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後宮,亂作一團。
疾馳的馬車還未停穩,身著皇袍的拓跋蒼已經沖了出來。等不及傳喚御醫前來,直接抱著昏迷的孟溪月沖進了醫館。
午後閑暇,幾個御醫正泡了茶優哉游哉地打發時間,突然听到砰然一聲巨響,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毛手毛腳的,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一個老御醫邊說著邊起身朝外走,準備教訓一下這個打擾他休息的小太監。還沒邁出兩步,一個人影裹挾著水汽迎面沖了進來,嚇得老御醫身子一晃,「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皇、皇上!仿」
在大漠皇宮這麼久,第一次看到皇帝親自駕臨醫館。另外幾個人也慌忙丟下茶杯,連滾帶爬的在拓跋蒼身後跪倒,臉色蒼白如紙,揣測著他突然來此的意圖。
俯身將孟溪月放在屋角的躺椅上,拓跋蒼的臉色比御醫們還要蒼白。抬腳踢翻一個御醫,他眼楮通紅地吼道︰「還愣著干什麼?趕緊過來醫治她!」
幾個御醫這才注意到那個無聲無息的人兒,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診視。一番忙亂過後,幾個人的臉色更加難看,僵硬地重新跪在地上,俱都垂著頭不敢開口。
被死氣沉沉的氣氛弄得越加煩躁,拓跋蒼俯身拎起最近的那個御醫咬著牙問道︰「快說,怎麼樣?」
「回、回皇上……」那個倒霉的御醫身子如同打擺子似的哆嗦著,結結巴巴道︰「這位姑娘哀思過度傷了心脈,又受了寒氣,此刻胎氣虛滑不穩,已經危、危在旦夕!」
沒想到孟溪月竟然如此危險,拓跋蒼俊美的面孔瞬間扭曲,每一次呼吸都痛不可當,咬著牙將御醫丟到孟溪月的身邊厲聲道︰「救活她,否則要了你們的命。」
此言一出,幾個御醫險些哭出聲來。他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這個女子如此虛弱,活命的幾率不過兩成。一旦有個萬一,他們的腦袋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老臣有一事請皇上示下……」事已至此,老御醫反而鎮定了許多。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索性豁出去了。「臣有兩種辦法,各有得失。具體如何,請皇上定奪。」
「說。」
「一種是以猛藥進行醫治,成功的把握大些,只是胎兒尚幼,恐怕受不住會了小產。另一種用穩妥的方式盡量保胎,凡是用藥皆以不傷害胎氣為主。只是這樣對母體傷害過大,縱然活了下來,以後也會孱弱多病,撐不了幾年。」
御醫雖然嘴上這樣說,可是心里已經開始謀劃保胎的藥方。畢竟他已經給孟溪月調養了幾個月,知道這個孩子對于皇上的重要。作為皇長子,當然意義不同。至于女人,這後宮比她容貌出色的多了去了。既然不顧情面斬了她的父親,自然也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可見原來之所以那麼關照,都是為了這個孩子而已。
「那麼,就第一種吧。」
拓跋蒼果然毫不猶豫,一下子便選定了方案。御醫答應一聲,隨即愣在當場。
保……大人?
懷疑自己听錯了,老御醫偷眼朝著旁邊幾個人瞧去,見他們悄然點頭,這才如夢初醒急忙起身去開方子。
君心難測,果然如此!
幾個太監極有眼色,已經搬了一張軟榻過來。正準備將孟溪月抬上去,卻被拓跋蒼趕到了一邊。
親自將昏迷的她抱到榻上,拓跋蒼靜靜地坐在她的身側,大手牢牢握住她冰冷的手,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這一刻,他真的後悔了。
之前在刑場之上,看著她無助而絕望地跪在地上,他的心,便已經軟了下來。可是就在他準備壓下仇恨收回成命的時候,卻听到孟溪月竟然用月復中的孩子來威脅他,將他和她的骨肉,與孟楚生那個奸佞小人相提並論!
怒火,瞬間滔天。他終于斬了她的父親,也斬斷了她求生的意志。
看著她薄紙般飄零倒下的身子,他痛得撕心裂肺。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對她的感情竟然如此之深。那痛徹骨髓的感覺,仿佛是生生將他身體的一部分割了下來。
原本以為自己為了復仇已經無情,結果只是自欺欺人。他對她的心意,不輸給任何人。
「小月兒,求你醒來。只要你能醒過來,就算一輩子恨我也沒有關系……」
牽起她的手按在胸口,拓跋蒼卸去所有的冷漠和無情,喃喃自語著,毫不掩飾自己的痛苦和脆弱。
被淚流不止的拓跋蒼嚇得呆住,旁邊侍立的宮女太監噤若寒蟬。從來不曾想過,這個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皇帝,竟然也會有著如此失態的時候。
得知拓跋蒼回宮,正在安排人手尋找柔妃的拓跋涵連忙匆匆趕來。一進門便看到了拓跋蒼淚流不止的樣子,一顆心頓時懸到喉嚨口。
「皇兄,她怎麼了?!」
沒有回答拓跋涵的問話,拓跋蒼失神的眸子里只有榻上昏迷的人兒。痴痴呆呆的樣子,全無平日里的敏銳犀利。
tang嘴里一徑喃喃低語,臉色之難看絲毫不遜于昏迷中的孟溪月。
拓跋涵的心,瞬間沉到谷底。這樣的情形,不用問也可以看出有多麼危險。頭腦一陣暈眩,他後退了幾步靠在牆上堪堪站穩。心中的悔意,亦是潮水般泛濫。
如果早知道會有這麼一日,他當初絕對不會同意那個復仇計劃。最起碼,也該阻止拓跋蒼奪取上弦之印。免得她失了心又失了身,走到今日這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對,上弦之印!
好似看到了無邊沙漠中的一道綠洲,拓跋涵的心頓時猛烈跳動起來,虛軟的身體驟然多了幾分力氣,他一個箭步沖到榻邊抓著拓跋蒼的肩膀搖晃著︰「皇兄醒醒,月兒有救了,她還有救!」
拓跋蒼空洞的眸子在听到「月兒有救了」幾個字的時候終于有了反應,身子陡然震了一下,難以置信地轉頭看著拓跋涵,他的嗓子沙啞得幾乎要磨出血來︰「什麼辦法?」
「上弦之印啊!皇兄你忘了嗎?」拓跋涵激動得聲音顫抖。「巫女血脈神奇無比,我們只是知道皮毛而已。若是讓她服下你的血液,說不定會有一線轉機!」
拓跋蒼如夢初醒,毫不猶豫地抽出拓跋涵腰間的佩劍在掌心抹過。皮肉翻卷的同時,鮮血很快涌了出來。吸了滿滿一口之後,俯身喂到了孟溪月的嘴里。
御醫端著熬好的湯藥走了進來,戰戰兢兢的心肝再次被眼前的情形嚇得抽作一團。心說莫非皇上悲傷過度已經瘋了,準備自盡殉情不成?
全然無視旁人驚恐的眼神,拓跋蒼一連喂了十幾口還不罷休。若非是拓跋涵強行將他拉住,恐怕還會就這樣一直喂下去。
「皇兄,夠了!」
拓跋蒼不語,狠狠一下甩開了他的拉扯準備繼續喂孟溪月服食血液。拓跋涵連忙以眼神示意已經傻掉的御醫將藥端來,擋在拓跋蒼的面前提醒道︰「藥熬好了,也一並讓她服了吧。」
默然地接過藥碗,拓跋蒼也不包扎傷口,依舊是含了滿滿一口,喂著孟溪月喝下。等到藥碗見底,他的衣袖已經被鮮血浸濕。
整整一日一夜,拓跋蒼就這樣守在孟溪月的榻邊,除了喂血喂藥,便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呢喃。那樣的深情,見者皆是動容不已。
大漠後宮,一片死氣沉沉。直到柔妃的尸體被人發現,這才掀起一陣小小的波瀾。
拓跋涵面無表情地站在井邊,看著幾個太監將柔妃腫脹泛白的尸體從里面扯了上來。冷眸中沒有半點動容,好像看著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外人。
當初拓跋銘遠從邊城回來,便再也無心朝政。大漠江山開始動蕩,各路人馬蠢蠢欲動。若非是拓跋蒼暗地里接掌了政權,恐怕這江山早已落入旁人之手。
拓跋涵之所以同意納柔妃為側室,是為了拉攏她的父親,也是因為她夠蠢,蠢得看不出他們私下里算計的一切。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擺設而已。
可是如今,就是這個擺設,闖下了滔天大禍,讓孟溪月命懸一線。對于柔妃的死,他全然沒有半點惋惜。之所以站在這里,是因為此事存在一個疑點。按照柔妃的性格,應該會痛哭流涕地求他原諒,或者是找她的父親來說情,想盡一切辦法保全自己。貪生怕死如她,怎麼會有這個勇氣投井自盡?
這件事,太過蹊蹺!
抬眼望向醫館的方向,拓跋涵很快便拿定了主意。朝著貼身侍衛低低吩咐了幾句,轉身向著御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