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寵回到城守府的時候,臉色看起來並不怎麼好。
難得地,他這次沒有上房梁,也沒有從窗戶躍進來,而是光明正大地一腳踹開了房門。
林白起正側臥在蓮燈邊看書,抬頭便看見門板飛進來,唬了一跳,忙撐起身子問道︰「師兄,這是怎麼了?」
蕭寵也不說話,只走到林白起面前,抓住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地上拖,「你跟我走。」
林白起被他拖得踉蹌了幾步,又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便掙了兩下。
「你不听我的?」蕭寵回過頭,一臉怒容。
「我沒有不听你的,我自然總是依著你的……」林白起嘟囔了兩句,小聲問道︰「師兄,你去哪我總是跟著你的,只是你一臉負氣的走,我見了不忍心。究竟怎麼回事?師姐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
蕭寵將自己的面具取下來,猛地往桌上一摜,整個人也順勢坐在了床沿上。借著蓮燈的微光,林白起看到他玄色的風雨服上有粘膩的血跡。
「師兄,你……跟人打起來了?」林白起又是一驚,師兄與師姐踫面向來是什麼匪夷所思的事都能發生,難道師兄竟把師姐給做掉了?
「我方才生了一場大氣。」蕭寵的臉似刀刻出來的一般,沒有一絲的表情。他抬起眼皮看了林白起一眼,道︰「然後我去城外的樹林里砍了兩只山豬,丟到難民營去了。」
林白起松了口氣,心想慶淮這邊正缺糧食呢,師兄這也算是行善積德了。然後心里又有些打鼓,倒真不知是誰將師兄惹得這樣生氣,于是她乖乖給師兄沏了杯茶,老老實實地挨著他坐下。♀
蕭寵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卻突地將茶杯,連同矮桌上的物件一同掃到地上。他轉身揪著林白起的衣領,像是忍耐了許久般沉聲道︰「這麼大的事,你竟一直不告訴我!」
蕭寵從沒對林白起生過這麼大的氣,也從未這樣揪著師妹的衣領。如現在這般被師兄揪著,林白起全身都在發抖,心里又是難過又是委屈,腦袋里亂得像一鍋漿糊,整個人簡直是六神無主了。
「師兄,師姐如果說了我不好的話,你不要信她。」林白起鼻音濃重,表情看上去非常可憐。
蕭寵看到她的模樣,竟然破例沒有哄她,而是說︰「不要信她?白王殿下真有本事,我竟不知你有這樣大的本事,還要我這個師兄做什麼?我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你竟然是太後的……」
他說了一半,到底沒有說下去,只話鋒一轉道︰「有這層危險的關系,你還在宮里做事,你倒真是不怕死!」
林白起听了這話,竟然難過的眼前發黑,她在外人面前強得不像個女子,卻一貫奉師兄為她心中的天。旁的人如何打壓她羞辱她,她都可以全然不當一回事,可是師兄只要讓她有一點點的委屈,她便如同天塌下來一般撕心裂肺的。
「我到底怎麼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會讓師兄這樣說我!我有什麼事情瞞過你……我長這麼大就沒有瞞過你一次!」林白起滿眼淚水地看著他,嘴唇幾乎被自己咬破。
「好,那我問你,君天戰與你,是同母異父的兄妹?你是有意要入白花館的?白書也是有意要入漕幫的罷?你們倒也真能耐,削藩、滅殊王、打壓鳳瀾府、挑撥秦家與別離宮……將能滅的勢力都滅了,最後還不就只剩下太後與你們?你們沒動的只有在東都的師伯、漕幫和東岫庭,全是你的親信啊!你準備做什麼?報仇?謀反?」蕭寵雙眼通紅,看得出來也是真急了。♀
林白起腦中本就是一團漿糊,听師兄說的都是一字一句的大夏文,不是番邦話,可拼湊在一起,她竟然一句也听不懂。于是道︰「師兄,你說的話,我一句也听不懂……」
蕭寵深深看著她,終于將她放開。他一臉絕望地閉上了眼,啞聲道︰「我原也覺得你是不懂的,只是報了一絲希望……若我剛才說的你都懂,倒是好了……」
***
蕭寵告訴林白起,事實上她與兄長林白書,是太後與哥舒斬劫所生的一對雙生子。
哥舒斬劫是自大夏開國以來最驍勇的將領,原鳳瀾府禁軍的統帥。整個鳳瀾府的禁軍,是在他死後才交由如今的鳳瀾王統帥的。
當時還是錦帝的天下,而太後也還只是中宮的戚妃,曾因開罪當時得寵的貴妃,被錦帝逐出過宮門。戚妃在西都遇上戰亂,卻正好被哥舒斬劫所救,兩人便悄悄生起了情愫,還誕下了一對雙生子。可是兩年後,錦帝到底放不下美貌的戚姬,便又一紙詔書將她召回宮去。
回宮後,錦帝是猜疑過哥舒斬劫與戚姬兩人的,但美色當頭亂了心智,便賜了哥舒斬劫自盡。要說這位戚姬,卻是個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為了抹去與哥舒的那一段,她竟命人將那一對雙生子活活溺死在井中。只是如今的林白起與林白書為何沒死,越弄痕也並未查出其中的原委。
林白起听了蕭寵的話,整個人竟然愣在了那里。她自小在東岫庭長大,師兄待她如師如父,她竟也沒想過自己比起其他幼童,缺了一雙父母。
「我原來是有爹的……我爹是哥舒斬劫……」林白起喃喃念著,在她心里,哥舒斬劫可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蒙受不白之冤而死著實可惜可嘆。可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是自己的父親。心下這麼想著,林白起卻突地抓住蕭寵的衣袖問道︰「師兄,這事是師姐告訴你的?她是從何得知?」
「師姐這半年一直在帝都打听著,卻是十多日前才偶然知曉此事。」蕭寵的眉頭一點也沒舒展開,反而是聲音愈見壓抑了起來,「你知師姐與花殺關系不錯,那幾日她住在漕幫,卻看見第五也在漕幫住著。她有一日閑來無事爬上房頂喝酒,听見第五與一個穿夜行衣的蒙面男人對話,說的便是這件事。那男人,似乎就是當日將你們投入井中之人,只是他不知你們為何沒死。」
林白起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于是問道︰「他為何要將此事告知第五染?」
「師姐後來查出,那個人是第五染的父親。」
林白起沉吟著,半晌才道︰「師兄,這件事疑點頗多,如果第五染知曉此事,依她那樣恨我,為何竟不告訴其他人?再者說,她父親又是如何知曉我與兄長便是那對雙生子?還有……」
蕭寵沒等她說完,便出言打斷道︰「需得有命,才能夠去徹查這些問題。我只知兩件事︰第一,紙里包不住火;第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件事無論真假,勢必會傳揚出去,若是讓太後知道,必定會殺你與白書;若是讓皇帝知道,你們兄妹倆與太後必然會一同問罪。那鳳鸞城是呆不得了,你……」
他話未說完,這房子殘存的半邊木門卻又被突地撞開,兩人回頭看去,竟是平日里跟在鳳瀾王身側的仇典,身後背著個一身血污的人。
那人踉蹌走近白王,喘著粗氣跪在地上,聲音嘶啞道︰「白王,你救救主上罷!」
林白起與蕭寵忙將人扶了起來,撩開他身後之人散亂的頭發,竟然是鳳瀾王本人。她一面將鳳瀾王扶到榻上躺著,一面朝仇典文道︰「出了什麼事?」
「您出鳳鸞城的那日,帝座便降旨查抄鳳瀾府,竟是派的別留宮去辦。您也知道別留宮一貫是先斬後奏,皇權特許,主上平日里得罪別留宮頗多,于是不僅被梅掩袖抄了家,還被按了許多罪狀,竟要打下大獄!您知道刑部一貫與別留宮是一條心的,主上若真進了那里,怕是就沒命出來了。」
「太後竟然不管?」林白起的臉上閃過不可置信的神色。
「主上的權是太後釋的,如今她與帝座正是想徹底奪回鳳瀾府的勢力,有人肯落井下石,她自然是樂見其成的。主上原為帝座賣命,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末將實在不知該去求哪一位,便想到了白王您。主上原本是不願來找您的,說是怕拖累了您……」
林白起氣得臉色發白,站起身將廣袖一甩,怒道︰「我林白起什麼麻煩都怕,就是不怕鳳瀾的麻煩!」
這時,卻听見門外小段的聲音︰「主子,別留宮的二檔頭過來了,說是要給您請安。」
林白起听了這話,登時怒極,朝外頭吼道︰「人都要給他逼死了,還安什麼安!平日里不見人影的,這個時候來得到快!」
說著她看了看一身狼狽的鳳瀾與仇典,用指甲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強自鎮定片刻又朝窗外喊道︰「將大門打開,我倒要看看鳳白骨敢不敢在我眼皮子地下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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