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到了冬月,莊子上開始陸續送年貨來。林貞家里沒有這個,跟著瞧了好幾日的熱鬧。與中所書一樣,莊頭還進了小鹿等漂亮動物,收拾干淨了放在園子里賞玩。吃鹿肉卻沒有,想來也不是人人家都跟賈府一樣,有個能在內幃出入無狀的玉哥兒。年禮入賬之後,又開始分撥。孟豫章作為嫡支的男丁,亦得了些新鮮果品蔬菜。自家自有廚房,所得之物便拆成三份,分別贈與師父、外祖與岳母家。既是近親,少不得親自走一趟。
到玉娘處,先見過禮,再奉上禮物。甚禮玉娘不管,她就是喜歡這個女婿!因是長輩,無須避諱,玉娘攜著孟豫章在炕上坐了,喜笑顏開的說︰「難為你記掛著我,大冷天的送東西來。左近新開了家鹵味,鹵得好蹄,你吃了飯再走。」
「謝岳母賜飯。」
「哪用這樣客氣了。是了,要過年了,我們孝中也不好裁衣,倒有些布料,你帶回去裁衣裳穿吧。」
孟豫章忙道︰「太破費了,我還有衣裳。」正說著,抬眼竟看見一五彩斑斕的寶石盆景,還配著玻璃罩子,愈發顯的美輪美奐,與守孝人家常見的青灰色全不相同,不由多看了兩眼。
玉娘隨著他的眼光一看,遂笑道︰「這是你岳父當年尋回來的,我拿出來掃掃灰,竟忘收起來了。我一個寡婦,使不上這樣新鮮的擺設,你若喜歡便拿回去擺著吧。年下圖個喜慶。」
那盆景一看就價值連城,孟豫章如何肯收?頭搖似撥浪鼓︰「太貴重了!」
玉娘一笑︰「有甚貴重不貴重的?便是金山銀山,還不都是你們的,與我也這般客套,我可要惱了。」玉娘本就是心軟之人,才安頓下來之時,孟豫章每日皆來。至後安穩了,孟豫章不得閑,亦是三兩日必來看一回。比分家出去的親兒子還孝順,街坊見這家雖是寡婦,卻有晚輩男丁照應,不敢輕易欺凌。因有這個典故,玉娘不知省卻了多少麻煩,便把孟豫章視為嫡親子佷一般。自家孩兒喜歡個擺件,哪能不如他的意呢?
孟豫章卻道︰「我搬回去不像樣,日後叫小姐帶了來吧。」
「你和姐兒不用分彼此,你的不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你的。我便是出了孝,又上了年紀,這些也只是白放著,豈不可惜。你要做君子,我也不攔你,權當姐兒借你擺著。」玉娘如此說,也是有私心。進京日子久了,又有林貞時常互通有無,知道承平公府乃是個空架子。休說體面的擺件,便是衣裳在家也只好可著舊的穿。然孟豫章大了,總有些友人來往,家里無個像樣的裝飾,豈不丟臉?又不好明著給錢。孟豫章謹慎,不是喜愛的,必不多撇那兩眼,玉娘順水推舟的送了,也是愛護晚輩之意。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辭倒顯的扭捏。林貞乃獨女,孟豫章只道借來擺幾日,日後還是林貞的,不算佔人便宜,欣然答應了。
玉娘方道︰「這就對了。我還有幾匹布料,原是你岳父的,顏色與姐兒做衣裳,顯的沉重,你穿著倒好。也一並拿去吧,省的霉壞了可惜。又有,與你家的年禮,我寡婦人家不好走動,你一並帶了去,替我問你們老太太、太太好。」
孟豫章听說是深色布料,林家也確實無人能穿,爽快的一一點頭應了,又留下陪著玉娘吃了頓飯才回家。
玉娘給承平公府準備的年禮中規中矩,既是親家,沒必要過于諂媚,倒是給孟豫章的緞子更扎人眼些。孟豫章雖得了緞子,卻不顯擺。平日里還跟兄弟們一樣的穿衣裳,只拿些不要緊的布料做些禮服見客穿,頂好的預備成親後給林貞管著,隨她處置才是正理。寶石盆景鮮亮,他卻是喜歡,叫人擺在臥室里,閑了賞玩一把。當然不忘跟林貞報備了一聲。
太夫人看過一回林家的年禮,對林貞道謝︰「親家太太客氣了。」
林貞回的也很得體︰「孝敬長輩,原該的。」
大小姐笑問︰「听說你家太太賞了老四幾匹好緞子,竟是難得一見的。你家上哪里買的緞子呢?」
「往日開過綢緞鋪子,打江南進過來的貨。顏色重了些,女眷穿著不好看,便叫他裁衣裳了。那綢緞等物,在京城里貴,在江南要便宜許多,只是路不好走。現在要想再按那個價買也沒得了。」
大小姐又問︰「你太太幫你攢了不少吧?」
林貞笑道︰「這卻不知了,我們女孩兒家不看家里的賬本。好不好,也得出孝才能穿,花樣還不知時興不時興,我只記得媽媽的一份心。」
大女乃女乃笑道︰「哎呦呦,我們四嬸兒真孝順。我听著這話都暖心哩。」
「明日我教佷女說一回,你更暖。」
太夫人也笑了︰「做父母就圖這個。」說著眼風一掃,暗自瞪了孫女一樣。
大小姐滿月復委屈,原先是看不上林貞的,又不是世家女兒,祖上聲明不顯,父親一個職位還是買來的,說到底乃賤民商戶之女,不過仗著幾個錢長得好罷了。當日姐妹說私房話,都道孟二老爺不著調兒,替孟豫章娶了這樣一個媳婦,還心疼兄弟來著。誰知年前管家,她母親又算了幾回,才知道連帶整個承平公府,拋開鋪子祖產不論,余者加起來還不如人家的嫁妝多,心里便不好過了。原先下死眼看不起的人,實際竟過的比自己好多了,十幾歲的小女孩兒,難免有些失衡。昨日孟豫章歸家,帶了一車的好東西,半車都是單給他一個人的,想想母親算賬算的焦頭爛額,更不高興了。言語間不免帶了點影出來。
大太太也給了女兒一個白眼,好好一個大姑子,沒事惹弟妹作甚?出嫁的女兒還要靠娘家呢!怎麼就一個兩個這麼不省事!偏林貞毫無反應,她也不想大庭廣眾之下給女兒沒臉,暫時忍了。二太太心情甚好,妯娌麼,互別苗頭的事做多了,見大太太不高興她便得意。不巧又落到太夫人眼中,再看看林貞不動如山的模樣兒,不由嘆口氣︰元配和填房的素質,差的真個有些遠啊!
林貞無聊的想打瞌睡,正巧,有人來回︰「老太太,家下人里到年歲的該婚配了,還請老太太瞧瞧。」
林貞借著此事,帶著大小姑子腳底抹油溜了,只給太夫人留下一個守規矩的好印象。
有錢招人嫉是常事,孟豫章這兩年的衣裳,一樣是只外出見人時穿新衣,愣是比兄弟的略好些,府里上下哪個不在背地里嚼舌?旁人還好,羨慕一番倒罷,只有一人是真惱了!此人便是孟豫章之父孟二老爺。
孟二老爺,同每個紈褲都是一般,喜愛酒肉、喜愛鮮亮顏色的衣裳。看著孟豫章大捆的布料抬進房里,居然想不起給老子孝敬兩匹,簡直豈有此理!偏孟豫章住在太夫人院子里,太夫人又日日在家,等閑不好硬闖,氣的直跳腳。
不想這日來了機會,臘月十三,恰是隔壁臨川候夫人做壽。太夫人要給老鄰居做臉,帶著兒媳孫媳一齊赴宴,橫豎在隔壁,有事也能立刻尋來,便不留人看家,連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去了,只留三小姐在家,托林貞照看。一時家里空了大半。
林貞接了活兒,索性把三小姐帶到自己屋里,姑嫂二人一邊做著針線一邊閑聊。林貞平日里和氣,對待姐妹三人如出一轍,三小姐對其印象頗好,也願意同這位嫂子親近——一般人也不願與財主不親近。太夫人一早出門,約莫下午方回,三小姐今日就跟著四嫂了。
孟二老爺算是逮著機會,帶著幾個小廝便硬闖進孟豫章的房間。一**坐在椅子上,對小廝道︰「麻利著,把鮮亮的料子拿出來,爺年下還沒衣裳穿呢!」
晴光嚇一大跳,先上來行禮,才道︰「老爺這是?」
孟二老爺一拍扶手道︰「那多廢話作甚?把料子收拾出來,我要帶走!」
晴光只得道︰「四爺還在學里,午間便回。倒時請四爺親奉老爺可好?」
孟二老爺立著兩個眼楮怒罵︰「小浪蹄子,還替主子當家來!再多一句,立刻抓來打死!」
晴光嚇的不敢吱聲。
孟二老爺惱了,直沖進孟豫章的內院一看,入眼的便是那光彩奪目的寶石盆景︰「這小子,竟還私藏這樣的寶貝。父母在無私才!我看他聖賢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抬走!」
晴光等丫頭都嚇傻了,萬沒見過老子到兒子房里打劫的!荷衣機靈些,悄悄退出房里,飛奔至二門,托小廝去魏文明處報信。待折回來一看,屋里不光盆景,年前並以往攢的布料玩器都被掃的精光,四個丫頭兩兩對望,皆目瞪口呆!
晴光跟隨孟豫章最久,亦是忠心的。何況她們幾個,日後恐怕都要放在屋里,既是一家人,不免心痛。含著淚道︰「這……不說那盆景,便是那些料子,也要五六百兩!」
綠髻道︰「不如去告訴林小姐。」
荷衣道︰「告訴她有何用?她還能同公爹爭不成。我已使人去叫四爺了。老太太不在家,我們拿此事煩她,萬一聲兒大點,叫旁人听了,一家子都抬不起頭來!」
綻雪苦笑︰「林小姐家開過綢緞鋪子,料子且未必放在眼里,何況也陪的起。那寶石盆景,我日日擦來,那樣的好翠玉、那樣的好雜寶攢出的花朵兒,滿公府都找不出一件來,比貢品都不差。論理,嫁妝是媳婦的私產,夫家動不得,我們如何陪的起!」
晴光還是哭︰「等四爺回來吧!我們幾個丫頭可做不了主!」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開始寫渣爹了,下一章更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