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一怒,伏尸萬里。那倒霉催的治河官自然先砍了,可留下的爛攤子卻要整個朝堂來收拾。戶部更是忙的腳打後腦勺,一面要算稅賦一面還要掂量著撥款多少!連綿兩個省的災民,把國庫陪空了都不夠!
又有兵部也要預備兵餉武器,這樣多的流民,朝廷又拿不出許多錢,膽子大些的自然要來個「均貧富」,少不得要做好「招撫」的準備!余者便是平日,也要混入爭權奪利之事,何況正是天賜良機。一時間皇次子魯王捐錢替流民買糧食,皇三子樊王又親至城外棚戶慰問並奉上無數藥材。再有皇五子榕王更是伶俐,趁著聖上來看母親莊妃,小小年紀裝成大人模樣,正兒八經的奏道︰「捐獻財物不過一時之計,古人雲︰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臣忝為皇子,理當為陛下分憂。故,臣請奏,集齊流民于城外安頓,編入籍冊,用以疏通河道、或是修繕官道,替百姓服役。既有飯食不致病餓致死,又于國有益!」
聖上正因流民太多無處安放而憂愁,忽見榕王提議,雖無法安置所有,卻也化解了不少紛爭——勞累且有飯食之人,必不會造反。念其小小年紀便有這等聰慧,心里滿意,狠狠贊了幾句。回頭一看想太子,不知是打擊過大,還是善後忙碌之故,顯的病怏怏的。聖上心中閃過不快,只沒帶出來。此時流民四散,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動國本。然到底生出了不滿之意。
此乃明面上的展示才華,背地里的小動作更是此起彼伏。太子年紀不大,才成了親的人,不曾做過甚舉措,想要抓把柄很難。然而他不曾有錯,親友卻滿身辮子。不單勛貴,便是文臣,對皇後一系不滿者甚多!別的不論,國丈打死四品官之事,便是立朝以來聞所未聞之事!後續皇後賞的珍珠,讓不少女眷暗地里奚落了一回,不免講給自家丈夫听。平素里的小心眼兒更是不少。小戶人家出身,行動都難免帶著村氣。以至于些許士人嚴令子弟,娶妻娶德,萬不可只觀其顏色!
正值魯王說親,魯王與母親道︰「別的休論,我只要賢德之人。德可補容之缺,容卻不可替德之失。家族綿延,豈可因顏色而至子孫不顧!」皇子之間,若非商議絕密之事,其言談鮮有人不知。此言一出,皇後臉都叫扇腫了?偏人家不曾指名道姓,連辯駁都不能。作為嫡母,還得贊頌賞賜魯王識大體——她再不能替兒子拖後腿了!好懸沒被憋死。不多幾日便病的臥床不起。諸妃無不拍手稱快,明面上去探望,言語里還要擠兌一番。恨的太子眼都紅了!
林貞無事,只在家看戲。三女乃女乃娘家有後妃,本枝有人常常入宮,帶出無數閑話來,又傳的滿天下都是。孟豫章嫌家里吵鬧,白日都在魏家看書,倒像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林貞只好依舊在上房混日子。
這日太夫人與諸人道︰「外頭流民衣不蔽體食不果月復,著實可憐。靖寧公家的夫人昨日問我們家有甚章程,我先寒暄了幾句。如今家家都打算出點子銀子賑災,我們家不好落單,你們看著出吧。」
大太太道︰「如此,公中出五百兩如何?」
太夫人道︰「公中是公中的,你們幾個也出點子,行善積福的事兒,比去廟里點長明燈還強些。哥兒姐兒們未成親又沒進益,我一並替他們出了吧。」又對林貞道,「你寬裕些便多出些,不用顧忌你太太嫂子們。」
林貞道︰「那我討個巧兒,連我們太太的一起,出三百兩吧。」古人迷信這個,太夫人還真是一番好意。橫豎她有,是該拿出來幫幫窮人。
大女乃女乃笑道︰「我不敢跟你個財主比,只有五十兩的心意。二弟妹呢?」
「自然隨嫂子。」
三女乃女乃道︰「不怕諸位笑話,我才成家不久,無甚積蓄,只能拿二十兩。」
太夫人道︰「有多少拿多少,不過是一番心意。再沒有為了旁人屈了自己的。菩薩有甚不知道的呢?」
眾人都不寬裕,即便是做好事,心里也不大爽快,紛紛以稱銀子為由告辭了。林貞照例帶著三小姐回房,先吩咐雙福︰「稱三百兩銀子交到大太太那頭,預備買米賑災。」
雙福問︰「怎底要這麼多?」
「我有錢自然多出些。」
三小姐道︰「家里只有我一個姐兒,雖有老太太的話,卻不知道該不該出。」
林貞道︰「你有佷女,怎底只有你一個姐兒?你們未婚的手里有幾個錢?放心吧,無人追著你要的。」
「我听說一旦災荒,難民易子而食,太可憐了。」三小姐搖搖頭道,「要不我出二三兩,也能買點子粗糧熬幾碗粥,沒準能救一個兩個人哩。」
林貞笑道︰「也好,做好事全憑自己心意。」
「我又怕張揚了。」
「把錢與你四哥,我們師父必要捐的,混在里頭便是。橫豎你又不求名,只求心安。」
三小姐方安心了。
眾人又議論災民,只听杜鵑道︰「我們當年也是災民來,易子而食倒不曾有。但女孩兒統統發賣,甚至于不要錢白送的都有。我還算模樣兒周正,有人牙子用半口袋米換了我,帶到京城來的。」
四喜問道︰「百靈也是?」
百靈搖頭︰「我就是爹病了,賣了換藥吃。如今早沒了,哥嫂嫌我沒得好差事,都不讓回家。」
一屋子苦命人!林貞忍不住問晴光︰「你呢?也是買來的?」
晴光回道︰「我和翠髻都是家生子,不曾經過外頭的事。命好托生在這府里,主子恩典,沒吃過苦頭。」
「那你覺得,比外頭如何?」
晴光心里咯 一下,擠出笑臉道︰「我們都關在府里,通沒見過外頭。到現在都沒見過廟會是甚模樣呢!」
林貞心下了然,家生子自幼關在府里,對外面的世界無比惶恐。說來最好的歸宿便是嫁給孟豫章做妾,可惜林貞沒興趣為了賢惠名聲將丈夫拱手讓人。既然不願意出去,那就找個家生子了。此事還無須著急。笑道︰「家里有家里的好,外頭有外頭的好。只看個人意願。」
晴光一听這話,先悄悄的松了口氣。復又說笑起來。
三小姐又問︰「听說朝中還在吵嚷,嫂子听到甚消息沒有?」
「能有甚消息?閑話有許多,無非是說那位無能,不堪重用。」林貞嘆道,「京城……要變天了!」
「那太子?」
「誰知道呢?橫豎與我們不相干。」
三小姐冷笑︰「有人恨不能相干哩。三嫂一月回了六趟娘家,若說是探听消息也太過了些。她不過是旁枝末節,便是榕王……她又能得甚好處?休說是庶女,便是莊妃的嫡親佷女兒,那也嫁了人,姓得孟。不是誅九族的罪過都連累不到她頭上!也太趕熱灶了!」
「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為這個著惱。」庶出的庶出,不爭,誰將她放在眼里呢?爭上一爭,或還能得些許好處。想要平淡從容,也得有資本。她若不是爹媽打下的基礎,今日還不知怎麼為義捐的事兒愁呢!總歸普通人,里子面子只得一個,想都得了?天下的好處再沒有讓一人佔盡的。林貞想了一回又道,「三哥又收了兩個屋里人,娘家得勢,她要過的好些。都是女人,又不礙著咱們,何必與她添堵?」
三小姐嘟著嘴道︰「我就是不愛她那張狂模樣!如今張嘴閉嘴都是我們榕王。誰是她家榕王?正經龍子鳳孫,又變成她家的了。她不姓孟來?」
林貞拿起一本書打了三小姐一下道︰「越發管閑事了!我問你,她說‘我們榕王’,你少了塊肉不曾?不喜歡听過耳忘了便是!一家子女眷各有品性,你要生氣到何處去?在娘家是嬌客,諸人都要讓著你。到婆家該你讓著人了。讓著你的嫂子且看不慣,要你讓的婆婆太婆婆又待如何?便是有脾氣,也該在要緊時候發。不然倒顯的你小家子了。」
「我沒你那份心胸。」
林貞無奈的道︰「我有甚心胸?無非就是閑事莫管罷了。長舌婦最招人厭煩,你想可愛點兒,還是想可恨點兒?」
三小姐地頭不語。林貞知她一時轉不過來,小女孩兒有點子脾氣是好事,能跟她抱怨,也是親近之意。然而她這個嫂子若不能引導小姑走正道兒,倒是失職了。只是氣頭上分說,反而激起逆反心里,不若先扔兩色針線,且叫她磨磨性子,安靜下來再好好說話。誰料正卷絲線,三女乃女乃進來了。
林貞迎出門道︰「甚吉祥如玉的風把三嫂吹來了?」
三女乃女乃笑道︰「就你會說話。我就是來串串門,只許三妹妹來,不許我來不成?」
三小姐在里間听的暗自翻白眼,說話不噎人會死啊!?榕王還沒當皇帝呢!
林貞也不大喜歡三女乃女乃,微笑應酬而已。三女乃女乃是閑了,她一個庶子媳婦,想要幫手家里管事都要被人防備。有她在,倒讓兩個嫂子擰成一股繩了。合著她就是人家妯娌親近的理由!想著都憋屈。丈夫成日里渾渾噩噩,愁的頭發都白了兩根。只好打疊精神,省的郁悶死自己。今日實在無處可去,又不好老往娘家跑,只得來找林貞說說話兒。
晴光倒的茶來,三女乃女乃看了一眼道︰「好個模樣的丫頭。看起來就溫柔可親,可見有甚主子便有甚丫頭了。」
林貞笑道︰「那是你四弟養的丫頭,你直說他性子綿軟吧!」
三女乃女乃抿嘴一笑︰「這就夸上了?誰不知道四弟最是體貼?從我娘家算起,我就見著你們這一對兒最和氣。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羨慕的緊哩。」
林貞並非八面玲瓏之人,一到這樣的時候,反不知如何接話。只得岔開話題道︰「我仿佛听了一耳朵,說是莊妃娘娘生日,榕王親赴廟里頭,跪著抄了一整本經書?好孝順的孩兒!你們家的家教再不錯的!」
娘家興旺,三女乃女乃略有些得意︰「那是聖上教的好。我們婦道人家懂甚?要我說,榕王是真個孝順。偶爾出巡,哪怕是見著一根漂亮的羽毛,都要先俸了聖上與娘娘。對皇後娘娘從來最是恭敬。心地又好,常同我們兄弟佷兒說,外出打獵時勿傷農戶莊稼。哎呦呦,說句托大的話,也不知誰家女兒有八字,嫁了這樣的男人哩。」
話題又繞回來了,林貞只得干笑。勛貴之家就沒幾個能見人的男人,是以林貞最怕這樣的話題,一不留神就往人家心上插刀子。孟豫章雖是孩子氣了點兒,然而他本性卻十分難得。再說即便是孩子氣,總也有長大的時候。如今才十幾歲,擱後世還在上高中,指望他能有多懂事呢?按說女人家在一塊兒抱怨是最增進感情的方式。可她日子過的很舒適,要她昧著良心抱怨,做不到,還容易變成炫耀。真是越發不知道怎麼跟親戚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比起親戚們,林貞過的太太太太滋潤了。巨招人羨慕嫉妒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