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前的揚州城分外安靜,城樓上的將士們一刻也不敢懈怠,皆面色鐵青的面對著城下的清兵。史可法在城樓上來回巡視著,似乎是在等著天明。
我站在城樓下來回踱步,滿臉的愁容,我太了解多鐸了,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更不會讓別人左右他的決定,想讓史可法跟他喊話,寬限投降時間,只怕是很難啊。
天色漸漸大亮,史可法讓清兵請來了豫親王,要與他對話,然而,當他說出要在十日後開城投降後,多鐸卻一口回絕了,無論史可法再怎麼說,豫親王都不予同意,我知道若是要救揚州城的百姓,恐怕只能賭一把,賭我們之間的情分,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寬限投誠時間。
思索罷,連忙不顧士兵阻撓跑上城頭,卻听到多鐸戲謔的聲音︰「哼,你一個敗軍之將,有何能力跟我談條件,本王只限三日,三日後必須開城投降,本王從不會心慈手軟,後果你是知曉的!」
我看著城下清兵陣列前,騎著高頭大馬喊話的人,多年不見多鐸,他比從前更加冷靜了,我站在史可法身邊,看著滿臉愁容的他,有些于心不忍,連忙朝著城下喊道︰
「多鐸,你當真要屠城不成,你難道忘了阿敏的下場了麼?」
城下的人微微一愣,多鐸勒緊了馬的韁繩,遲疑片刻才直勾勾的望著城頭︰「我怎麼可能忘記,只是你憑什麼命令我不能屠城,軍令如山。」
「史督師已經答應降清了,你為什麼還要步步緊逼。」我不死心的繼續問道。
「漢人狡猾,漢人的話怎麼能信。」
「那我的話呢,我的話你也不信麼?」
「你的話?你的話便更不可信了,本該……本該是死人的你為何又會出現,你滿口謊言,還說什麼信與不信。」多鐸厲聲喝到,語氣決絕,我渾身一顫,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難道多鐸變了麼,變得這麼鐵石心腸,當真不再估計我們這二十多年的情分了麼。
我看著多鐸,他決絕的語氣告訴我這次根本沒有挽回的余地,我從史可法的腰間將他的佩劍拔/出橫在脖子上,史可法驚得想來奪過我手上的佩劍,卻被我後退一步,退到了城邊,多鐸的臉色也微微一變,不停的勒著馬的韁繩,想穩住他的戰馬。
「揚州城的人對我有恩,尤其是史家夫人,古人常言知恩圖報,可如今我連他們的命都救不了,我也不願做忘恩負義之徒,如今,我就先去了,免得被你屠城之日,見到感傷,與其死在你的士兵道下,倒不如我自己來的痛快!」我把劍一橫,正當冰冷的劍鋒劃過我的脖頸時,史可法眼疾手快抓住了我的手,一掌打掉了我手中的佩劍,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腕︰
「姑娘這是何必呢。」他一臉惋惜,我伸手模模脖子上的傷痕,有些疼,其實此刻我心里的無奈比心更加疼,若是我不知道便罷了,如今我明明身在此處,明明知道他會屠城,便不能不管。
是他變得太快,還是我高估了我們之間的情分?
「十日,只等十日,若是十日後不投降,別怪本王無情!」多鐸怒道,我側首,詫異的看著城下的多鐸,誰料他竟用馬鞭直指著城頭︰「不過本王有個條件,你,必須到軍營中為質,你肯用命救他們,我到想看看滿口仁義的漢人會不會因為你而守信。」
「好!」我想也沒想的便月兌口而出,應下了他的要求,史可法本想阻止,卻被我攔下,別了史可法,讓他代我向夫人致謝,也道謝他們這一年多來的照顧。
巍峨的城門緩緩打開,看著護城河外頭為首的清兵,義無反顧的走了過去。
回首望著城樓,史可法抱拳至意,我含笑,朝著多鐸走去。他陰沉著面孔,勒緊馬的韁繩,直勾勾的看著我。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帶一絲感情,駕馬來的我的面前,用馬鞭抬起的我的下顎,細看著︰
「別想逃。」
「我不逃。」我對上他的眼眸,堅定的說著,一旁的侍衛連忙厲聲喝到︰
「敢這樣看著豫親王,不想活了麼!」多鐸怒視著他,他連忙閉口不言,多鐸直起身吩咐道︰「將我的帳子騰出來讓這位姑娘住下,這姑娘在軍中為質的這些日子,決不可慢待了她!」
侍衛應聲,多鐸伸手,拉著我上了他的馬,吩咐人留守在城下不能放走一人,隨便便帶著我回去了駐扎的營地。
「你用心逃了這麼多年,如今卻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便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你甘心麼?」軍營外頭,他勒住馬的韁繩直勾勾的看著我,低聲問道。
「他們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們都是在我最落魄的時候給予我幫助的人,這些年我並不是要逃,只是想獨立一次,沒有你們的保護,我也可以好好的。」我含笑說道。
「那你知道我……我哥是怎麼過的麼?他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這些你都知道麼?」他緊咬著牙關,緊捏著我的下顎,有些疼。我看著他的眼眸,有些不解,本想繼續追問,豈料他將我丟在了軍營門口,讓我自己走進軍營,看著他獨自離去的背影,我淺淺一笑,還同小時候一樣愛耍小孩子脾氣。
我無奈搖搖頭,轉身朝著軍營走去,或許是因為之前回來的侍衛有吩咐過,我在營地中肆意行走毫無阻礙。
我竟然有一絲絲的期待,期待回到京城後見他時該是什麼模樣,會不會他在記恨我不願見我,這是我最擔心的,也是我最害怕的,不過害怕之余我也會擔憂揚州城內的情況,也不知道史可法有沒有按照我的主意在城西挖地道,也不知道挖了多少了……
在揚州城一年有余,城西是靠近護城河,卻不是護城河的最近流道,所以那一片的土質松軟,要在短期之內挖好地道便只能在城西動土了,十日,動員全城的百姓挖地道,然後通過地道將全城的百姓轉移出揚州城,這是目前唯一一個能保住全城百姓性命的法子了,我只期盼上天能夠眷顧無辜的百姓,讓他們能夠逃出去……
十日期限轉眼便到了,我隨著多鐸一同到了揚州城下等著史可法開城投降,正午十分,史可法準時打開了城門,守城的士兵分成兩列迎接清兵入城。
值得慶幸的是當清兵入城時,城內除了守城士兵以外,空無一人,空曠的街道讓多鐸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正當多鐸拿史可法問罪之時,卻听到一陣沉悶的響聲,所站之處不由一顫,眾人皆為驚慌,多鐸連忙差人前去查探所謂何事。
我看向史可法,想必這聲悶響,便是城西城樓坍塌的聲音了,地質松軟可在短期挖通地道,卻不會牢固,坍塌也就是必然發生的事了,得知城西城樓坍塌的事,多鐸異常的憤怒,這是他出征以來所受的奇恥大辱,不僅將揚州城久攻不下,卻在開城投降之日讓全城的百姓逃光,這若是傳出去,他豫親王的面子何存!
「我史可法終其一生效忠朝廷,如今讓我背信棄義投降蠻夷,本官是萬萬做不到的!如今開城投降,更是有負先帝厚望,唯有一死才能贖罪。」史可法出聲說道,滿臉的得意,這得意自信的表情在多鐸看著眼里,如同一根刺一般狠狠的插到他的心上。
「你該死!」多鐸正欲拔刀,卻見史可法立即橫劍自刎,鮮血橫流,他面無痛苦直挺挺的倒在我的面前,我驚訝的看著他,心里卻不曾有任何惋惜,他是耿直的人,忠君忠民本就是他的本質,如今山河盡歸他人所佔,死或許是他唯一的解月兌。
多鐸還未下手,便見到史可法橫劍自刎,本想阻止,卻不料所有投降的揚州守將與士兵皆拔劍自刎,剎那間,血腥味籠罩在了揚州城,令人作嘔。
也不知是眼前的景象太過感人,還是我受不了這血腥味,眼淚橫流。
多鐸氣急敗壞,下令往京城上報的折子中寫他攻下揚州城後,八旗將士傷亡慘重,即屠城十日為八旗將士報仇。他不能忍受他此刻的失敗,他急需一個發泄口,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此時什麼話都不能說,為了他好,也為了我好。
清兵佔領揚州城後,便將原先的史府作為了現在的指揮部,我依舊住在原先的小院里,物是人非,府內的陳設未變,可住的人卻變了。
雖然多鐸惱怒史可法的欺騙,卻也不得不佩服史可法與揚州城守將的誓死忠心,下令將當日自刎的將士焚在一起,將骨灰與史可法的尸體一起埋在了城西,多鐸還特地為此地取名為︰忠義冢。
埋葬史可法的那天,天氣陰沉,似乎就連老天也在為這位忠心的守城大將送行。安頓好一切從城西回來後便是傍晚了,我隨著多鐸一同回到史府,在往後院走去時,多鐸卻將我叫住了︰
「以後想這樣與你獨處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有些話我想問問你,你是從什麼時候愛上我哥的?」
我看著多鐸漆黑的眸子,他表情真摯,似乎他很想知道答案,我淺淺一笑,道︰「他獨自在科爾沁找我的時候。」
「如果當年是我來找的你,你會不會……」多鐸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憨憨一笑,讓我回屋,我心頭一緊,頭也沒回的朝後院走去。
後院如同往常一樣安靜,可我的心里總些不安,總覺得這院子跟以前不大一樣,卻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一樣,我的房門如同往常一樣緊閉著,推開門徑直往桌旁走去,本想倒水喝,卻看到臥房的地方有處黑影,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里,該不是進賊了吧!可現在誰都知道史府住的清兵統帥,怎麼還會進賊呢?
我顧不得許多,抱起桌上的水壺躡手躡足的朝著臥房走去,我剛到門口,屋內的黑影微微一動,我怔在門口,看著屋內黑影的本尊,他站在窗口正直剌剌的望向門口。
我呆呆的望著,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直挺挺的站在我的面前,與我只有幾步之遙,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的阻礙,面對面站著,直勾勾的望著對方。
他也直剌剌的看著我,臉上沒有絲毫欣喜,似乎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青藍色的袍子上繡著五爪雲龍,他不再是睿親王了,而是如今執掌大清江山,雖無皇帝之名,卻掌握皇帝實權的攝政王。
我的手一松,手中握著本想自衛的水壺落下,砸到了我的腳背,疼得鑽心,我連忙蹲□子抱著腳,在快要摔倒之際被他一把攬入懷中,我順勢將他緊緊抱著,不肯松手。
雖然從相見到此時,我們不曾說過一句話,但只需一個擁抱便能清楚對方的情感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