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爺來的那天,花小麥是被匆匆趕到小飯館兒的孫大聖給叫去的,其時正是下午閑暇,花小麥在廚房中與周芸兒細細解釋那「文思豆腐」該如何用刀,並于心中盤算著是不是應當打探一下,這妮子何時與文秀才混得那般熟。尚未想好要怎麼開口方算不突兀,孫大聖便心急火燎地奔了來,也不及細說,扯著花小麥便去了珍味園。
天氣愈加熱了,趙老爺身材原本有些胖,從縣城跑來火刀村,即便是坐車,仍憋出一頭的汗,入了醬園子,便坐在一堆大醬缸中間,圖那處陰涼,一面撩起衣襟來扇風。
花小麥走進去冷不丁一瞧,倒覺得他與那些個醬壇好似完全融為一體,禁不住要笑,忙死死憋住了,揚聲笑道︰「您怎地這樣大熱天趕了來?這兩日我常在城中走動,您既要尋我,打發個人來村里說一聲,我順腳去您鋪子上一趟就行,何必如此奔波?」
「啊呀,可不是?」趙老爺萬般懊悔,跌足道,「我竟忘了,那名士宴的承辦權落到了你頭上,最近這幾日,你恐怕時常得去與陶知縣那邊的人商議,呀,早曉得我倒不費這工夫了!對了小麥丫頭,我還不曾恭喜你哪,我春風樓那個魏胖子,果然是個不中用的,真真兒氣死人!」
「多謝您。」花小麥仰臉沖他笑笑,「魏大廚那天……是事發突然,真要論起來也怪不得他——您今日來,可是為了那醬料的事?」
「可不?」趙老爺點了點頭,似是被說到了心煩處,立刻便愁眉苦臉地抱怨起來,「上回在終選會場,我不是同你提過嗎?那城西萬記,當初我嘗了嘗他們送來的樣品,覺得滋味還過得去,便與他簽了一年的訂單。頭一個月送來的醬料尚算使得,哪曉得自第二個月開始。就開始給我鬧ど蛾子了!」
「到底怎麼了?」花小麥一下子就聯想到那胖大女人買陳米的事上頭,卻並未說出來,只淡淡地問道。
「嗐,說起這個我就來氣!」趙老爺惱怒地揮著手,高聲道,「他家每回送來醬料,都十分殷勤地替我搬去庫房,我先還以為他們會做人,心中很是贊了兩聲,卻不料。他們是在里頭給我做手腳哇!送來的醬料是兩樣的。那起好一些的貨色。全都擺在最上頭,待過了大半個月,再去取用時,剩下的都是些又酸又臭的東西。根本入不得口!我打發了人去找他們東家說理,你猜人家怎麼答?」
這……其實也並不難猜吧?
花小麥心中早有計較,聞言便笑著搖了搖頭︰「不必說,他多半是告訴您,是您管理不當,把醬料給漚壞了,與他卻是完全無關,對吧?」
「真給你說著了!」趙老爺又是一拍大腿,「一個月是這樣。兩個月照舊如此,最近這段日子,我每個月都要拿錢出來格外置辦醬料,老這麼下去,銀子花得如水一般。我能不心疼?索性,我還是趁早與你這珍味園重新簽個單子吧。上回你送來的那小瓶兒小壇子的醬料我嘗過了,味道又醇又濃,是極好的,喙,當初我若是多等上兩天,別那麼著急,也就不會有這麻煩了!」
「您來照顧我這醬園子的買賣,我自然求之不得,從下個月起,會準時把醬料送去春風樓。」花小麥抿唇笑了一下,「只不過,恕我多句嘴,與城西萬記的那單生意,您得處理妥當才是,畢竟也簽了一年的單,萬一……」
「這個我知道,正與他們掰扯呢。」不等她說完,趙老爺便頷首應道,「那伙人瞧著不過尋常,一個個兒卻橫得很,我心下曉得這不是一兩天就能解決的事。哼,也不怕他說我張狂,錢我很有兩個,左右我也不急,陪著他慢慢耗就是!城中還有好些食肆,用的也是他家醬料,我估模著,也就是這兩天,陸陸續續都會上你這邊來,丫頭你這回可是賺大發了。」
花小麥不預備在這個話題上與他說得太多,客套了兩句,便領他去瞧了如今珍味園里出產的各色醬料,讓他自己選了平日里常用的幾種,由雷師傅妥當記下,彼此又鄭重其事地簽了單子,便將他送了出去。
如趙老爺所言,城中那些個之前從萬記買醬料的酒樓飯館兒,果真三三兩兩地奔著火刀村而來,見了珍味園那些用料講究、滋味濃厚的醬料,如同發現了寶貝,紛紛忙不迭地簽單子,生怕落于人後。
說起來,對于珍味園而言,這倒的確是好事一樁,然而花小麥心中,卻始終覺得有些不安穩。
她與城西萬記那個胖大女人攏共只見過兩面,卻每回都能深刻體會到此人的難纏。眼下出了這檔子事,依著那女人的性子,恐怕十有*不會將錯處攬在她自己身上,反而滿心里責怨珍味園搶了她生意。若是被她找上門……嘖嘖,就她那彪悍的風格,這滿園子里的男人們,未必應付得了哇!
因抱著這個念頭,接下來的幾日,她往來珍味園的次數便明顯增多,看見雷師傅和孫大聖,也總不忘切切叮囑兩句,讓他們務必要打醒精神,萬事多留個心眼兒,以免著了人家的道兒。
四月的最後一天,火刀村的雨季再度來臨。
每年到了這時候,老天爺就像是遇到了甚麼傷心事一般,沒日沒夜從不間斷地落著雨水,將整個村子反反復復地沖刷,瞧著倒是通透明淨,天氣也涼快下來,只是對于田間種著糧食和各種作物的農人們來說,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老百姓們不得不被困在家中,卻人人都是坐不住的,但凡雨勢小一點,便立刻要沖入自家的田地里,排水、扶正秧苗,裹了滿褲腿的泥,雙腿重的似灌了鉛,也顧不上整理。若是有平日里關系處的好的,便互相吆喝幫忙,田間竟仿佛比晴時還要熱鬧。
下著大雨,小飯館兒的生意很受影響。但這是沒辦法的事,著急也派不上用場,花小麥得了些空閑,索性便與孟郁槐一道在打谷場那邊照應兩畝番椒;孫大聖是從小在火刀村長大的,對于這天氣司空見慣且極有經驗,早早地便幫著雷師傅兩口子,將院子里的醬缸都抬進了庫房里,倒也不曾有半點損失。
這日下晌,眼見得雨似有要停的意思,花小麥和孟郁槐兩個便又去了地里。才剛剛在田間打了個來回。那小耗子便一溜煙地跑了來。
「東家。你趕緊去……去一趟醬園子,從縣城來了一伙人,凶神惡煞的,瞧著好不嚇人。雷師傅讓我來請你哩!」
半大小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弓著腰呼哧呼哧喘了幾聲,急吼吼地道。
「是不是城西萬記的人?」花小麥一顆心頓時往下一沉。
她又沒得罪過誰,大雨天兒的還跑來找晦氣,除了萬記,只怕也沒旁人了。她這邊將縣城里的生意接的越多,萬記的日子也就越不好過,十有*,是那胖大女人咽不下這口氣。跑來攪事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怎麼就過不上兩天消停日子?
「是,好像是的。」小耗子連連點頭,「東家你這就隨我過去吧,我看他們。不是善茬……」
花小麥嘆了一口氣,就被孟郁槐在身後敲了敲腦袋,回過頭,便見他又習慣性地皺起眉來︰「什麼事?」
「不就是前兩天我跟你說過的那事兒?當時我便覺得不牢靠,如今怎樣,真個被人找上門來!我得立刻去看看情況,你……」
「我陪你去,省得你應付不來。」孟郁槐不由分說,丟下手里的農具上了田坎。
「好不容易遇到雨小的時候,要不你還是先把這兩塊地歸置好,我先過去。」花小麥低頭思忖了一陣,「反正那邊也有大聖哥、雷師傅幾個壯勞力,且不用怕他。不過……你要是忙完了,也趕緊過來,我有點……」
怕……
「也行,那你小心,莫要與他鬧起來,萬事等我來了再說。」孟郁槐想了想也便應了,立在田埂上,萬般不放心地看著花小麥跟在小耗子身後,騰騰地跑遠了。
此時此刻,珍味園中正像是遭了劫一般。
以那個胖大女人為首,院子里攏共站了總有七八個壯漢,凶惡得十分臉譜化,滿面橫肉,胳膊粗得如同年輕姑娘的大腿,抱著胳膊凶神惡煞地死死盯著園子里的伙計們。
花小麥慌慌張張地跑進去,見狀立刻愣了一下,隨即便在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道……剛才真不該逞強啊,這種場面,沒有孟郁槐在,她如何應付得了?
心里雖虛得很,表面上卻不能不拿出點氣勢來,她咬了咬牙,朝前踏出一步,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听上去冷靜一些,沉聲喝道︰「你們干什麼?!」
「可逮著正主兒了!」甫一听見她的聲音,那胖大女人當即迅速回頭,殺氣騰騰地沖過來,一把薅住她的胳膊,手掌攤開來像蒲扇,捏緊了卻又好似鐵鉗一般,絲毫不費力地便攥住了她的骨頭。
「你懂不懂規矩,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的生意也敢搶?莫說這小小的芙澤縣,就算整個桐安府,我吃飯,你就只有吃粥的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便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花小麥一進門,腦子還迷糊著呢,就被捏住了手腕,登時疼得鑽心。
要不要這麼戾氣重啊,一來就上手……痛痛痛,話說,誰能趕緊給她根棍子啊!
「有話好好說,莫動手!」孫大聖嚇了一大跳,一個箭步上來,便想將那女人的手擋開。
孰料那女人真不是吃素的,一挺胸,使勁就往他手上湊,口中一疊聲道︰「你敢踫我?你踫我一下試試?啊喲,可不得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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