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郎騎竹馬,隔世經年
「對!他們都是騙你的,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回來接你了麼?你快去拿上我留給你的那串密碼,收拾一下,
跟我走!」
小玲官听完,遲疑了片刻,接著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到老式的梳妝台前,低子,
掀開梳妝台下方的一塊暗隔,從里面取出一個陳舊的梳妝盒,盒子的外面還帶著一個精致的銅鎖。
打開盒子的銅鎖後,里面整齊的擺放著一些用來化妝描眉的胭脂水粉,她從里面取出一支做工精致的用來畫眉的筆,
轉頭對郎天義,溫柔的說道,「這個化妝盒,是當年你專門拖人為我從上海訂做的,讓我好生保管,
長鶴,再為我畫一次眉吧,我想再為你唱一次戲!」
郎天義雖然心中很著急密碼的事情,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只能順著她繼續做著她的夢,
他走到她的身邊,搬了把椅子坐下,從她手中接過畫筆,開始幫她描眉。
旁邊的老式留聲機,安靜的播放著老舊唱片,整個過程中,小玲官始終閉著眼楮,像是少女一樣,臉上洋溢著幸福恬淡的表情,
就好像被他描著眉,是一種愜意的享受。
描完了眉,小玲官自顧自的對著鏡子,為自己的臉上涂上胭脂,又戴上假發霞冠頭飾,
緩緩站起身來,拉著郎天義的手,走到屋子中央,朝他莞爾一笑,蘭花指輕捻,
接著開始隨著留聲機里播放的老舊唱片,哼唱了起來。
郎天義從情報資料上得知,這個陸長鶴曾經在小玲官的每一場演出前,都會親自來為她畫眉,陪她練戲,
並在她演出時,坐在台下捧她的場,保護她不遭到流氓的調戲。
隨著小玲官婉轉的唱腔起落,腰身花影輪轉,郎天義似乎也回到了那個風雨動蕩的舊時光里,
想象著這對亂世佳人淒美的愛情故事,竟也不由自主的隨著她一起入了戲。
這一場戲唱的是「霸王別姬」,在最後一幕,虞姬醉倒在項羽的懷中,流著淚水,靜靜的傾听著烏江畔上傳來的楚歌。
在最後一幕,小玲官轉身倒在郎天義的懷里,閉著眼楮,任淚水花了臉龐的紅妝。
她喃喃的說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長鶴,你為什麼讓我等的這麼久?等的這麼苦?等的這麼累?」
「我」
郎天義懷中摟著小玲官,看著她那張被淚痕打濕後,妝容失色的臉,一時間,竟不知怎麼與她對答。
「你的東西,還在盒子里面,阿花也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我都沒有交給他們,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現在我終于可以把東西和阿花還給你了,我好累想睡一會兒」
說著,她慢慢的閉上了眼楮,不知為何,郎天義感覺懷中的小玲官突然變得十分虛弱,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輕輕的搖晃著她的身子,喚道,「官官官官」
然而,小玲官卻像是沒有听到他的呼喚一樣,依然緊閉著雙眼,安靜的依偎在他的懷中。
她,睡的很深,很沉,她的靈魂永遠的進入了那個幾十年前的夢境,再也沒有人能夠將她喚醒了。
郎天義閉上眼楮,深深的嘆了口氣,紅著眼楮,將她慢慢抱起,送到內屋里面的一張床上,
輕輕的安放好,接著轉身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擺在上面的梳妝盒,盒子的夾層下面堆滿了一封封陳舊的信封,
郎天義從里面挑出一封,從里面拿了出來,打開信封,可見泛黃的信紙上,用工整的筆記寫著滿滿一篇文字
長鶴!你好嗎?
這是你離開大陸的第三年秋天了,外面好熱鬧,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的,
听人說,是北京城里準備召開建國大典,就要有一個新的政府,在這片土地上成立了!
可是不知為何,我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一絲的歡喜,因為這一切,都與我沒有關系。
他們說,新的政府成立,要拆除很多舊社會資本主義的東西,也不許我去原來的戲園里唱戲,
我只是個戲子,我不懂得什麼政治,我只是想祈求他們不要拆除那些有關于我們的記憶。
每一年夏至,你我相識的日子里,我都會去那條煙花巷陌里的古舊戲園,在那笛聲柳色之中,回憶與你相遇的畫面,
還記得從前,每一次登場前都是你細細地為我描眉,伴我更衣,你的副官們總是笑你,我也奇怪你那本是拿槍的手,
如何會在我的眉目間,勾勒的這樣仔細。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你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你帶著你的副官來听我唱戲,一伙醉酒的流氓上台來調戲我,
你站出來為我解圍,並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小玲官以後就是陸長鶴的女人,英武的形象,震驚全場,
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來戲園里惹事。
長鶴!你知道嗎,我每天晚上都能夢到你回來接我去台北的場景,你軍裝上的肩章,閃著金光,好漂亮,
于是每天醒來,我都要對著鏡子仔細的梳妝打扮,
因為我害怕,害怕等你回來接我的那一天,我的臉變得不好看,我每天都要對著鏡子練戲,
因為我知道你愛听戲,我怕若是長久不練,等到你想听的時候,會變得生疏。
我每天都會听著你送給我的那部老舊唱機,回憶著以前那些似水往昔,
那支你為我描眉畫眼的筆,被我放在書桌的一角,看到它,就如同見到了你
只是,我們以前的戲園,那里已經變成了新政府宣傳委員會,院子里到處都是戴著紅袖標的軍人,無一可以相憶。
我知道以後我再也不能回到那個戲園里了,就去把自己曾經穿過的戲服拿回來,
卻被他們說成是前朝余孽,是資本主義禍根,並把我趕了出來,當著我的面燒掉了戲服,
他們唾罵我,說我與國民黨特務私通,只是因為我把你留給我的信讀上了數千遍,
在信里,你說時機成熟,就會回大陸來接我去台北。
他們的那些話,一句句一字字如針芒刺在我的心里。
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曾是這里的主角,我也沒有私通國民黨特務,因為我知道我的長鶴是個好人,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我只是個戲子,一個想為我愛的人唱戲的戲子。
那些紅袖標想讓我承認私通國賊,把我關了起來,查抄了我的家產全部充公,
我根本不在乎那些錢財,我雖然是個無能的戲子,但是沒有做過的事情,我是不會承認的,
我也絕不允許別人污蔑我的丈夫是國賊,不論他們用怎麼樣的殘酷的手段對付我!
他們把我關了一些日子後,有一個很神秘的組織來找到了我,他們的權利好像很大,只是幾句話就把我放了出去,
他們的態度也很好,跟那些帶著紅袖標的軍人不一樣,把我的房子還給了我,每個月還給予我一定的生活補貼,讓我活著,
但是他們也有他們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你留給我的東西。
我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後,就在心里做出了打算,如果我把東西給了他們,那麼他們就不會在保護我,
我不敢想象,在月兌離了他們的保護後,那些紅袖標會怎麼對付我,我不怕死,我什麼也不怕,
但是我要活著,因為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等到你來接我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不會死,
我還要每天練戲,直到我們的見面的時候,再唱給你听。
我總是喜歡在這樣幽靜的深夜給你寫信,因為白天外面慶祝新政府成立的喧鬧,讓我感到不安,
長鶴,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都是中**人,卻要分成兩個政府?
你也跟我講過,你曾經帶領你的部下在戰場上殺過日本鬼子,可是為什麼現在非要中國人打中國人?
為什麼你們非要分成兩個黨派?難道軍人不就應該保護自己的國家和百姓,守境安民嗎?
或許,這些不是我這樣的戲子該想的東西,我只是想你,盼你,願你,在大海的對岸,保重身體,平平安安!
草于民國三十八年,秋天,深夜
小玲官
(關于小玲官與陸長鶴的情節,選自于一個真實的故事,
中華民國時期,一位美麗的戲子,愛上了一位國民黨的高級軍官,後來內戰結束,國民黨戰敗,
軍官說要帶她去台北,可是由于當時的時局動蕩,軍官攜帶著重要的軍事情報,奉命先去台灣安排工作,
等著反攻大陸時再來接那位戲子,可是國民黨撤退到台灣後,爆發金門海戰,解放軍加強了東南沿海的戒嚴,
國民黨就再也沒能反攻回來,而那位國民黨軍官也因為思念成疾,終日郁郁寡歡,病死于台灣。
從此以後,那名戲子終日瘋瘋癲癲的等待著心上人回來接她,每天穿著一件戲服,望著海峽對岸,分不清戲里戲外。
最後向諸位喜歡本篇故事的朋友們,推薦一首傷感的歌曲,
這首歌的內容,講的就是這個故事,從1912民國建國到1949蔣介石跑到台北,正好是三十八年!
《第三十八年夏至》
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聲笛
枉將綠蠟作紅玉,滿座衣冠無相憶
時光來復去
斜屏半倚,拉長了光影
重彩朱漆,斑駁了畫意
一出紙醉金迷鬧劇
一襲染盡紅塵的衣
唱罷西廂誰盼得此生相許
燈下的影粉飾著回憶
老舊唱機輪回了思緒
一封泛黃褶皺的信
一支勾勒眉角的筆
花腔宛轉著應和陳年的曲
衣香鬢影掩過了幾聲嘆息
冷眼看過了霓虹幾場別離
他還演著那場郎騎竹馬來的戲
他還穿著那件花影重疊的衣
他還陷在那段隔世經年的夢
靜靜合衣睡去不理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