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夜心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帳頂。這些年他的心思全放在花滿樓身上,從沒想過如果花滿樓不需要他了,他該何去何從?如今蘧然面對,那翻來覆去想了很久的結論,不過是離開花府而已。
韓夜心覺得自己心胸狹隘,不願意看見花滿樓和別人相親相愛,把他丟在一邊,只是閑暇時給一兩個憐憫的關注。這本是他的臆想,但想到有這樣一絲可能,他就再沒辦法平靜。
只好遠遠的離開。
月光灑進來,屋子里一片冷清。他翻身向里,長久才嘆了一口氣。
韓夜心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又因有了結論而放了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第二日,韓夜心練完劍,想了想還是去了花滿樓的院子。花滿樓仍坐在桌邊「看」書,只是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衣服,手邊放著一個盒子。
韓夜心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在屋子里晃了兩圈,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太陽,問︰「花滿樓,你不是說要去見那位南宮姑娘麼,怎麼還不動身?」
花滿樓翻過書頁,道︰「自然是在等某人?」
「某人?」韓夜心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看著他。
花滿樓放下書冊,有些無可奈何地笑︰「韓夜心,是不是得等我去請你,你才準備陪我一起去?」
韓夜心沒來由地心一跳,望著花滿樓那絕不會在外人面前展現的略帶嘲諷的笑容,心神又亂了,昨日賭咒發誓立時要離開花府的淒涼情景,就好像一道青煙一般飄遠了。
他只好在心里嘆了口氣,道︰「那你等我一會。」
花滿樓指了指里間︰「不用,衣服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就知道你有些不情願,」又拿起書冊︰「如果你看上她,我自然不會跟你搶。」
韓夜心生氣,拽過書冊扔到一邊︰「那可是你媳婦兒。」
花滿樓笑了笑︰「八字沒一撇。」
「你怎麼這麼不上心?」韓夜心又急起來︰「那姑娘長得可漂亮了,膚白如雪,吹彈可破,而且還英姿颯爽,金子戴在她身上都顯得特別好看。」
花滿樓面無表情地撿起書本,「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韓夜心古怪地看他幾眼,心道難道因為他看不見,所以辨不出美丑嗎?默默地替花滿樓感到著急,繼而又是一陣惆悵︰「等他們混熟了,花滿樓那手一模,長什麼樣還模不出來?」搖了搖頭,暗道自己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等韓夜心準備妥當,花滿樓負手而立,一只手點在桌上那個盒子上。韓夜心有些好奇地望了望,心道這肯定是給南宮十七的見面禮。
不想花滿樓卻把盒子扔給他拿著,自己一個人往前走了。韓夜心越發覺得花滿樓的態度不可捉模,連忙抱著盒子跟上去。
花家人已打听好南宮十七住在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名為福祿客棧。花滿樓和韓夜心進去,韓夜心游目一望,正好看見南宮十七坐在桌邊吃早飯。正待和花滿樓說,花滿樓已經走了過去。
「南宮姑娘,」南宮綠蘿抬頭,看見花滿樓負手站在面前,喊了她一聲。
南宮綠蘿的臉驀地一紅,想到身份既已被揭破,也沒有在扭捏的意思,便起身道︰「花公子,昨日綠蘿隱瞞身份,還望花公子不要見怪。」
花滿樓搖了搖頭︰「在下也沒有特地打听姑娘來歷的意思,只是昨日回去,正好接到令兄來信,才知道姑娘身份。」
南宮綠蘿心道,原來大哥已經去信給花府,果然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點也逃月兌不了他的視線。
手往座位一讓︰「二位公子請坐。」
韓夜心坐下,把那個盒子放在桌上。花滿樓推過盒子,道︰「知道南宮姑娘是來賞花,便做了這個,不能與真花相比,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南宮綠蘿接過盒子,打開一看,驚嘆道︰「好漂亮。」
盒子里躺著一根瓊花釵。瓊花緊緊地挨在一起,團成一團,但每個花朵都看得清清楚楚,各有不同。饒是南宮綠蘿對釵鈿首飾並不上心,也覺得這朵瓊花釵讓人愛不釋手,忍不住就想簪到頭上。
韓夜心冷眼看了看花滿樓,心道雖然他看起來不上心,暗地里倒也準備齊全。這一根瓊花簪,大概費了一晚上的功夫吧?
南宮綠蘿合上盒子︰「謝謝花公子,我卻無以為贈。」想了想,拆下劍柄上的劍穗︰「這根穗子不值錢,只這玉玦在佛前開過光,花公子若不嫌棄,就讓它在公子身邊保個平安吧。」
韓夜心看著兩人交換信物,心中苦悶,板著個臉望著別處,神游四方,只當自己不存在。不過他又覺得這兩人雖然互贈禮物,卻怎麼看都是淡淡的。再听兩人說話,也沒有一點談情說愛的感覺。
韓夜心以為這兩人都是大戶出身,修為高深,自己一介凡人,還是不要妄加揣度了。
說了一會閑話,花滿樓請南宮綠蘿去花府做客。南宮綠蘿細想,既已接受他的禮物,去看看也無妨,況且也應該拜訪一下花府的長輩。
她點頭答應。再看花滿樓,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說的話絕不越矩半分。而他那位朋友韓夜心,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南宮暗自尋思,這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若是朋友,有這麼形影不離的朋友嗎?
南宮綠蘿回屋收拾了行禮,出來時見韓夜心已經牽著她那匹黑馬,和花滿樓在說話。這兩人不知在說什麼,花滿樓的笑容更快樂些,伸手模了模那匹馬,低頭和韓夜心說了幾句話。
南宮綠蘿忽地一怔,連腳步也停了下來。
花滿樓似是听見她的聲音,回過頭來。南宮綠蘿勉強平定心事,快步走了過去。
「南宮姑娘,你的包袱若是沉重,不妨放到馬上。」花滿樓道。
綠蘿點了點頭。韓夜心接過包袱,入手比想象的沉重得多,暗道南宮不會帶了一包袱的金子吧?想罷搖了搖頭,把包袱掛在馬鞍上。
幾個人一路向花府走去。未免尷尬,花滿樓一路走,便和南宮說一些街談巷尾的趣聞,沿街店鋪的當紅物品,連揚州城里最近流行的胭脂水粉,他也能說出一二。
南宮連忙點頭,被花滿樓說得心動,恨不得現在就去買上幾盒,回去送給南宮家的女眷們。如此也不寂寞,眼看著就到了花府。
南宮家的十七小姐來訪,在花家已經成了一件最激動人心的事。從門房始,到府內各處,每個人都兩眼放光地盯著這位南宮小姐,甚至有人把韓夜心半途截住,拉倒角落里仔細拷問。
韓夜心听花滿樓和南宮一路相談甚歡,心里本就有點氣悶,此時被花府的馬夫從後面摟住脖子逼著交代八卦,只覺得不耐煩,什麼也懶得說。眾人興致不減,一起上來逼問。韓夜心從空隙里看見走在前面的兩人,語笑晏晏,完全沒有察覺到他月兌隊了,心里不痛快得很。他抓住馬夫的胳膊身子一轉,那馬夫以為他認了真,正覺得自己太過越矩,卻見韓夜心手指一勾,臉上滿是一幅「快來問我」的神色。旁邊人立刻會意,馬上圍了上來,就听韓夜心口若懸河地開講那七公子和南宮小姐的八卦。
只有一人在外圍冷冷地看著。自韓夜心進門時他就接過南宮小姐的馬,此時模了模馬的脖子,臉上露出一絲怨毒又解恨的笑容。
「韓夜心,你以為七公子身邊的位置永遠是你的?」杜樂暗道。
經過一下午的口耳相傳,花滿樓和南宮綠蘿在花府的眾人嘴里儼然已經一見鐘情再見傾心,郎才女貌家世相當,簡直是世上再沒有的良配,恨不得馬上就放鞭炮來慶祝。
韓夜心听著這些夸大的言辭,有種莫名的快意。心里哼了哼︰「花滿樓,讓你裝君子。」可是快意之後,又是莫名的難受,一個下午都躲在房間里,捂著被子不想出門。
晚上花府全府設宴款待南宮綠蘿。韓夜心一萬個不想去,但是若不去,未免太過掃興。到時候花家人不知道他怎麼了,說不定會輪流前來探問。想到這,韓夜心勉強起身,從井里打了桶水上來。映在水里的人雖說臉色有些蒼白,但劍眉星目,鼻梁挺直,怎麼說也是個英俊少年。只不過此時頭發亂糟糟地支楞著,衣服也皺巴巴的,一整個頹喪之像。
韓夜心嘆了口氣,用冷水洗了臉,換了身衣服,才不得不向飯廳走去。
飯廳里早已熱鬧非凡,歡聲笑語不斷。韓夜心一眼望去,看到花滿樓身邊坐著一個陌生少女,那少女穿著一身寶藍衣裙,膚白唇紅,蛾眉淡掃,發髻上正插著那支瓊花簪。少女身上除了那個簪子,還帶著不少金飾,但絕沒有惡俗之感,反而顯得她更加華貴。
花滿樓側過臉來,和她小聲地說著什麼。花家的人,特別是花滿樓的嫂嫂們,看著這一對,都心知肚明地笑起來,顯得十分滿意。
韓夜心見此情景,竟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整個人如墜冰窖,簡直要被凍僵了一般。他恨不得扭頭就走,背後卻被人一推,花無倦奇怪地看著他,道︰「夜心,你站在這門口做什麼?」
韓夜心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花無倦朝飯桌望過去,不一會就似乎明白了什麼,眼里帶著他一貫的嘲諷的笑容︰「嫉妒了?不甘了?」
韓夜心面紅耳赤,連忙搖頭。他最怕應付花無倦,果然花無倦一張口,就讓他恨不得多出十張嘴來分辨。
花無倦頗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什麼也不說地向桌子走去。可是他臉上的表情明明很愉快!
韓夜心模了模鼻子,悄悄地坐到最下方的位置上。平時花府宴飲,他從來都是和花滿樓坐在一塊。今日坐在下面,往常在這個位置的人便奇怪的看著他,然後又若有所悟地看看花滿樓和南宮綠蘿,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什麼也不說地替他滿上一杯酒。
這個人便是花開。
「小韓公子,我明白你的心情。」花開頗有同感地道。如今他們花府三護衛,只有他是單身,這種滋味正明白的很。
韓夜心一霎覺得找到了同道,兩個眼楮水汪汪地看著他︰「阿開……」
這世上的「情侶去死去死團」,又多了一個成員。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