家,再也不喜歡奴家,不憐惜奴家了是麼?」女兒家跪伏在他身側,酥胸似有若無摩擦他的手臂。
顧墨斜睨她一眼,心底嘲諷的一怒。喜歡?她有資格跟他說喜歡?是的,他會喜歡她,憐惜她,在她沒有露出真面目之前。顧墨單手一拉,美人兒跌進他懷中,他握住她一束發在指尖把玩,神情挑逗︰「沒有人告訴你,不要這樣勾引我麼?」
美人兒嬌羞一笑︰「那王爺接受奴家的勾引麼?」邊說著又向他懷中躲了躲,柔若無骨地貼著他,縴縴玉手在他胸膛輕輕繞著圈兒,媚眼如絲挑逗他。
顧墨輕輕一笑,握住她的手︰「你累了,我送你去休息。」
美人兒順勢靠在他懷中,環住他的脖子,向他撒嬌︰「王爺不陪奴家一同睡麼?」
顧墨將雲裳美人兒打橫抱起,溫柔一放,美人兒抱住他的脖子不放。「奴家不累,今晚伺候王爺可好?」說罷雙手移至顧墨微微敞開的領口,就要為他寬衣。
顧墨拉下她的手,輕柔一吻,寵溺地道︰「乖,以後有的是時間,不急在這一時,我還有要事要處理,有事了就叫丫鬟,她們會好好伺候你。」顧墨一派溫柔的安撫,大手在她臉上流連,心卻飄到了彼岸。美人兒背過身不理他,似是在跟他慪氣。
顧墨嘴角浮現一抹諷刺的笑。賤人,跟他撒嬌,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顧墨不動聲色走出門去,關好門。床上美人兒望著他走出的背影,現出一抹復雜的神色。
顧墨在院中繞了又繞,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新婚之夜拋下嬌妻,又招惹上了別的女人,這樣的男人活該找不到真愛吧!他顫顫一笑,去了紅蘿先前住過的屋子。她離開已經大半年,這屋子讓人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就像她剛剛離開時的一樣,帶著微微鈴蘭香。就如那晚她在他懷中低低訴泣,落下的漫天花雨。顧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躺下。這樣的日子,何時是一個盡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