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天氣晴好。
也許是時差還未調過來的緣故,也許是昨晚與水晶與出去吃飯的時候,在餐廳外面無意中踫到的那個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的人,讓她整個晚上都無法正常安眠,所以此時坐在香港中環的某大樓會客室里,江明茵一直無法集中精神,心思甚是散漫。
負責出面接待她這位高貴嬌客的,是某知名展覽公司的公關部經理。關經理一邊拿著展覽會場的設計圖,邊不著痕跡地將她打量一圈。
她低垂著縴長的睫毛,秀氣的柳眉,雪白的肌膚如頂級珍珠光滑溫潤,長長的秀發垂落及腰間,色澤偏深棕。
用上流名媛苛刻的眼光來說,江明茵的外貌頂多只算是個清秀的中等美女,但身為江氏家族的二小姐,他們某一代的祖先還是從葡萄牙遠嫁至澳門的公主,可說是正統的名門貴族之後。所以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典雅氣質是怎麼也無法模仿的。
江家本來發跡于澳門,身上流著葡萄牙皇裔的血統,家族成員散葉繁多,各有非凡成就,遍及世界各處。
江明茵的父母是縱橫歐洲金融界的銀行家,她自小生長在英國,是社交界最受矚目的千金名媛之一,更在珠寶設計上展現了過人天賦,在大學畢業成功舉辦了第一場個人珠寶展之後,許多知名國際精品紛紛找上她合作,所有關于她的話題都是與她的天賦設計有關。
面窗的角度,使得充沛的光線傾照在江明茵身上。身為國際聞名的珠寶設計師,她的時尚品味更是絕倫,一件及膝的淡紫骨董洋裝,維多利亞式的華麗風格,腳下一雙紫絨瓖寶石短靴,予人柔弱中包裹著堅韌的感覺。
她的外貌算不上美艷絕倫,但她古典婉約的氣質卻讓她看起來有一種很淡然的舒服。
也許是出身名門的緣故,她話一直不多,舉止從容優雅,連微笑都淡的,就像一幅朦朧的畫。
她,擁有財富,擁有地位,但她的眼底為何卻藏著淡淡憂郁?
「關小姐?」江明茵抬眼,察覺經理有些走神,她輕輕喚道。
唉,連聲音都是那麼柔美動人,讓身為女人的她听了整顆心又酥又麻。關經理內心在贊嘆。
「抱歉,我只是好奇,江小姐怎會將香港定為亞洲區的首個個展地點?」透過閑談口吻,關經理技巧性的掩飾自己的失神。
江明茵仍是淡笑。
「本來是打算在新加坡舉辦,但我的好朋友在香港,因為想順道過來與她聚一聚,所以就改香港了。」
說到好友水晶,江明茵在心底仍是一片感慨。一年前她與慕容杰離了婚,但一年之後,兩人的糾纏似乎還在繼續著……
從昨晚他們在那家法國餐廳吃飯的時候踫到他的情景她就可以看得出來,慕容杰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水晶的。
唉,愛情,真是夠折磨人的。
可惜,這輩子,她與愛情就這樣的擦身而過了。
「原來是這樣。」關經理點頭。
想來也算是幸運,江明茵的經紀人蜜亞小姐前陣子新婚,放長假度蜜月,因此江明茵才會親自出面,否則他們也不過只是協助舉辦展覽的公司,哪可能與她這樣的貴族名媛面對面交談。
就在此時,短促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交談。助理步入,先向江明茵歉然一笑,才走到關經理身旁呈報。
「任先生正好來了,听說江小姐人還在我們公司,想問問看,能不能見一面。」
「喔?可真稀奇,他竟然會主動想見人。」關經理頗訝異。
「因為听說任先生也是江小姐的粉絲嘛。」助理小姐笑說,眼中有崇拜與仰慕,想來她們口中的這位任先生肯定是個大人物。
「得了吧,那男人怎可能會是誰的粉絲?正好陪未婚妻路過上來看看而已吧?」也有可能他那位時尚圈中的未婚妻是江小姐的粉絲。
性格豪爽的關經理哧笑,他自己的粉絲與江小姐比起來,說不定會不分伯仲呢。
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活在攝影燈光環下的男人了,但是他的粉絲依然是有增無減的啊。
江明茵心不在焉听著,垂下光輝湛湛的雙眸,怔望著左手無名指上的三克拉鑽戒,心口霎時有點悶重。
自從兩年前結婚後,這只冰冷的婚戒,囚了她的人生,戒斷了她對愛情所有的渴望,她成了會呼吸走動的女圭女圭,對身邊一切只剩空洞的漠然。
也曾想過,如果當初與那個男人不是從床上開始,他們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呢?
只是,現在再來想這種問題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現在的她早失去了再去追求愛情的勇氣。
是的,她沒有勇氣了!
她什麼都擁有了,卻沒有勇氣去擁有愛情,盡管愛情對她這種人來說,只是虛幻的童話故事。
而且,他的身邊早已有了佳人相伴,哪怕昨晚的燈光不是很明亮,但她看得出來,他身邊的那個女人,與他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一樣高挑性感的身材,一樣美艷絕倫的五官,而她江明茵,依然是那個只會用錢來買男人卻買不到愛的千金小姐罷了。
習慣性的牽唇,淡淡嘲笑自己,江明茵眼底的憂郁如潮,淹過眸面,直入心底,那種纏繞不去的窒息感又侵襲了她的感官。
心細察覺她臉色不佳,關經理放低聲量問︰「江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明茵蒼白著麗容,淡笑搖首。「只是時差還沒調過來。」
「是這樣的,江小姐這次舉辦的個展,還包含了江小姐私人珍藏的骨董珠寶,總價值粗估超過三億港幣,我們幫江小姐投保了巨額保險,也找了香港一流的保全公司……」
關經理說得有條不紊,江明茵听了只覺頭疼。這些繁瑣雜事向來是交給她的好友兼秘書去辦,偏偏蜜亞蜜月旅行去了,她只好自己弄懂這些。
「這次的保險公司和保全公司,同屬‘御風’集團旗下,而這位任先生正好是御風集團總裁很好的朋友及合伙人,也是江小姐的粉絲喔,才會大力支持這次的個展,投保金額還主動提高呢。正好他人來公司,江小姐能不能撥空跟任先生見一面?」
原來前面鋪陳這麼多,重頭戲在最後一句。
身為知名珠寶設計師,她常出現在各大公開場合,仰慕者眾多,即便是各界的名人,也常會透過關系想認識她。就是疲于應付這類的應酬寒暄,她才會聘用經紀人幫忙過濾,推擋這類不必要的交際。
蜜亞不在,她又不是擅于拒絕的個性,看來這回是避不掉了。
江明茵努力保持微笑。「好。」又低眸,看向早該拿掉的婚戒,想起離開倫敦前,已經秘密簽訂的離婚協議書,胸口的悶煩淡了些許。
關經理欣然離開會客室,去通知早在外頭等待的那位任先生。
助理不敢怠慢,重新沖來一壺進口花茶,端出依照來客身分分級的骨瓷杯,猶如對待貴族公主般的恭敬遞上。
「江小姐請喝茶。」助理小姐客氣有禮,目光滿滿驚艷。
可以親眼見到英國如此知名的千金名媛,又是超高知名度的珠寶設計師,簡直就跟中了**彩頭獎沒兩樣。
唉,人與人之間果然還是相差很多的,樣貌、財富、名聲樣樣俱備,人生至此,還能有什麼缺憾呢?真的好羨慕噢!
江明茵端起骨瓷杯,低抿一口,甘醇濃郁的花香在唇齒間散開,記憶之門忽被撬開,她怔怔地,想起兩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很多事。
關于她和他,那個她想用盡自己生命去愛的男人……
她這輩子唯一一次的叛逆,大概就是迷戀上一個知名度不算高而且年紀比她小的男模。那時的她,一心只想將他佔為己有,于是主動提出以金錢交換,換取與他一次又一次的火熱的肢體交纏……
可是,這種只有身體上的佔有注定是不能長久的!到最後她不僅失去了他,甚至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在痛苦邊緣掙扎的她,最後只能選擇結婚,選擇一個可以讓自己平靜的港灣靜靜地舌忝舐傷口……
她努力地讓自己開始全新的生活,努力讓自己忘記那些不堪回憶的往事,努力將與他有關的記憶都鎖起來……
只是,她沒想到,在她的心情已經慢慢平復之後,竟然還會遇到……
會客室的門復又開啟,終止了江明茵混亂的思緒。關經理帶回了一名身形高大精壯的男人,她放下茶杯,禮貌性站起身,目輝流轉,卻在看清男人面貌時,如遭雷殛,整個人僵立靜止。
那男人……那個關經理口中的‘任先生’怎麼會是他?
brian,烙印在她心上的名字,此時卻梗在咽喉,擠不出一絲聲音,但他為什麼會與姓任的扯上關系?
時間如風,一吹即過,兩年時光,不長不短,她以為,那張依然讓她心痛不已的臉,在昨晚的偶遇過後,當作是夢一場的。
此時,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度見面,他們該說什麼?認識還是不認識?
任晉之的臉上卻依然無笑,墨瞳流動著冷冷的光芒,讓人哆嗦生寒。
兩人視線相觸不過十秒鐘,卻像是晃過了一世。
他彎起嘴角,對她笑,她的心髒被這抹笑攫住,思念的痛楚把她撕裂成兩半。
「久仰了,江小姐。」這一次,仍然是任晉之首先出聲道,一如記憶中的聲嗓,低沉如琴音。
「江小姐,這位是‘御風’集團的任晉之先生。」
「任……晉之?」低柔嗓音,喃著她陌生的男人姓名,心頭滑過冰冷的苦澀。
她想起來了,他有說過,他父親是香港人,母親是到香港工作的英國人,他父親與他母親在一起的時候早已結婚,而且他的出生並不受歡迎,最後他的生父給了他母親一筆錢,讓他母親帶著回到母親的故鄉倫敦。
他的中文流利,卻不常講,也沒提過他的中文名字,他要她喊他brian。
以前媒體報導他時,用的也全是他的英文名字,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記了他是個中英混血兒,應該會有中文名這一回事。
只是,她沒有想到,已經逐漸遠離模特圈的他竟然也會投資保全這樣一個不是很搭的行業。
「啊,時間不早了,我已經訂好餐廳,大家邊吃邊聊吧。」看向美目茫然的江明茵,關經理笑問︰「江小姐,你不介意吧?」
望著brian恢復面無表情的俊顏,江明茵輕輕搖頭,目光閃過,不敢再與他對視。
眼前這男人,一身內斂沉穩的冷銳氣息,一派商業菁英的打扮,與她記憶中的那個總是一身隨意而又時尚味十足的男人早已不一樣了。
考慮到江明茵吃慣了西式料理,關經理訂了中環一間知名的中式餐廳,讓這位嘗遍了歐洲美食的名媛,能品味道地的東方佳肴。
濃厚中國風的包廂內,菜一道道上桌,關經理還帶了助理小姐一起,席間不斷招呼江明茵,就怕嬌貴的她會有半點不適。
沒人發現,她懸在臉上的笑容多恍惚,目光總是不敢與對座的男人對視,而男人灼熱的目光讓她幾度失神,沒听清楚關經理問了些什麼。
這樣失常的反應,直到那男人開口,才總算停止。
「江小姐,你的先生沒有陪你一起過來嗎?」
他的表情很刻意,顯然是明知故問。倫敦社交界最知名的千金名媛結婚,早已是全世界眾所周知。所以,問這句話的時候,大家並沒有顯得很驚訝,只是這麼私人的問題,她們真是不好問。
沒想到,任晉之竟然就這麼問出來了?好像他們是已經認識的朋友?
江明茵一僵,擱放桌沿的白女敕縴手輕顫,沒想到他會主動問出這一句。
「我先生工作比較忙。」外人在場,加上跟lou的‘秘密協議’,她只能選擇如此,無法告訴他,其實離開倫敦前,已經和丈夫──或者該說前夫和平地簽字離婚。
「兩年來,婚姻生活過得快樂嗎?」顧不得這問題是否可笑失禮,任晉之寒著目光,嗓音如冰。
「……快樂。」捏緊筷子,沉默好片刻,美眸怔忡,她听見自己用著啜泣般的嗓音擠出心虛的答案。
快樂?她根本不懂這個詞的真正意義。
「是嗎?那男人真是幸運。看來江小姐一定很愛你的先生吧?」任晉之又繼續說道,輕勾的嘴角卻嗅得出幾分譏諷。
是他,真的是brian,否則他不會這樣問,也不會……用那種快將她的心撕裂,冷冽如刃的語氣諷刺她。
他明明知道,當年她對他……
「lou是我的丈夫。我們當然是因為相愛才結婚。」相愛這個詞說出口的時候,像是有人拿著刀,重新割開結痂的傷口。
他不在意地揚揚眉,目光充滿尖銳的嘲弄,很刻意地說︰「相愛?那是肯定的啊,江小姐的先生這麼優秀。英國的貴族後裔,前年當選區議員,家族經營航運與飯店事業,和江氏家族一樣富可敵國。我听說江小姐與lou先生還是一起長大的呢,如此的金童玉女組合多讓人羨慕啊!」
敏感的關經理發覺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沉默不語,反倒是旁邊的助理小姐少根筋,還出聲贊嘆︰
「哇,江小姐真的好幸運哦!青梅竹馬的戀情,真的好讓人羨慕哪!」
那句幸運,那句羨慕,讓江明茵興起了想哭的沖動。
她幸運嗎?看似擁有一切,心卻平淡如水,沒有什麼能讓她知道叫快樂,這樣的她,幸運嗎?
至少在外人面前,她是幸運的吧。
江明茵揚起淡淡的笑,眼底卻凝著心碎的絕望。
「任先生也喜歡我的設計嗎?」既然處于這樣的場合,那她只能努力營造出不讓大家都尷尬的話題。
而且,既然他是這次展會保全的負責人之一,那以後應該還會有許多的見面機會吧?既然躲不過,那就只能面對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冷靜坦然在他面前維持多久!
「喜歡。」他垂眸,不看她。
「喜歡」這個詞,再度讓她的心被血淋淋的撕裂了,連呼吸都是痛的,目光閃爍著只能望著自己面前的某一處。
曾經,他對她給予的一切都是厭惡的,卻又不得不接受。在她的面前,他從未說出半個喜歡的字眼,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她的一切。
只是,沒想到今天這樣一個場合,他卻大大方方地承認他喜歡她的設計?
那是為了雙方都不至于太難堪吧?
「這次的個展,主題是‘地久天長’,任先生看過簡介了嗎?」
「還沒。」他說。
「簡介部分剛送印,還沒出來。」關經理出聲解釋。
而一向的些遲鈍的助理小姐總算也看出這兩人不對勁,不敢多話,安靜夾菜,默默觀察。
唉,任先生高大挺拔,之前是亞洲有名的首席男模,如今退出模特界之後,名下擁有為數眾多的各項投資,也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了。而江小姐很古典細致,兩人站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協調感!只是不懂,為何他們言語間有濃濃的冷戰味?
雖然她把已婚的江小姐跟已經有未婚妻的任先生扯在一塊是有些不對了,但是她怎麼覺得這兩人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今天剛認識的呢?
「其實,我也談不上是真正的粉絲,我的未婚妻才是。」任晉之淡淡又說,卻像一把尖銳的刀,劃破了江明茵的胸口。
她痛得快不能呼吸,整個人嚴重缺氧,只手緊捂在左胸,狼狽低垂眉眼,不讓眼底凝聚的淚霧被誰瞧見。
幸好,包廂內燈光昏暗,她又坐在暗處,只要低頭,沒人會發現她目眶含淚。對了,剛才關經理與助理小姐談話時,似乎就曾提過他有未婚妻……
是昨晚與他親呢地挽著手去吃飯的女人吧?
但他說他未婚妻是她的粉絲,那昨晚沒有理由不認識她的?難道他的未婚妻另有其人?
也是啊!現在的他,早已不再是需要一天打幾份來養活自己及母親的小男生,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越做越大的事業,又長得好看,怎麼會沒有人喜歡呢?
喜歡他的人,從她跟他在一起的那一起,從來就沒有斷過啊!
只是未婚妻?他想要結婚了嗎?她記得他曾經說過,這輩子都不會相信婚姻,也不會跟哪一個女人走進婚姻的殿堂,
那怎麼會有了未婚妻了呢?是哪個女人這麼的幸運,得到他如此的眷顧?
思緒混亂糾結,太多的困惑使她暈眩,可是強烈的意志力支撐著,她不能倒下,不能在他的面前倒下。
「你有未婚妻了?恭喜你。」情感告訴她要冷靜,理智卻仍是出現了裂痕,她無法偽裝,更管不了外人在場,她顫抖著嗓音問,即便她根本沒質問的資格。
「謝謝。」任晉之揚眸言不由衷,面容冷淡,眼神充滿嘲諷意味。
「什麼時候的事?」長睫輕顫,她復又追問。
「去年。」
「你的手上沒戴訂婚戒指。」她曾經送他的,由她親手設計,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心型對戒。記得當初送時,他嫌可笑,卻也收下了,如今他還留著嗎?或者早已扔棄?
「沒這習慣。」他揚唇,似笑非笑,眼神酷寒。
「原來你們兩位認識?」挑準時間點,關經理笑笑插話。再不插話不行啊,氣氛僵得可怕,他們兩人之間流動著強烈的負面情緒,嚇死人了。
江明茵不語,因為她不清楚,他想不想承認彼此認識這件事。她幾乎快認不得他了……
任晉之挑了下唇,與記憶中無異的俊臉,稜角分明,英挺俊朗,卻像凍結著一層冰,深邃的眸,冷眸如刃,將她的心一刀刀地割,劇痛箝住了她的意識。
他拿出煙盒,無視這是包廂,將煙點上。她還記得,他的煙癮很大,只要離他近一些,便會全身燻染上煙香。
以前她曾經勸過他,少抽一點煙,對身體不好。但他只是似笑非笑把煙熄掉,然後就是嘲諷的一句︰「果然是千金之軀,連這點煙味也受不了。」
從此之後,她不敢再管他的事。
「是,我認識江小姐,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還沒回香港,是個還靠在餐廳打雜工的無名小卒。幸虧得到江小姐提撥,接了幾個廣告,才有今天的我!說起來,江小姐還是我的恩人,是不是?」
任晉之吐出了一口煙望向江明茵淡淡說道,聲音很輕,但那股嘲諷味依然不減啊。
他還在怪她吧?江明茵眼晴里水霧更重了!重到好像一眨眼就要泛濫而出一般。
當年為了幫助他早日站上世界超模的位子,她甚至公私不分,指定他當自己公司的形象代言人!
她知道,當初自己對他的迷戀與喜歡已經接近病態的地步,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就擅自主動,可是有什麼辦法,她就是瘋狂地愛著這個男人啊……
可惜,最終她為他所做的一切,卻成了傷害她自己的最強武器。
沒想到,他們之間不僅是認識,而且還是這種類似于伯樂識馬的關系。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又好像不僅僅是這樣。
關經理雖驚訝,到底也是風浪見多,只是揚揚眉,點頭聆听。
一旁的助理卻沉不住氣,頭一次听見一向都不喜歡多談自己私事的的任先生侃侃而談,雙眼一亮,表情滿滿的崇拜。「哇,真是想不到耶!」
關經理撇頭,橫瞪助理一眼,助理小姐吐吐舌,不敢再發出夸張驚呼。
「想不到江小姐與任先生竟然相識得如此之早呢!」
任晉之抽了口煙,燻人的熱霧再度從口鼻拂出,一如往事,如煙纏繞,光影朦朧中,他眼中只有她。
兩年前,主動提出結束他們那一場**關系的女人,如今指上戴著與他人承諾永遠的婚戒,與他同桌而坐,相對而望。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卻像是隔著海角天涯。兩年多的光陰,像兩個世紀這麼長,可是記憶的溫度,始終冷卻不下,依然燙著體內每條神經。
「江小姐一個人出門不帶保鏢,不怕危險嗎?」又抽了口煙,任晉之聲嗓極冷的問。
「沒必要。」江明茵垂下雙眸,右手已伸到桌下,擱在腿上,冰冷的鑽戒閃爍著光芒,像是在嘲笑她的無能,嘲笑著她依然深受對面的男人的影響,更像無形的鎖,囚著她。
既然早就知道不會有結局,也早就下定決心忘掉過去,為什麼重新面對他時,她的心仍是痛得要呼吸不過來?
「江小姐的丈夫不擔心嗎?畢竟你現在可不僅僅是江家的千金小姐,還是爵士夫人呢!要是有心人要找你麻煩,你的安全堪憂啊!」
「謝謝任先生的關心。我自己會注意安全。」柔美的嗓音輕顫,面對眼前處處充滿敵意的他,她感到無比陌生。
以前的他雖然對她冷淡與疏離,但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的敵意濃濃啊。
她並沒有做錯或說錯什麼,不是嗎?
氣氛僵滯,飯桌上無人言語,濃濃的煙味如迷霧,把他和她纏繞,時間彷佛靜止,一如當年他們難得會窩在他那間小公寓里吃他親手做的晚飯時那般……
可如今,他們已經分屬兩個世界。她有「名義」上的丈夫,而他有了未婚妻。
關經理尷尬笑了笑,正想揚聲打圓場,包廂的黑底漆金門忽被拉開,一名身形高挑、容貌艷麗,笑顏如花的女人走進來。
她一襲斜肩抓皺的曳地長洋裝,下擺是波浪狀的特殊剪裁,肩膀與胸前的抓皺部位用一只純金打造、豎琴造型的胸針別住,簡單點綴出一身高貴的白。
「hi,抱歉我來晚了。」女人一進包廂就挨著任晉之身旁坐下,依序向關經理及助理小姐打招呼,然後滿臉驚艷的瞪著江明茵。
「噢!這位一定是anne小姐了?」她怎麼感覺似乎見過她呢?是不是昨晚她跟任晉之去吃飯的時候?
那時候燈光餐廳外面的燈光有些暗,加上她走得匆忙,她沒有看清楚她的臉,只是今天在這麼近距離的對望之下,她的身型跟昨晚踫到的那個女人真的很像。
而且,昨晚任晉之好像叫她的‘江小姐’,她怎麼沒想到會與anne有這麼深的淵源呢?
anne,江明茵的英文名,也是她個人的同名珠寶品牌啊。
江明茵目光幽冷,落在女人親昵挽住的手臂上,鮮血淋灕的心,已經跌成萬千碎片。
察覺她的異狀,關經理趕緊轉移話題︰「江小姐,這位是陳曉葳小姐……她是任先生的未婚妻。」
見到仰慕已久的設計師,陳曉葳驚喜得哇哇叫。「我真的好喜歡你設計的珠寶,每一件都有自己的靈魂,跟其他商業取向太濃厚的設計師完全不同,你的風格好棒,好獨特,每次展出還配合主題故事,好美好有意義!」
江明茵不笑不語,美眸低垂,目光幽幽,像失去光澤蒙塵的寶石,璀璨不再。
沒想到自己在他未婚妻心目中竟然有如此獨特的地位,她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
可惜,如果她知道她江明茵曾經也不過是一個為了得到一個男人,不惜用金錢,用權勢去討好他的女人,她一定看不起她的吧?
而且,她討好的對象還是她的未婚夫呢!
「江小姐?」陳曉葳的笑容因尷尬而漸冷。
「對不起,我人不太舒服。」顧不得名媛風範,也管不著自小被嚴格教導的禮儀,江明茵倉皇離席,逃出包廂。
任晉之仍抽著煙,幽深似海的墨瞳,在煙霧遮掩中,看不清焦距落在何方。
洶涌如潮的淚,在踏出餐廳門口的那一刻,傾眶而出。江明茵以手心捂臉,踩著急沓腳步,漫無目的往前跑。
一個轉彎,她被迎面駛來的機車擦撞,跌坐地上,美目怔然,淚霧模糊了視線,也不在乎膝蓋跌傷了,手肘破皮滲血,精致刺繡的古董洋裝磨破勾紗。
「小姐,你還好嗎?站得起來嗎?」機車騎士上前攙扶,卻被她揮手拒絕。
倚靠自己的力量,她撐起嬌柔身軀。長發被風打散,絲絲縷縷飄過蒼白臉頰,精致的妝容像弄丟了魂,木然如女圭女圭。
她不認得回飯店的路,渾身狼狽的往前走,不理會路人的注目與關切,清徹的眼眸空洞的流著淚,傳自胸口的撕裂痛楚,勝過身上鮮血滲流的真實傷口。
盲目、漫無目的地一直走,走到腳底發麻,膝蓋也在發抖,她才蹲下來,從縫滿寶石珍珠的手拿包中掏出手機。
可是,她在香港除了水晶跟蕊蕊之外,並沒有太熟的朋友。但是水晶的電話卻無人接听,最後她轉而撥了蕊蕊的手機、
「茵茵姐?」商初蕊此時正在醫院陪著姐姐,jun還沒有清醒過來,她們都不放心。
「蕊蕊……蕊蕊……」江明茵環住發抖的雙膝,除了不停地叫著蕊蕊的名字,她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該說些什麼。
因為傷心,她一直沒發現身後不遠處,一抹高大傲岸的男人身影,始終一路如影相隨。
「茵茵姐,你在哭嗎?」手機那頭的商初蕊緊張追問,她們認識那麼多年,她很少看到茵茵哭,哪怕當年與那個小白臉分手的時候,她都沒有在她們面前哭過,那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了?你現在在哪里?我馬上去接你,好不好?」商初蕊在電話里一直沒有得到江明茵的回應,更是焦急得很。
該不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蕊蕊……我跟他見面了……」許久之後,像是終于找到宣泄口,哽咽在喉頭的悲傷霎時決堤。
而商初蕊這邊一听到江明茵如是說,馬上明了她口中的那個‘他’是誰了。也只有那個該死的小白臉能有這個能耐讓一向冷靜的茵茵姐哭成這樣。
「他在香港?」
「嗯……而且還是這次展會安保的負責人之一。」她真的不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該要以什麼樣的態度與他相處。
「他?怎麼會是安保的負責人?」商初蕊不相置信地尖叫道。那個小白臉,除了會走模特步之外,他還有本事做安保嗎?真是開玩笑。
「公關公司的人說他也是‘御風’集團的合伙人。」
「是又如何?茵茵姐,你要記住,你們之間已經再無關系了。不要怕他。」御風集團,商初蕊是知道的。
但是,那個小白臉怎麼會有本事成為這個有名的安保公司的合伙人,她真是不知道。或許等下她可以讓人去查查他的底。
「我不是怕他,我只是……」她只是,仍然心痛難忍而已!特別是看到他身邊已經有了未婚妻時。
「只是見面而已,沒關系的。告訴我,你人在哪里,我馬上過去接你。」商初蕊安撫地柔聲道。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沮喪的閉起美眸,淚水滑過臉頰,無聲落地。
她人在哪里?英國倫敦、巴黎蒙馬特,還是北歐丹麥?兩年多的時光,她旅行過太多地方,假裝自己很快樂,其實全是美好的幻想。
所有的幻想在與他重新相遇的那一天,全都化成幻影了。
「茵茵姐,你冷靜下來,好好看清楚路標。茵茵姐?」手機忽然失訊,商初蕊的聲音跟著被切斷。
江明茵關掉手機,手背抹去臉上交錯斑斑的淚痕,重新站起身,裙擺拂過膝蓋血紅的傷口,尖銳的痛楚刺醒了她。
她撫著膝蓋,狼狽蹲下。好痛!
但就是這痛,清楚提醒她,與他相逢不是夢,也並非自己的假想,是絕對的真實。
像一艘觸礁的船只擱淺,她靜止不動,任隨淚霧糊透眼眶,木然抬手擦去,然後新一波水霧又醞釀,反覆著悲傷的旋律。
在她身後的男人,冷目垂視蹲坐在路旁的縴瘦身影,片刻,終于邁開腳步走向她……
察覺龐然陰影籠罩而來,江明茵順勢抬頭,對上那雙深邃似海的墨眸,淚水懸在眼角,嘴唇顫不成聲。
抬起手背抹去臉上狼狽的淚痕,江明茵對著兀自佇立在她面前,只是冷冷垂眸凝睬她良久,卻無意伸出援手拉她一把的任晉之,擠開一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笑花,掩飾眼底濃濃的悲哀。
那男人如寒著俊臉,冷目以對,她心髒一記抽痛,慌亂地垂下雙眸,故作若無其事的站直身子。
「再、再見!」不敢再看他,忍住痛哭的沖動,她揮動輕顫的縴手,笑得尷尬,眼跟鼻都紅通通,不必照鏡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模樣肯定可笑極了。
才剛轉過身,一只男性大掌飛快圈住她的手腕,溫熱的觸感,在肌膚上擴散,她怕眼淚又會奪眶,用力想將手收回來,可惜膝蓋傳來一陣劇痛,讓她不由自主的申吟了一聲。
「該死的別動!」望著她蒼白的臉色,任晉之大吼一聲,「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沒有,我只是……」江明茵忍住膝蓋及扭傷腳踝的疼痛,露出微笑推開他的手,「我可以自己來……」
「你自己來什麼?再跌一次?」任晉之暴躁的罵道,「給我听話一點。」
然後他蹲,撩高裙擺,檢視她膝蓋上的傷口。
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吹拂過傷口,她痛得瑟縮了一下,低頭,正好與他飽含怒氣的雙眼對上。
「真是沒用的千金小姐,連走路都不會?」他嘲諷的彎起嘴角。
「我……」她目光閃爍,卻躲不開他那雙灼灼的深眸,鼻腔一酸,眼淚又洶涌醞釀。
是啊,在別人眼中,她江明茵或許是個擁有一切幸福的女人,但是在他眼中,她卻永遠擺月兌不了是個除了有錢之外就什麼也沒有的富家千金。
因為,是她先用金錢定義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有些事情做錯了,就真的是一輩子的錯啊!
「你住哪里?我幫你叫車。」手邊沒有醫藥箱,她也不見得想要他幫,任晉之別開眼,聲嗓冷淡。
而且,再怎麼樣,她也是有婦之夫,他總不好纏著人家不放吧?香港的狗仔可是厲害得很!
他不想上明天的頭版頭條!
而且這種新聞對于她的個展來說,會有很不好的影響,何必拖著她去淌這趟混水?
發覺他的態度生疏,她的心被狠狠刺傷,痛得幾乎不能呼吸。把淚忍住,反正這兩年來,她已懂得怎麼掛上笑容若無其事的過日子,不差這一回。
她微笑,美眸卻黯無光亮,矜持有禮的往後退一步。「不用了,謝謝你。」
他們之間,弄到最後,連朋友也不是!
他能上前來扶她一把,不管是出于什麼心理,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都夠了!沒有必要牽涉更深了。
他們已經走在不同的陌路上,只能擦肩,然後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