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升的很高了，整個通廟村似乎在月色中沉寂了，沒有一點點聲音，甚至沒有蟲蟻鳥獸的淺吟低唱。♀靜悄悄的，仿佛整個村子都是虛設的一般。白天在這個村子里洗衣做飯的人，到了夜晚，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切歸于洪荒的寧靜。
只有一家是例外的。只有一家還點著燈，把屋里映得暖烘烘的，給這個安靜的村莊帶來唯一的一點氣息。
人的氣息。
李二抱著青蟬和李三一塊兒回到通廟當鋪時，李四眼和胖婆正坐在暖黃的燭光下。李四眼心不在焉地看著胖婆，胖婆手中飛針走線。胖婆縫的，卻是小孩子的衣服，十多歲左右的小孩子衣服。
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而且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小三，事情做好了嗎？」還沒等李三進屋門，李四眼就看也沒看地問道。李四眼雖然相信李三從來不會失手，這次卻莫名其妙地滋生了不好的預感。
「沒有……」李三一臉愧疚，低著頭不敢看向李四眼，稍微繼續解釋著說道，「我快殺了她時，她卻用妖法困住了我，等我走出妖法，她應經逃得很遠了……」
李三說的是實話，但只是部分實話，在李四眼和胖婆面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承認自己對亂影的憐愛之情。這種情愫滋生的太過突然，而且不合時宜，哪怕心里有明顯的悸動，李三又如何確定那就是愛情？
他只是別人眼中的一個傻子，一個所有正常姑娘都不願意嫁的傻子。只能等到用生命來驗證，他才明白，他曾經邂逅過愛情。
「嗯。」李四眼沉吟了一下，又問道，「小二，你那邊事情怎麼樣了？」
李二快速進門，把青蟬放在另外一間房間里挨著牆的床上，然後走進了李四眼和胖婆的房間。累了一天，此刻終于安定，李二便有些氣喘吁吁地回話道︰「我在那里呆了一年，很清楚桃花的‘偷桃’方式。她借著陽春店的招牌做幌子，有幾個固定的人選，定期給她送一些從別處拐賣而來的孩子。當然，那幾個人都是男子，他們提出的條件是桃花本人，也就是讓桃花陪他們睡覺。」
李四眼冷笑一聲。美人就是美人，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本。
李二繼續說道︰「我很早之前就把桃花的事情上報到州府，只可惜並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逮捕她。桃花平時做事小心謹慎，滴水不漏，而且武功也不在我之下。為避免打草驚蛇，我一直按兵不動，潛伏了一年。好不容易等到這次機會，我在頭一天晚上說服她的人選之一陳醉去賭場，讓他輸了之後去喝酒。然後第二天就是他來交‘仙桃’的時間了，他醉了之後，哪里還管得住自己的嘴，肯定會多說出一些不該說秘密。緊跟著神捕常知秋帶著官兵趕來，就可以抓他們一個當場，可謂是人贓俱獲。只可惜，功敗垂成。」
李二說到這里，嘆了口氣，為自己的計劃失敗而惋惜。李四眼听到「功敗垂成」，更是來了興趣，看來，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那麼，這整件事情，真是越來越復雜、越來越有趣了。
李二把青遠和青蟬還有卓三郎是怎麼出現、常知秋是怎麼帶著官兵趕去又一無所獲地離開、自己如何把青蟬擄走卻沒有人追來、路上遇到的一個放豬的花和尚在烤蛇肉、青蟬路上有中毒跡象等所有事情具體說了一遍，李四眼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李四眼才猛地抬起頭，瞪大眼楮看著李二，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是說，你擄走的這個小女孩是‘一手說書人’青遠的孫女？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呀！」
李二看著李四眼突然間這麼大的轉變，很不明白，只得點了點頭，說道︰「嗯，是的。」
李三也感覺李四眼突然變得很奇怪，就忍不住問道︰「爹，這件事有什麼不對嗎？」
李四眼仍舊哈哈大笑，好像這件事情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胖婆卻停下了手中的針線，舉起剛縫好的小衣服，對著李二和李三欣喜地說道︰「看！我縫的好不好！針腳多麼細密！大小還勻稱！想當年我縫你們兩個的小衣服時，手藝也是這麼好！這麼幾年過去了，我縫衣服的手藝卻一點都沒有退步！哈哈！」
「大姐！」李二和李三都好奇李四眼大笑不已的原因，卻听胖婆說起了她縫衣服的手藝，便異口同聲地阻止了她。♀
他們母子三人關系親密，平時以姐弟相稱，再加上胖婆個性率真，就經常跟他們兩個一起鬧，沒大沒小。李四眼則相對嚴肅，只看著他們三個鬧，自己卻不參與。一家之主，得有一家之主的威嚴。
「好吧，我說。」胖婆一轉剛才玩笑的表情，想了一下，才認真地說道︰「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爹混跡江湖的時候，青遠也剛剛有名，他比我們大十多歲。傳聞他在一夜之間連殺八大高手，在江湖武功排行榜上排到第十七位。只是從沒有人見過他的武器，不知道他是怎麼殺人的。因為見過他殺人的人，都是死人。他因為連殺八大高手而出名，往後卻不以武功為業，只在江湖上說書，講一些江湖上新奇的見聞，是以才得了這個‘一手說書人’的名號。本來見過他的人就不多，轉眼間又過了二十年，知道他當年事跡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大家只以為他是一個說書說出名堂的人，卻不知他其實是一個武林高手。」
胖婆說著，沉入了對當年事情的回憶，又繼續感慨著說道︰「沒想到二十年不見，現在連孫女都長這麼大了！」
李二和李三听胖婆說完，不再說話。李四眼卻冷笑一聲，看著李二，說道︰「哼！以你的武功，你覺得你能擄走青遠的孫女？且不說他，你提到的那個卓三郎，若他追你，也算是綽綽有余了吧？」
李二一听，冷汗直往下掉，看來自己的計劃失敗是必然的。只是，又是誰在操縱著這一切，把他當作一顆棋子呢？仿佛幕後有一只更大的黑手，隨時可以掐在李二的脖子上，讓他死無反抗之力。
「好了，你也別多想了，青遠既然讓你擄走他的孫女，就說明他還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一些消息。既然他想知道，我們就一步步地讓他知道吧。暫且什麼都不用做，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李四眼說完，鼻息濃重，整個房間里的氣氛更加壓抑。
李二卻想起了什麼，趕緊說道︰「對了，爹，我剛才說到青蟬半路有中毒跡象，但又不太確定，不知是怎麼回事？」
「嗯，我們還是去看看她吧！既然是青遠的孫女，我們怎麼能讓她這麼容易死掉！」李四眼說著站起身來，胖婆、李二、李三四個人便一起來到了青蟬睡的房間。
青蟬還在床上躺著，眼楮緊閉，只是臉已經不那麼紅了，是屬于小女孩的正常紅潤。
李二輕輕地俯在青蟬身邊，低低地叫道︰「丫頭，醒醒！醒醒！」
青蟬揉了揉眼楮，看見了站在旁邊的李二，和他後面的三個人。然後眼楮滴溜溜地掃視了一下這個房間，發現完全是陌生的，才迷迷糊糊地顫巍著問道︰「大爺，我這是在哪兒啊！」
李四眼、胖婆他們听到青蟬喊李二「大爺」，自然以為是小孩子頑皮，不以為意。李二也不顧這些，他已經被這個小姑娘折騰的沒辦法了，此時又知道了他爺爺的江湖地位，對她更是刮目相看，于是就柔聲回答道︰「放心吧，你在我家里呢！你現在肚子還痛嗎？」
「嘿嘿，早就不痛了。你剛開始抱著我的時候還很痛，痛了一會兒就好了，我覺得你抱的很舒服，就沒告訴你我肚子已經好了。我繼續閉著眼，一會兒就睡著了……」青蟬調皮地笑著說道。
「嗯。」李四眼走到床邊，看了一眼青蟬的臉色，正經地說道，「你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了嗎？」
「當然啦，不信我蹦給你看。」青蟬說著，從被窩爬出來，在床上轉了一個圈。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李四眼看活蹦亂跳的青蟬，便放下心來，又繼續說道︰「好了，青蟬，你也累了一整天了，現在很晚了，不打擾你了，你繼續睡覺吧。」
「嗯，好累呀！我想睡覺。」青蟬鑽進被窩里，一句話沒說完，又呼呼地睡著了。
李四眼擺了擺手，胖婆他們就一起出去了。
「老頭子，我怎麼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呢？今天那個女人來當了個孩子，減輕了我們的負擔，小二今天又回來了，已經一年多沒見。本來是兩件大好的事情，為什麼我卻高興不起來？我怎麼總感覺接下來會有什麼大事發生……」胖婆走著，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別想太多，一切都會好的。」李四眼安慰道，又扭頭對李三說道︰「小三，你去看看那三個‘仙桃’怎麼樣了。搖木木剛來，看他還習慣不，現在都睡了沒有。」
「好的。」李三答應著，臉上又浮現出了傻傻的表情。
李三看起來傻傻的，又很經常笑，平時都是他負責照看當來的小孩子。孩子最開始來這里的時候，都會哭鬧好幾天，李三就給他們講故事，還說他們被送來這里，是父母想要鍛煉他們，等他們變得堅強、勇敢之後，父母就會來把他們接走。孩子們听了李三的安慰，慢慢地就不鬧了，只是會經常問李三他們父母什麼時候來接，李三支支吾吾著沒有回答。他該怎麼對這幾個孩子們說？難道說其實送他們來的那些人都已經死在了自己的手下？
李三走到最里面自己的那間屋子里，點亮了燈。四面牆瞬間被照亮，李三提著燈，在靠窗的那面牆，找到了一個輕微的手掌印，然後穩穩地把右手印了上去。「嘩」的一聲，整個床向外移動兩尺的距離，現出了一個方形的口道。
李三提著燈進去了，約模沿著台階走了一層房子的深度，盡頭處出現了一個門，門用很粗的鐵鏈子鎖著。李三掏出鑰匙打開，推門走了進去。
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里面四張小床並排放著，三個孩子還躺在上面，空著一張床。地上堆滿了很多小孩子的玩意兒，還有一些冰糖葫蘆、糖人之類的零食。
此時三個孩子發出均勻的呼吸，看來都已經睡熟了。搖木木是第一天來，一點都沒有哭鬧，也沒有纏著李三問他媽媽什麼時候來接他。
亂影，那個漂亮而聰穎的女子，還會不會來接他呢？
李三舉著燈，盯著搖木木看了一會兒，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一些那個女人的模樣。李三心里其實更不願意相信亂影講的故事，因為，他希望他跟她之間，能多出那麼一丁點兒的可能。
李三曾隨口說要幫亂影照顧好這個孩子，可這是由他做得了主的事情嗎？每到規定的日子，李四眼都會把當來的四個孩子送走。李三雖然不知道會送去哪里，但也知道，被送走的這些孩子肯定是凶多吉少。
他能做什麼呢？無非就是他們還在這里的這段時間，他傻傻地逗他們玩，陪他們笑。
直到遇見了亂影，李三才開始思索，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是對還是錯？以前只知道這些是父親、師父讓他做的，所以他從來不問為什麼。
他錯了嗎？不知道。李三目光一片茫然，提著燈，鎖好門回去睡覺了。
對于沒有答案的問題，多思考也是無益，徒增煩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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