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外面的食客多數判定路仁嘉勝。
這也是路仁嘉意料之中的。
杭州文人騷客聚集,夏槿家的店或許正是因為經常不營業,顯得格外清高,對了很多文人的胃口,店里的文人尤其多。
喜食龍井蝦仁這道菜的,大多自詡文人雅士,相傳龍井蝦仁來自蘇軾的「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雖然路仁嘉實在不明白為何蘇軾的這兩句詞能給廚子帶來龍井蝦仁的靈感,里面根本沒有提到蝦仁,只提到了茶,還沒點明是龍井。但是除了她之外大家都沒有對這個傳說表示過什麼質疑。相反,這個傳說還成了文人們更喜歡龍井蝦仁這道菜的緣由之一。
而文人麼,都有些小怪癖,都願意表現出和凡夫俗子不一樣的地方,路仁嘉在剝蝦殼的時候,靈機一動想起了張愛玲說過的話,大意是她平生有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無骨,三恨紅樓夢未完。
路仁嘉曾經很詫異張愛玲的第二恨,她最喜歡魚刺少的魚,不知道為什麼張愛玲反而會恨這個。後來想明白,這大概就是文人的不同,覺得多刺的魚一點點的吃,大概更有情調?吃起來不那麼容易的東西,才不辜負那份美味?
路仁嘉沒把握勝過夏槿,所以只能兵行險招,剝蝦殼的時候留下了尾殼,做成了鳳尾蝦。這樣一來不但菜肴的顏色搭配更漂亮,吃的時候也更費了一些功夫,路仁嘉盼著那些文人也會覺得這樣更有趣味一些。
果真讓路仁嘉賭對了。
夏槿在輸了之後似乎還挺高興的,這樣路仁嘉就不會再每天來煩她了,歡歡喜喜的將路仁嘉送走。
下一站,福建。
天氣漸熱,趕路變得越來越辛苦起來。雖然盡量挑了早上和傍晚來趕路,暑氣最盛的正午便休息,但有時正走在官路上,前後不著,想要休息也沒地方。
且一路向南,越走越熱。趕上下雨的時候,眾人都欣喜不已,雖說下雨耽誤了行路,但是想著雨水能消去難耐的暑意,都覺得再好不過。
誰知道雨過天晴後,不但沒有涼爽,反而更難受了。太陽一曬,地上的雨水蒸發到空氣中,又濕又熱,簡直像蒸籠一般。
路仁嘉坐在馬車里,頭暈惡心,感覺自己有些中暑,紅橙用沾了水的帕子幫她擦臉。擦過之後她卻覺得更難受了。
太濕了,車外又濕又熱,車里也濕漉漉的,甚至有一種使勁按一下坐墊都能按出水來的錯覺。用濕帕子擦過臉後,感覺臉上的水都蒸發不掉,她已經分不清什麼是水什麼是汗了。汗水干脆就糊在臉上,根本蒸發不掉。
趕完這一天的路後,索性找客棧歇下了。這種天氣趕路太難熬了,反正路仁嘉也不急,在客棧里將整個三伏天住過去也不要緊。
在客棧里住下後,不用頂著酷暑在憋悶的馬車里晃啊晃,路仁嘉覺得舒服多了,可以斜倚在床上,吃個冰碗。
不過這樣的愜意沒堅持多久,客棧里斷冰了。
路仁嘉連半個時辰都沒忍受住,便叫小二去找老板詢問,結果老板哭著一張臉親自過來了,「我們也不想,但是今年天氣實在太熱,冰特別緊俏,一時間斷貨了。客觀且忍耐忍耐。」
老板白送了不少好酒好菜,又說了無數好話,路仁嘉暫且繼續住下,不過讓黃芩出去打探一番,看看哪個客棧里還有冰,若是現在這家客棧過兩天還續不上冰,就搬走。
黃芩帶回來的消息不算好,「原本城里會用冰的客棧就那麼幾家,如今的冰全都斷了,咱們住的客棧已經是斷的最晚的一家了。」
路仁嘉皺眉,竟然全都沒有冰了,冰這麼緊俏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很快續上。
路仁嘉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冰果然續不上了。客棧老板說,「說句實話,我在城里也算有幾分臉面的,可是幾年這冰實在是緊張。不是錢的事兒,根本沒地方買。如今我這里都買不到了,整個城里也就幾家有權有勢的能保證不斷冰了。」
既然老板都交了底兒,買不來冰了,路仁嘉沉思一番,上路!
伏天才剛開始,與其在這里熱著,還不如去下一個城市,或許會有冰,即使依然沒有冰,也不過是一樣的,好歹她們還多趕了一些路。
路仁嘉在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馬車里,特別懷念宮里的夏天,不僅寢殿里放冰盆,小廚房里都擺上好幾個,因為有灶火烤著,冰化的格外快,一盆化掉後重新換一盆就是了。
她從前一直覺得理所當然,就像在現代夏天要開空調一樣自然,小廚房里有爐火,夏天當然更要放冰。如今到了外面才知道,冰不但很貴,而且有錢都沒處買,只能忍著熱。
路仁嘉感受到特權的誘人之處。她對呼風喚雨、掌握萬千人的命運絲毫不感興趣,但是一小盆冰如今對她來說,就是極大的誘惑。
現在想來,宮里的冰,皇上和皇後當然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她自然也不會受限制,但是那些不得寵又位分低的妃嬪,應該是沒有多少冰可以用的吧。
路仁嘉第一次特別理解那些妃嬪為何要爭寵。
一路上,她都在懷念宮里的冰,順便懷念一下皇後娘娘、沒跟過來的青藍紫,偶爾想到一下皇上。
自己不在了,青藍紫他們應該也蹭不到冰用了,不過京城未必有這麼熱。
還有皇上和皇後娘娘,不知道他們現在都在吃什麼呢。
路仁嘉想到,即使自己不在了,他倆也會有飯吃,突然有點不開心。
路上連著幾個城市里都找不到冰,就這樣走走停停的,在炎熱的車廂和客棧里挨過了三伏天。立秋後,一早一晚總算有了涼意,夜里路仁嘉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白芨對路仁嘉說,「你瘦了。」
路仁嘉這才發現,自己真的瘦了,臉上都沒什麼肉了,手腕細的看上去似乎一踫就會斷一樣。大概估計了一下,她得瘦了七八斤,她本來就不胖,這樣一來臉頰都有點內凹了,看上去特別憔悴。
也難怪,她苦夏,又嫌棄買來的東西不好吃,一路上吃得極少。
瘦了不過是小事兒,路仁嘉現在最難過的是,身上有很多被蚊子叮咬的包,癢起來的時候紅紅的硬硬的,模著都發燙。紅橙白芨緊盯著她,不讓她撓,都說「落下疤來怎麼是好?」
一遍遍的幫路仁嘉上藥,可是根本不管用,該癢的時候還是癢。路仁嘉皮膚極白,襯得紅色的包更顯眼,看著都令人心疼。
路仁嘉癢的心煩意亂,「落下疤就落疤嘛,那又怎麼了?」
白芨忙道,「那怎麼行呢!娘娘這一身好皮膚,若是落下了疤,回頭皇上看見了該不喜了。」
路仁嘉瞪她一眼,「誰要他喜歡了!不喜歡最好。何況就因為身上有個疤就不喜歡了,這樣的喜歡還不如沒有!」
聲音又軟和下來,「白芨你就讓我撓撓嘛,就撓一下。」
白芨用力按著路仁嘉的手,「不行。」
路仁嘉氣急敗壞,「煩死啦,出來就是受罪,還是宮里好。」
這話一出口,路仁嘉和白芨俱是一愣。路仁嘉驚訝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白芨則試探著問,「娘娘,不如咱們回宮吧?」
其實跟著路仁嘉出宮,最忐忑的是他們這些奴才,娘娘會不會回宮?如果不回宮的話,他們後半輩子怎麼辦呢?如果回宮的話,什麼時候會回宮?回宮後又會如何?
最關鍵的是,要是她們在宮外沒照顧好娘娘,出了什麼差錯,可是擔待不起。
在暑氣全消的時候,路仁嘉一行人趕到了福建泉州,系統顯示,閩菜第一人就在這里。到了當地略一打听,人們便都指路給他們。
閩菜第一人叫錢良,路仁嘉听到名字的時候就笑了,倒是個好名字,錢糧,有錢有糧。錢良如今在聚賢樓,泉州最大的酒樓里掌勺,老板用重金聘請,而他也是一個金字招牌,多少人就是沖著錢良才會去聚賢樓。不過錢良親自掌勺的時候不多,可謂是一菜難求。
人人都知道,錢良的佛跳牆可謂是一絕。
但也人人都知道,錢良只有在每月初一十五才會做菜,而且只隨機在當日的食客中挑三桌,能吃到他做的菜。沒到初一十五,聚賢樓一早就要排起長隊。
路仁嘉見到了一次,不由得唏噓,清朝人竟然就這麼懂得饑渴營銷了。
不過等路仁嘉見到錢良本人的時候,心中了悟,這未必是酒樓老板饑渴營銷,更有可能是錢良吃不消做太多菜。
他年紀已經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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