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本來是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物,可是衛王身份尊貴,她還真不大敢往前湊。眼見得衛王給林幼輝打上扇子了,她更是驚訝、模不著頭腦,越發不敢輕舉妄動。別說秦氏了,會寧侯夫人這位老夫人也是心里沒底,一片茫然,木木的坐著,不知計將安出。倒是林幼蘭,看見衛王這般反常的獻殷勤,心中一動,這絕對不可能真的是尊師重道,一定是……她看了眼盈盈站立的阿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衛王手上扇子輕搖,嘴上也沒停,滿含深情的說起裴二爺是如何手把手教他寫字,一個字一個字的教給他讀四書五經,「……師母,我是老師一手教出來的學生,跟自家孩子似的,您千萬莫跟我客氣。」林幼輝笑了笑,「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扇吧,你這麼一扇,我還真涼快不少——
敢情衛王冷不丁的來到會寧侯府,是專程給他師母打扇子來的?大花廳里的貴婦們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懷疑起衛王此行的目的。金鄉侯夫人和靖海侯夫人是知道內情的,她們再有涵養,這會兒臉上也現出尷尬之色。
靖海侯夫人尤其難堪。她既有傲人的家世又有能干的丈夫,多少年來一直順風順水自視甚高,給獨養女兒曹穎擇婿的時候,也只有十皇子這樣的嫡出皇子她才看的上——直到阿玖出現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挫折和打擊是怎麼回事,沒人讓她吃過癟。
她憎惡的看了阿玖一眼,目光中滿是恨意。
阿玖沒有忽視她的目光,靜靜站在林幼輝身邊,若有所思。
衛王一直在林幼輝面前獻殷勤,根本沒往阿玖這邊看。林幼輝安安生生坐著,打算他若要和阿玖搭訕,但兜頭潑上一盆冷水,誰知他竟沒有。他好像就是一心一意討好林幼輝來的,並不想,或是不敢,覬覦林幼輝身邊的美貌少女。
「耐性好多了啊。」林幼輝含笑想道。
秦氏在旁看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陪笑,「衛王殿下真是尊敬老師,便是對師母也如此有禮,真是氣度過人。回頭啊,得讓家里的子弟都學著些,可不敢怠慢了老師。」
衛王笑道︰「夫人說的極是。這侍奉老師,就應試像侍奉父親一樣。」一邊說著話,一邊更加賣力的打扇子。衛王異常殷勤周到,林幼輝心里原本有十分氣的,倒消了兩三分。眼見得廳中諸人的眼光越來越怪異,林幼輝微笑,「我這會子不熱了,殿下請入座,咱們消停說話。」衛王很听話,果真在林幼輝身旁坐了,陪著林幼輝說家常,不過,胳膊抬的高高的,扇子依舊在林幼輝身邊輕搖。
這下子廳中諸人越發篤定了︰衛王就是專程來給他師母打扇子的。
秦氏搜腸刮肚的想巴結衛王,滿臉陪笑的問著,「讓侍女過來給裴二太太打扇,可使得?」衛王拒絕了,「這是我做學生的本份,夫人莫讓侍女來搶我的差使。」秦氏唯唯稱是。
金鄉侯夫人臉色漸漸溫和,慈愛的笑道︰「衛王殿下真是天性單純善良,裴二爺做他老師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呢。」靖海侯夫人忍著氣,皮笑肉不笑,「極是,殿下這般念舊,真真是難得的。」秦氏等人極力附合,「可不是麼,殿下真是我等的表率了。」
這些話衛王哪會在意,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幼輝身上了。其實林幼輝身邊的那位少女才是他一心想見的人,可是大庭廣眾之下,他連看一眼也不敢,唯恐一個不小心便失了態,惹得林幼輝不喜。
「師母是不能得罪的,老師是不能得罪的,裴閣老是不能得罪的……」衛王在心中默默想道。
師母尤其是不能得罪的,老師說過,他們家,是師母當家;老師說過,他就愛听師母的話;老師還說過,小師妹最听師母的話,師母不許她見的人,她真的會不見。
衛王越發殷勤了。
林幼輝笑著跟他介紹林幼蘭,「這位是我大姐,會寧侯的次子媳婦。」林幼蘭才待要行禮問好,卻見衛王一臉燦爛笑容叫她「大姨母」,林幼蘭忙笑著推辭,「不敢當,不敢當。」衛王笑道︰「這有什麼不敢當的,師哥和小師妹都稱呼您大姨母,我自然也是。」
小師妹三個字一出口,衛王再也忍不住,轉過頭看向林幼輝身邊的阿玖。阿玖一襲綠衣,亭亭玉立,似夏日碧波中才綻開的新荷般清麗可人,衛王一眼看過去,便再也移不開眼楮。他站起身,如夢方醒一般,「師母,這位小仙女一般的姑娘,便是我分別多年的小師妹麼?小師妹,你長成大姑娘了,十哥都不敢認了。」
他認真的比劃著,「小師妹,你和老師、師母去姑蘇的時候,才這麼高,就是個什麼事也不懂的小姑娘。喜歡吃,喜歡看熱鬧,尤其喜歡玩石頭。」
「十哥你呢,和我哥哥們一樣,就喜歡讀書!」阿玖笑盈盈的,跟他一起胡扯。
「極是,十哥就愛讀書!」衛王大言不慚的吹噓。
衛王含笑看著阿玖,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絲絲的。小師妹,隔了這麼多天,我總算見到你了,不容易啊。沒見著你的時候,我心里沒著沒落的,很不安寧,見到了你,我卻好像吃了靈丹妙藥一樣,渾身上下沒一處不舒坦。小師妹,此時此刻,我就像你紅泥小火爐上架著的水壺一樣,快樂的要冒泡啦。
衛王提及小師妹才一歲多便會鑒賞太湖石,才四歲多便會做詩,一件一件,如數家珍。「花開不與我商量,真是好詩!」衛王由衷的感慨。
阿玖笑咪咪,「我做的那首詩不值一別,倒是十哥那天做的詩,可真是絕了。」什麼打棗竿兒長,什麼不如用力搖,笑死人了。
衛王臉紅了紅,忙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小師妹,听說運河沿岸很繁華?講給十哥听听,好不好?」阿玖淘氣的笑笑,「成啊,那首歪詩就不提了,咱們說說運河沿岸的美食吧。」衛王粲然,「小師妹你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吃,老饕。」阿玖得意,「民以食為天嘛,這個是再也沒錯的。」
金鄉侯夫人實在看不過這對師兄妹,笑著對秦氏說道︰「什麼花開的好?春光明媚,正是賞花時節。」秦氏忙道︰「園子里有桃花,杏花,玉蘭等等,花房中有上百盆蘭花,還有些罕見的玫瑰等,都開的正好。」
會寧侯府今天辦的是賞花宴,當然不能讓客人們就在大花廳坐著喝茶聊天听戲,秦氏便陪笑請示過衛王,請大家移步花房,欣賞蘭花,「有幾盆建蘭正開的好,還值得一看。還有幾株玫瑰,花開出來竟是綠中帶藍,好像一泓春水。」眾人都說有趣,紛紛起身,同到花房。
衛王很善解人意的交代,「老夫人年紀大了,請不必陪客,安生歇著。秦夫人也請自便,若大姨母有空閑,煩勞帶著我和師母、小師妹看看藍色玫瑰。」
秦氏倒是很願意熱情招待衛王,可衛王這麼說了,她可不敢不听,只好拜托給林幼蘭。
林幼蘭陪著衛王、林幼輝、阿玖往花房走,幾十名內侍、宮女簇擁著,聲勢浩大。這一行人說說笑笑的走著,曹徽音躲在路旁的亭閣中向外偷望,咬緊了雙唇。這丫頭竟然臉皮這麼厚,不管自己怎麼說她都要留在花廳,不肯和自己一起回避。這會兒她更和衛王殿下在一處了,這樣,可讓人如何下手?
怎麼才能把他倆分開呢?曹徽音迅速轉著念頭。
時機難得,若今日不能成事,往後怕是沒有機會了。況且,九皇子身體漸好,若無變故,這門婚事也沒法再往後推……成敗就在今天。
一株開著藍綠色碩大花朵的玫瑰樹旁,阿玖一邊賞花,一邊小聲問著衛王,「你怎麼來了?」突如其來,讓人想不到。來了之後吧,你的所作所為,又透著怪異。
「來賞花的呀。」衛王彎下腰嗅了嗅那朵藍綠色的玫瑰,陶醉的閉上眼楮。
阿玖輕輕笑了笑,小聲而清晰的問道︰「十哥,陛下要打仗?」
衛王抬頭看看,見內侍宮女遠遠的侍立,林幼蘭和林幼輝在不遠處閑閑站著賞花,忙小聲告訴阿玖,「嗯,要打北元。小師妹,這還是秘密,你莫告訴別人,你祖父和父母也莫告訴,好不好?」阿玖忍不住想笑,「你是先告訴我答案,才要求我不告訴長輩的,我可沒答應你。十哥,你把順序弄錯了,應該先要求我不告訴長輩,等我答應了,再告訴我答案。」
衛王一臉無辜,「十哥是信任你啊。」
我又不是笨蛋,信任你才會這樣的,小師妹你明白麼。
阿玖笑嘻嘻的看著他,「往後你便會知道了,我這個人究竟值不值得你信任。」
衛王毫不猶豫的點頭,「值得,一定值得。小師妹,便是你忍不住,告訴你祖父、父母了,我還是一樣信任你。」——
這只能說,我人品實在太好了!阿玖沾沾自喜的想道。
「哎,你不告訴我,我也能算出來。」阿玖得意的小聲吹噓,「我爹才回來第二天,就被召進宮問江南的糧食庫存和運往北方的時日,這不是擺明了北方要大量糧草麼?十哥,我不僅能算出來陛下要對外用兵,還能算出來這領兵的將領是誰。」
衛王虛心請教,「小師妹,是誰啊?」
阿玖微微一笑,「靖海侯啊。十哥,若不是靖海侯要領兵出戰,靖海侯夫人和曹徽音神色間怎會一幅有恃無恐的模樣。」
那對母女,都不是心計深沉之人。靖海侯夫人大概是家世太好,丈夫太能干,又和皇後家是姻親,所以一向被人吹捧慣了,不知掩飾心事。曹徽音,靖海侯獨女,父母寵愛已極,太嬌慣的女孩兒,往往城府不夠深——裴家阿玖另作別論,她和這世上所有的人卻是不一樣,不可用常理忖度。
衛王小聲道︰「小師妹,你太聰明啦,猜的簡直一點不錯。」他是有些驚異的,卻也沒怎麼太放在心上,小師妹麼,一向是聰慧過人的。
阿玖歪頭看著他,「十哥,你難道沒有想到,像我這麼聰明的姑娘,你往後要提防著點兒?」
太聰明的女人是會讓男人害怕的,據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衛王臉色微紅,「嗯,要的。小師妹,十哥往後不敢跟你撒謊了,會被你看穿的。」
小師妹你這麼聰明,我想你就直接說想你算了,不說是來會寧侯府賞花的。
正說著話,宮里來了名內侍,「陛下緊急召見衛王殿下。」衛王很是無奈,小聲跟阿玖嘀咕,「我是個閑散親王好不好,整天拉著我做苦工,給他念奏折,給他批奏折,一個字都不許錯。小師妹,我是不是很苦?」阿玖瞪了他一眼,「我爹若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不用他說,我早跑過去幫忙了!」衛王更是無奈,「你家,和我家,完全不一樣。」小師妹你去給老師幫忙,光明正大的,人人歡喜,我去給我爹幫忙,不知道我大哥還睡不睡得著覺。
阿玖白了他一眼,招招手,命他俯□子,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可憐衛王和小師妹挨的這般近,一陣幽香襲來,難免心神蕩漾,卻是稍一分神便被她瞪大眼楮責備的看著,無比羞愧,趕緊集中精神听她說話。
阿玖說完,問他,「十哥,你听明白麼?」衛王淺淺笑,「明白了。小師妹,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樣呀。」看看咱倆多麼的心有靈犀,想到一塊去了。
阿玖有些失望,「我還以為,我這想法獨一無二呢,原來你也想到了?」衛王怔了怔,忙道︰「小師妹,其實我是吹牛的。我並沒有想到,方才那麼說,不過是為了顯著我很聰明罷了。」阿玖听了,嫣然一笑,「十哥,快走吧。陛下有旨,你該速回。」
衛王依依不舍的和小師妹告別,又和師母等人告別,帶著內侍宮女,打算離開會寧侯府回宮。他才走到游廊下,遠處荷花池邊忽亂了起來,「裴九小姐落水了!裴九小姐落水了!」一個身穿青色比甲的侍女往衛王這邊跑過來,慌慌張張的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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