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長生門 九劍一生

作者 ︰ 木渝

紀真在飛升之際身死道消,被天雷給劈了個魂飛魄散。

待她從不知多久的黑暗沉寂中醒來,便听聞自己耳邊絲竹陣陣,待定神細細打量便更是心驚——

她此刻正身處一座三丈方圓的戲台之上,身著一身白衣,而面前一位小生則著書生裝,扮相一派溫潤如玉,眼角眉梢卻顯著少女才有的柔情,竟是一位英氣逼人的姑娘反串打扮。

紀真听她開口唱道︰「朱門深閨有不測,苦命人難慰不幸人。」

這句唱詞紀真只有淺淺的印象,她上輩子以劍入道之前,就曾有幾次尋了好友一同上戲樓听戲,其中有一次,便是這次出演的《白蛇傳》。

卻沒想到,當年的看戲人,變成了戲中人。

紀真並不記得唱詞,只是粗淺品過的戲,如今能想起來便要的虧她的記性較好了,更何況,就算她想得起來,紀真也不會唱。

她就這麼當著樓上樓下坐得滿滿當當的看客的面,停蟣uo渡瘛 br />

紀真模了模她的腕骨,約莫十五歲的年紀,但……

她看著自己的手,十指俱全,完好無損。

窗外蟬鳴陣陣,暑氣逼人,她看見戲樓里每隔一段便有一大盆的冰,正是這些融化的冰驅散了熱氣,不然要依樓里如此眾多的人數,恐怕早已人人大汗淋灕。

上輩子她是家生子,也是這樣的夏天,她因為偷學寫字被發現,硬生生的被主人家的少爺拔掉了所有指甲,左手小指又因盛夏的天氣而化膿腐爛,最後她不得不咬著牙,狠下手割去自己的手指,所謂十指連心,那刻骨銘心的疼痛,她縱使日後登上仙途,也畢生難忘。

她發呆得太久,台下的看客也漸漸生了不滿。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會唱就下去!爺的時間你耽擱不起!」

「這班子不是說城里獨一份的麼!為何這女角兒停下不唱了!」

班主也漸漸著急起來,高瘦高瘦的漢子,此刻用袖口不斷拈著額角︰「這白娘子往日里唱《白蛇傳》可都是流利得緊,怎今次竟忘了詞兒?」

原來紀真所佔之人自幼時便被拐賣,小孩子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因《白蛇傳》一唱成名之後,戲班里便稱呼她為白娘子。

和她搭戲的「許仙」也開始著急,小姑娘轉到紀真對面,壓低了聲音提醒她︰「為何遲遲不配親……」

「多謝。」紀真朝她笑笑,她謝她,但她確實不會唱這些,就算告訴她也沒有用。

紀真是個劍修,不是戲子。

台下的人越發不滿,甚至有人罵罵咧咧的準備離席。

紀真看在眼里,不為所動,如今這小姑娘一提點她,她倒是想起不能讓她陪著自己一起受罪。

她跳下戲台,數尺高的台子,她竟然一躍而下,落地後身形只是晃了晃,便向前走去。

看客們有的發出驚呼,有的略帶興味的看著她,但沒人去阻止她。

紀真毫不費力就走到了她的目標——一名佩劍的護衛面前。

她在眾人驚訝的目光里抽出了護衛腰間的劍,護衛本想阻攔,卻被主人擋下︰「我倒要看看這小娘子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紀真翻回戲台,小許仙看著她怔住。

她覺得,自她握住劍的那一刻起,白娘子好像不是白娘子了。

紀真出劍。

第一劍為劈,柔柔弱弱的落下,仿佛怕傷了自己似的,平平無奇。

懂劍的人開始皺眉,害怕傷到自己的人,是用不好劍的。

紀真不為所動,這是她十五歲的劍,十五歲膽小懦弱的自己。

她出第二劍,一劍砍去,卻毫無威懾力,甚至毫無殺氣,這一柄寒光閃閃的劍,在她手中仿佛成了孩子手中把玩的玩具。

台下的看客發出嗤笑,有人說︰「果不其然。」

這一劍失了鋒銳,是二十五歲優柔寡斷的紀真。

第三劍崩,這次更為離譜,她手中的劍剛剛若是孩童的玩具,這次便是女子取悅心上人的樂器,她用殺器演出了柔情萬千。

被她取了劍的護衛開始覺得她侮辱了自己的劍。

他們看到的,是三十五歲入道之後便耽于情愛的紀真。

第四劍撩起,這一劍陰狠決絕,刁鑽狠辣,與之前的風格截然不同,這一次轉變太過跳月兌,僅僅是看著,就覺得心中一緊。

一百歲的紀真,就是這一劍,心胸狹隘而偏激,極端的自負下是極端的自卑,可以為了一點口角滅人滿門。

第五劍格擋,但這一招在紀真手中,卻仿佛吐信的毒舌,隨時準備給人以致命一擊。

有人若有所悟,他們看到一個人用劍在講一個故事。

三百歲的紀真,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第六劍截,出其不意,迅捷無聲,毫無征兆的一劍。

不少人心中一跳,這樣的一劍,在座的人沒有一半能保證自己可以躲開。

這是五百歲多疑並且工于心計,處處算計的紀真。♀

第七劍洗,飄渺輕快,甚至是帶著喜悅的一劍,又是一個轉折,出這一劍的人,整個心胸都讓人感覺到難以言喻的開闊。

一千歲的紀真,終于學會放開自己,以最大的真誠來看待每一個人。

第八劍刺,不帶殺意的一劍,卻沒有最初的膽怯,刺出這一劍的人,有著不將任何榮辱記在心上的滄桑與仁厚。

這是兩千歲終于返璞歸真的紀真。

第九劍掃,這一劍氣勢如虹,明明如第一劍一般平淡,卻有著山海般恢弘的氣勢,在空中劃過的時候,帶起一片雷鳴。

她用九劍講了一個人的一生,這柄精鐵鑄就的凡鐵終究還是承載不了這千余年的重量,自她最後一劍落下,便發出一聲脆響,由正中折斷。

看客們隨著那劍刃落地之聲,猝然驚醒,他們被這九劍帶入了一個世界,猶到醒時,竟似是在恍然間過了一夢南柯的千年。

不少人仿佛從這一劍里看見一個人執劍而立,腳踏滄海,劍指蒼天!

紀真站在戲台上,握著手中斷劍,若有所思。

她是個劍修,所有一切都以劍承載的劍修。

自她出第一劍起,紀真便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前世種種走馬燈般地在她眼前閃過,模糊而又清晰。

紀真看到自己曾經劍指昆侖,腳踏清虛,在崆峒的如來佛祖金身像上寫了十八模的譜子,整個人都肆意妄為到了極點。

這是紀真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自己,一開始她還會為自己的遭遇而牽動心神,然而越到後來,她便越是心驚。

紀真上輩子死得不冤。

她是劍修,以劍入道的劍修,最後卻被那追捧和浮華迷了眼,到最後,紀真失了本心,對劍不誠,于己不誠。

可笑她還以為自己悟了逍遙大道。

上一世,若說紀真還有什麼遺憾,就是沒能做到劍道的極致。

她什麼都可以放下,什麼都可以不在意,只有劍道一途,在她死而復生之後,反倒看清所有,執念越發深刻。

待紀真從思緒中月兌離,她發現自己居然在剛剛的九劍里突破了第一鏡登天,登天鏡為引氣入體,一般時間從數天到數年不等,但能用九劍就劃破這道仙凡之別的,實屬少數。

只要入了登天鏡,便再也不是凡人,這名字貼切得緊,也有趣的緊。

登天,通神,觀靈台。

明心,定意,七竅開。

送客,遠游,問長生。

第一鏡登天,第一步登天。

真是好一個一步登天!

紀承書拿著斷劍跳下戲台,這次台下的看客都換了一種神色,如果說之前他們視她如戲子,這次便是稍微正視了一點的……螻蟻。

紀承書走到借劍的公子面前,抱拳行禮,她身上還穿著白素貞的戲服,演的是他們相遇的場景,讓人看在眼里,卻仿佛是那個已經在鎮妖塔下的白素貞,在安靜平和的表象下是暗涌的激烈。

「多謝,」紀承書直起身,又對著他身後的護衛鞠了一躬,「抱歉,弄斷了你的劍。」

「啊,不用。」公子笑笑,神色溫和︰「你讓我看到的劍意,值得這柄劍。」

紀承書點點頭,又看向護衛,她不得到正主的諒解,是不會罷休的。

「恩……」那個五大三粗的護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公子說的是。」

能看到那一劍,值得。

「你今後有何打算?」公子笑問,他坐在椅子上的姿態閑適風流,自有一股氣度渾然天成︰「可願贖身?」

「恩。」紀承書承認了,卻沒有再說更多的話,她本就不善言辭,再加上她與這位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如此便好。

「是嗎,這樣吧,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怎樣?」公子也不在意她一個小戲子的失禮,也絕口不提他先前想為她贖身的事情。

「承書。」紀承書看著面前一點虛空,以一種寧靜到了極點的神色說道︰「紀承書。」

她不是紀真,是紀承書。

以劍承道,以書立身的紀承書。

紀真是紀真,紀承書是紀承書。

紀真有紀真的人生,紀承書有紀承書的大道。

紀承書不會去干涉紀真,她們的關系在紀承書看來,不過是最沒有關聯的親人,也是最沒必要復仇的仇人。

紀承書沒有理由被千年前的自己拋在身後,也沒有必要將千年前的自己放在心上。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握緊手中青鋒,重登無上仙途。

重來一次,再懷抱過去而活,有何意義?

「凌霄。」凌霄說出了紀承書根本沒想到的一個名字,在後世,這個人可謂是如雷貫耳。

凌霄,清虛三代真傳弟子,首徒凌霄。

昆侖瑯琊,清虛凌霄,崆峒紹光。

這三個人,可謂是一個時代的巔峰,神州的修士若不知道這三個人的名字,那就是不知道三大天宗。

紀承書在前世的一次歷練中與他有過短暫的交集,她記得那時的凌霄雖然溫和,卻極為孤傲,全然不似現在的好說話。

她正思索,然而瞥見凌霄的神色,又在心中轉而一笑。

她早已不是以前的紀真,為何要求之後的凌霄一定要與如今的凌霄一模一樣?

不能再以前世的眼光看待任何事物了。

紀承書在自己心里默默反省,面上卻一點不顯的再次恩了一聲,這種在凡人眼里極為不敬的習慣,她是改不過來了。

在與凌霄告別後,紀承書向班主提出了贖身的要求。

「贖身?想得美!」那高高瘦瘦的刻薄漢子臉色刷得變黑,「你可是簽的死契!現在要贖身!我養了你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你賺錢了,翅膀硬了就想走?!」

他拍著手上的一沓賣身契,朝紀承書腳邊吐了一口唾沫,如果不是她身上穿著戲服估計他就吐到了紀承書的身上。

紀承書等他說完,什麼都沒有回復,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最後朝他詭異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她可不是不識字的,剛剛他手上拿著的,可是早已到期的活契。

班主被她那一眼看得膽寒,隨手招來了一個小雜役,指著紀承書離開的方向說︰「去跟著她,要是她跑了,我打斷你的腿!」

紀承書回到住處,她換了衣裳,卸了妝,做了便于行動的短裝打扮。

她是和演許仙的小姑娘住一起的,她看著紀承書收拾包裹,半晌後嘆了口氣︰「白娘子,你可是要走。」

「恩。」紀承書回答道,她動作麻利地打好了包裹,站在門口回頭望她︰「怎麼,你想和我一起走嗎?」

「走,怎麼走?我除了唱戲什麼都不會,還不如留在這里。」那姑娘苦笑,「我當初是自願被賣的,我家鄉災荒,要是我走了,我爹娘和弟弟就不會餓死,如今回去也……」

「哦。」紀承書沒有再問,人各有志,她不想走紀承書也不會勉強。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她看著拿著那柄斷劍的紀承書,有點遲疑的問。

「什麼?」

她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木盒,遞給紀承書︰「幫我把這些銀錢交給我父母,地址在……」

紀承書沒有接,她看著她,臉上是帶著些意外的神色。

小姑娘知道她的意思︰「我相信你。」她說的很輕,卻很堅定,「不管是白娘子,還是你,你們都是好人。」

紀承書伸手長輩似的模了模她的頭,拿走了木盒︰「我會帶到的。」

一諾千金,言出法隨。

她說會做到,就一定會做到。

紀承書拉開了那道木門,那班主和小雜役就站在不遠處,她居住的小院門口則站著兩位膀大腰圓的護院。

看樣子,只能殺出去了。

紀承書舉劍,橫于胸前。

她是個劍修。

何為劍修?

有劍在手,天下何處不可去,又有何處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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