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入屋,葉蒔漸漸醒來,香爐已經沒有煙飄出,四周靜靜的,只有她輕輕的呼吸聲,莊生曉夢迷蝴蝶,千程如夢,一夜枯榮。
抹了抹眼角,淚水還在不自覺地流淌著,枕頭濕了一大片。
葉蒔終于知道持國公主自殺的原因,也明白了為何自己醒來,總是覺得心很累,厭惡軍政,這具身體的主人的潛意識,一直在影響著她的性情、記憶、情感、甚至決斷。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呵,對與錯,誰又說的清楚。
持國公主從始至終都沒能真正地對秋白表明自己心意,也或許是還沒有機會真正表達出來吧……
秋白︰「我喜歡你。」
葉蒔︰「……」
秋白︰「我喜歡你。」
葉蒔︰「……」
秋白︰「我喜歡你。」
葉蒔︰「……」
葉蒔表達出來的愛意在秋白眼里,盡是羞辱與譏諷。
「我,我到底是誰?」
葉蒔已經有了這樣的疑問,抬手揉了揉額角穴位,想讓自己盡快理出一份清明,她想起了有關于持國公主的一些事,她需要確定自己是否還在受著持國公主的影響。
起初她就這樣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思考,她左思右想,似乎都沒能找到一個真正的答案,持國公主所遺留下來的東西已經深深地影響了她,她已經分不清了。
她抬起頭,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秋白那副畫偏了的畫上,忽然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是誰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持國公主、葉蒔、我,此時此刻,喜歡的人是秋白!
葉蒔扯開蓋在身上的被子,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光著腳丫,推開門便向沉秋園跑去。
侍女見瘋子王妃跑了出來,惟恐出了亂子,連忙四處喊人堵截。
再拐過一個回廊就能看到沉秋園的院落了,她甚至已經看到沉秋園紅的如血的楓葉,她要跟秋白說明一切,她是愛他的!
「小正,捉住王妃!」蒼慕勤大喊道。
小正是蒼慕勤貼身侍衛,功夫一流,跑上前去就與葉蒔對打起來,連帶著一群王府里的侍衛擒住了她。
「捆起來送回魚柳園去!」蒼慕勤冷冷說道。
葉蒔被扭著手臂,遠處急匆匆行來一人,高聲道︰「王爺請留步!」
這是父皇身邊的太監,蒼慕勤立刻給小正遞了個眼神,小正想扭著葉蒔走,只听那太監又道︰「勤王妃請留步,有聖旨到!」
蒼慕勤捏緊了手,這重要時刻,可萬不要出什麼事才好。蒼慕勤步上前去,對太監客氣地道︰「王公公,眼下王妃正犯了病,恐怕不宜接旨,還是由本王代為接旨吧。」
「誒,王爺且慢,既然勤王妃在場,聖旨又是給王妃的,還是應由王妃親自接旨,咱家也好有個交代,還請王爺不要為難。」
葉蒔的瞳孔縮了一下,立刻跪了下來,做好接旨的樣子。
蒼慕勤見狀,攔不住她,只得也跟著跪下,王公公宣讀聖旨時,蒼慕勤還用余光震懾性地看了她幾眼。
葉蒔接了聖旨後,王公公賠笑道︰「王爺,您看,聖上宣勤王妃進宮,還請王爺行個方便。」
「今天?今天可是重陽,更何況她現在神思不清敏,若是驚了父皇,豈不是大罪?」
「聖上听祿王爺說,勤王妃病得不輕,特地尋了德高望重的太醫們來給王妃會診,所以王爺無須擔憂。」
蒼慕勤回頭看了眼葉蒔,眉心擰成一團︰「這樣把,王妃衣衫不整,還是先整裝之後,再入宮為妙。」
「好,那咱家就在此等著,莫要讓聖駕等急了才好。」
「那是。」蒼慕勤點頭,對侍女道︰「還不快伺候王妃洗簌更衣!」
侍女唯唯諾諾稱是,帶了葉蒔下去。
葉蒔這些日子邋遢,洗了個澡,著衣雖快,卻仍然浪費了不少時間。
侍女伺候她穿了一身水藍色衣裙,略微打扮後,被領到了蒼慕勤面前。
蒼慕勤將她上下打量兩番,確認沒有失禮之處後,警告似地道︰「葉蒔,我不管你剛才發什麼瘋在院子里亂跑,你最好老實點,別瘋瘋癲癲的驚了父皇!此時此刻,這里容不得半點差錯!你知道了麼?」
葉蒔看了看他,不說話。
蒼慕勤雙手猶如鉗子,扣住了她的肩膀,狠聲問道︰「听懂我的話了麼!」
葉蒔身子抖了一抖,驚恐地點著頭。
蒼慕勤松開手,伸手附撫了撫剛才被他握出褶皺的衣料︰「去吧。」
葉蒔默不吭聲地去了。
蒼慕勤看著她乘馬車走了,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了,他也該準備一番了。
重陽之夜,即將到來。
在沒有發動戰爭前,蒼國是個富饒的國家,豐富的礦產令他的軍隊實力尤其強悍,僅次于葉國。
拿蒼國開刀是持國公主早就預定好了的,只有霸佔了蒼國的礦產,才能有兵刃,繼續完成一統天下的重任。
蒼國皇宮極盡奢華,一路走來,平日里嬌艷的花已經被換上菊花,品種多樣,或含苞待放,或迎風而綻放,姿態優美。地面被清掃的連灰都看不見,葉蒔走在路上,似有若無地掃看著忙碌的宮人。
「王妃,就是這里了。」太監沒有稟報,只是將她領進一個正殿門前,推開了個門縫,做了個請的手勢。
葉蒔疑惑地看了眼太監,側身從門縫里進了去,她人剛一進去,門就被關上了,她連忙回頭去看,只見太監人影已經離開,腳步聲漸漸遠離。
這座宮殿很大很大,葉蒔放眼看去,殿內立柱就有許多根,她看著最遠處,最高處的那個金黃色的椅子,走了過去。
椅子上坐著個穿著龍袍的人,是蒼帝。
葉蒔停下腳步,不再靠前,她仔細嗅了嗅,發現這殿里沒有浩思闌珊的味道。
「葉蒔,你來了啊。」蒼帝垂垂老矣,比葉蒔第一次見他時,不知老上多少倍。
她走上前兩步,定住身,遠遠地打量他。
蒼帝笑了笑︰「還好,不算晚。」
蒼帝給的名號是幫她看病,可眼下看來,並非如此,葉蒔正想著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時,蒼帝出聲了。
「朕召你來,一來是為了告知你,你在帝都城內被襲的原因。」
難道不是蒼慕祿所為?
蒼帝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慢慢道︰「西窯犯境東祁這件事想必你也知曉,西窯派遣使者前來吾蒼國,是想說服朕出兵,同仇敵愾,共同吞並祁國,朕,拒絕了。」
葉蒔繼續看著他,不發一言。
「西窯使者以為是你在中間起了影響,難免對你憎恨,于是派了殺手,能殺便殺,殺不死打半死也成,如此說來,你也算是被殃及的池魚。」
葉蒔看著蒼帝,還是有些不信。
蒼帝似乎對她的性格有所了解,于是又道︰「這件事朕已經調查清楚,原因確實如朕所說,你不必懷疑。」
葉蒔還是一聲不吭,以不變應萬變。
蒼帝呵呵地笑了起來,抹了抹眼角︰「你這副看人時的模樣和姿態,到很像你父親。」
「你見過我父親?」葉蒔眉心微微蹙起,終于開了口。
「他曾是葉國放在蒼國的質子。」蒼帝解釋道,而後抬了抬眼,整個人的精神狀況都不太好,顯得很疲憊。
「二來,朕也是看看你是否真如他們所說的瘋了。」蒼帝搖搖頭︰「看來是他們有眼無珠了,竟看不出你是裝瘋賣傻。」
葉蒔咬著唇瓣,低下了頭。
「既然你無事,那便說說第三件事吧。」
已經被蒼帝這老滑頭看出她是裝瘋賣傻,再裝下去可就無趣了,葉蒔抬眼看他︰「皇上請說。」
蒼帝︰「你該回去了。」
葉蒔︰「回哪?」
蒼帝︰「你父親身邊。」
「我還有些事沒做,不想即刻回去。」忽然間,外面有砰砰的類似于爆炸的聲音,葉蒔回頭去看,紅色的光芒隔著窗紙,明滅閃動,應當是在放煙花。
「你身上有浩思闌珊的味道,想必,不是你自己願意用的吧?」
葉蒔回過頭,看著蒼帝,又向前走了幾步︰「你怎麼知道?」
「浩思闌珊的味道朕最熟悉,你即便清理過,朕還是聞的出來。」
「你是不是還沉浸在夢境的美好里?」蒼帝嘆息搖頭。
「你知不知道那個人對你的恨也一點點地累積著,錯過就是錯過了,無法挽回。」
葉蒔像被戳中了痛楚,她捂著心口,表情變得有些痛苦,腦子里開始重復一種聲音︰「用浩思闌珊吧,用浩思闌珊吧,你能看見秋白,你能挽回一切,把所有的誤會都解開。」
像是無法自拔一樣,這時蒼帝警告似地大聲道︰「太好的夢別信!」
葉蒔身子渾身一抖,打了個激靈,驚醒一般,而後崩潰似地哭了起來,跪在大殿中,泣不成聲。
「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重來也有失余意。」蒼帝步履蹣跚地走了下來,伸出手︰「你不要變成第二個我,葉鈞會恨我的。」
「葉鈞同意把你嫁來蒼國,也是因為我能護著你些,他的良苦用心,你現在可覺悟了?」蒼帝語重心長地說。
葉蒔萬分痛苦地點了點頭。
蒼帝背著手,邊走邊道︰「你和我這美夢啊,漣漪已訴盡,重來也失余意,放眼山河,不過一片白茫茫的虛無,當年的纏綿如今也只剩下枯寂。如果今生緣分盡了,就讓痴情慢慢透明吧,哪一天,天上見。」蒼帝看著她的眼楮,好似在看另一個人。
她仿佛站在海岸邊,望著遙遠的海平線,秋白已經遠去了,他強大了,他在利用葉蒔手里的天權軍與蒼慕勤合伙謀權,他甚至不用依靠秋霽了,他有真正的自保能力了。♀
秋白站在一個她永遠都觸踫不到的位置,他們之間的情感,似乎也已經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不重要」了,誤會太深,即便解釋,又解釋的清嗎?有些結,解也解不開啊。
蒼帝坐回到龍椅︰「葉鈞的人已經來接你了,走吧,晚了,就出不去了。」
葉蒔點頭,最後遙望一眼高高在上的蒼帝,本以為蒼帝被藥物迷惑濫用浩思闌珊,但現在,她有些懂這個人了。
有時候,有些人,或許今生今世都不能再次相見,唯有夢里才能遙望一眼,想試圖看清當時心境,錯過了什麼,誤會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死而無憾,有多少人能做到,持國公主不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她用自己的生命,回護了另一個人的生命。
散了吧,一切煙消雲散,但願此別,永無再會之期。
葉蒔望著蒼帝,問道︰「皇上可有話讓我帶給我父親?」
蒼帝闔了眼,慢慢地笑著,而後搖了搖頭。
連一句話都沒有?葉蒔苦笑了下,拖著腳步慢慢走向殿外。
靄光下,一名男子站在門旁邊,他的腳邊,蹲著一條大黑狗。
「汪!」黑狗胸腔寬闊,叫聲也渾厚的很。
葉蒔垂手,模了模狗頭,安撫了下,黑狗立刻柔順地蹭著她的大腿討好。
她又抬起頭看著狗的主人,他穿著黑色衣袍,一塊黑色布巾將他的頭發和臉都遮掩起來,只能看到一雙眼楮,以及□□在外的,那略顯蒼白的膚色,他好似已經等了很久,連風中都泛著屬于他的冷漠氣息。
葉蒔凝視著這雙水藍色的眸子,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畫柒,好久不見。」
正是秋高氣爽之時,洗秋夜涼,銀月冷光。
臨入宮前,蒼慕勤站在月光下,對葉蒔入宮之事還是十分不放心,已經走到這步,萬不要出什麼紕漏才好。
左右思忖後,他對秋白道︰「葉蒔進了宮,宮中的眼線說,她見過父皇後,跟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走了,我一直尋不到她。」
秋白斂起眉心,疑聲問道︰「一點消息也沒有?」
蒼慕勤點頭︰「沒有。」這也正是奇怪之處,探底在昨日已經安排好,雖知葉蒔被不明黑衣人接走,可父皇那卻沒有任何言語動作和解釋,葉蒔好像憑空消失一般。
秋白想了想︰「時辰不早,你早些進去,我著人去尋。」
蒼慕勤頷首點頭,入宮去了。
重陽熱鬧,秋白站在護城河邊,感受著秋風的颯爽。楚千悠為他添了一件斗篷御寒,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多停留了片刻,秋白抓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不知為何,秋白總是覺得心中忐忑不安,有種不詳的預感︰「千悠,帶我去劍意閣。」
楚千悠扶著秋白,上了馬車,奔赴到劍意閣。
劍意閣的一間雅室里,秋白將銀票拍到桌上,對劍意閣的老板,胡道說︰「胡老板,我尋人。」
胡老板瞄了眼銀票上的數字,模了模八字胡,笑的奸詐︰「公子肯花大價錢,所尋何人吶?」
「持國公主葉蒔。」秋白是不死心的,他怎能放她離開?那個帶她離開的黑衣人,又是誰?她的痴傻都是裝出來的?如果是這樣就太不妙了,蒼國這邊到是無所謂,若誤了秋家謀反之事……
就在這時,胡道撇撇嘴,露出個十分可惜的表情︰「公子這單生意,恕在下做不了,還請公子拿上銀錢離開。」
秋白眉目一凜,驚訝之下已經站起了身,問道︰「是我出的報酬不夠?我可以加錢!」
「不是價錢的問題。」胡道搖搖頭。
「那是什麼問題?」楚千悠搶先問道。
胡道嘿嘿地笑了起來︰「別說我蒼國劍意閣不能接這張單子,整個崇沅大陸的所有劍意閣分閣,怕是都不會接這張單子了。」
葉蒔被人保了?秋白斂起的眉目慢慢又舒展開來,收起銀票,嘲諷道︰「劍意閣敢收單刺殺持國公主,卻不敢尋她蹤跡,主宰崇沅大陸興衰的劍意閣,也不怕江湖人恥笑?日後遭人詬病?」
胡道兩手攤開,聳了聳肩膀,表示言盡于此,不能多說︰「秋公子,好走不送!」
哼,原來早便知道我是何人!秋白一氣之下,冷哼一聲,吩咐楚千悠帶他離去。
「秋白,怎麼辦,他們不肯尋人。」楚千悠擔心地望著他。
「想必天權軍現在也不能用了。」秋白垂下頭,握緊了拳︰「無礙,只要她還沒走出蒼國,總會有辦法的。」
「我只恨父親庸碌,目光短淺,若我掌控楚家,定然傾盡全力助你!」
「無礙,只要她往祁國去,邊境路線大概就那麼幾個,屆時我事先埋伏好,不怕找不到她。」
忽然間,空中雷鳴般聲響,大街上喧鬧不止,紛紛手指天空︰「看,放煙花了,放煙花了,真漂亮啊!」
秋白連忙道︰「千悠,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顏色的煙花!」
楚千悠抬頭看去,只見天空都被染成了淡薄的綠色︰「是綠色的。」
「綠色?」秋白點頭,蒼慕勤,勝敗在此一舉了︰「走,我們回勤王府,等著好消息。」
宮中,蒼慕勤與眾人跪在地上,听到太監讀到「傳位于蒼慕祿」時,蒼慕勤已經駭然地抬起了頭,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高坐在龍椅上的人,這時蒼帝已經讓眾人平身。蒼慕勤失聲驚喊道︰「父皇!」
蒼帝抬起一個眼角,指尖點著蒼慕勤道︰「阿勤,你有將才,日後好好輔佐你皇兄。」
蒼慕勤似乎在瞬間受了極大的驚悚,許久過後才緩過神來,回眸看向站在角落里。
池瑤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那眼神里有復仇過後的快感,有人生得意的譏笑。
「池瑤,池瑤騙我?」蒼慕勤垂下眼眸,仍舊不敢相信,他握緊了雙拳,思維近乎混亂起來。
在祝賀聲中,蒼慕祿擔憂地看向蒼慕勤,他一個人站在門邊,沒有說話。他十分擔憂他,想走過去,告訴他,我的江山,從來都是你的江山。
總是有大臣不斷前來祝賀,將蒼慕祿的腳步阻斷。
蒼慕勤回頭,狠狠地看著被人擁護著的蒼慕祿,那一刻,眼楮里充滿了恨意。他低聲地告訴自己,我還沒輸,我還沒輸!我只需按部就班,謀權篡位即可,一切都準備好了!
可他早已忘記,因為相信池瑤的話,他原先的布兵根本沒到位,到位的,只有不到半數而已。
蒼慕勤是被擊昏敗徒,他轉身向外奔去,混亂中,沒听到蒼慕祿叫的那聲阿勤。
蒼慕勤的不甘與憤怒最終化為一具具死尸,一灘灘鮮血,往日圍在左右的將士一個個倒下,再也站不起來。
身上的刀口在流血,蒼慕祿指著被圍困在中的蒼慕勤,大聲呵斥道︰「阿勤,還不束手就擒?!」
蒼慕勤放聲大笑︰「我蒼慕勤恨就恨在輕易相信了女人!」
池瑤在遠處,心尖抖了抖,她怕蒼慕勤將一些事抖露出來,于是暗地中,搶了官兵的弩箭,表瞄準了蒼慕勤,只要他的口中出現了「池瑤」二字,她絕不會手軟,絕不會!
「阿勤,我可以不怪你謀權篡位罪惡滔天,可你不該意圖弒父!你這是不仁不義不忠不孝!」
「你給我閉嘴!」蒼慕勤大喊,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起來,他呼呼地喘著粗氣,長槍的槍桿蹦地一聲,砸在地上,迸濺出幾顆火星,他呼吸漸濃,瞳孔漸漸渙散的看不清眼前事物,強以長槍撐著身體,繼續大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皇帝,我還有活頭?我恐怕會比眼下境況更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不如就如此,如此罷,我也算求仁得仁了!」
「阿勤,你對我到底有什麼誤會?!為何總會覺得我會殺你?」蒼慕祿欲走上前來,卻被兩旁侍衛攔住,不敢讓他靠近,以防危險發生。
「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對你有什麼誤會?」蒼慕勤笑了起來,嘶喊道︰「我對你有什麼誤會?我對你能有什麼誤會!自古,自古向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欲爭奪皇位,自然視你為絆腳石,處處針對于你也是正常,我對你能有什麼誤會?」
他體力不支,長槍當啷一聲掉落在地,將花崗岩地面砸的蹦了幾塊碎渣︰「當年我只希望承歡膝下,一生平平安安就好,誰知,誰知你視我為眼中釘,竟慫恿父皇將我送到蒼祁邊境,持國公主見人殺人見佛殺佛,我初出茅廬自然不是她的對手,兵敗垂成,無人問津,父王從此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難道不是拜你所賜?!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又有何錯!」
蒼慕祿聞言,垂下頭,忍了忍︰「當年勸說父皇命你去蒼祁邊境的人確實是我,其中原由我不便在此多說,這里涉及到很多秘辛。」他又抬起頭,看向蒼慕勤︰「但是阿勤,你以為你能活下來純屬僥幸?那是因為我派了眾多高手潛伏在你身邊保護你,小正就是其中之一。」
蒼慕勤抬起頭,呆愣愣地看著蒼慕祿,而後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來,狠狠地點頭︰「原來,原來你早便做了打算,小正,小正竟然也是你的人!這也不難怪我為何會政變失敗了,小正對全盤計劃了如指掌,蒼慕祿,你真是個恐怖的人啊!」
此時此刻,蒼慕祿偏過頭去,傷心不已︰「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個恐怖的人麼?阿勤?」
蒼慕勤用盡全力地站起身,冷冷笑道︰「不然還會是什麼?!你跟池瑤那個賤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空氣便被一支冷箭劃破了,弩箭從池瑤手中射出,穿過蒼慕勤的身體。
蒼慕勤的身體仿佛定格在那里,寒風吹得他的衣角抖動,他仿佛支撐了很久,猶如一尊高大的佛像,可在倒下的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蒼慕祿沖了上去,將倒下的蒼慕勤抱在懷里,看著他炯炯流血的傷口,失聲痛喊道︰「是誰!是誰傷了阿勤!」
池瑤立刻被捉住,押解上來。
蒼慕祿狠狠瞪著跪在地上的池瑤,眼楮紅的仿佛能滴出血來︰「賤人,你敢傷阿勤!」
池瑤奸笑起來︰「你們蒼家原來都是一路貨色,你們的父皇是,你也是,蒼慕勤也是個人渣!你們還都是男人嗎?!」
池瑤邊笑邊落淚,她這一生,所托非人,所信非人,所愛非人,到底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池瑤的目光定格在方才被人扔到一旁的弩箭上,她瞳孔忽地緊縮,奮力掙扎,伸手拿了弩箭,對準自己的眉心,扣下食指。
弩箭飛了出去,帶著一個人的血和肉,帶走一個人的生命與靈魂。
在場侍衛不知如何是好,隱約中也覺得自己听到了一些不該听的秘密,于是人人自危,不敢再看懷抱著蒼慕勤的蒼慕祿。
恍惚間,蒼慕勤覺得身體好冷,抱著自己的懷抱很暖,他看著月亮,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我們說要修一條大船,在月圓之夜出發,巡游天下。」
蒼慕祿頓了頓,繼續道︰「船上畫一萬條龍,父皇說就能引來鳳凰。可是為了當蒼帝,我和你,在也回不到從前了。我們兄弟,一定要死一個嗎?」
蒼慕勤的頭垂了下去,蒼慕祿恍惚間回過神,嘶喊著︰「太醫,太醫,快叫太醫!」
月上中天,似乎因為亂變,而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宛如赤月當空,詭異的很。原本熱鬧的大街迅速被官兵嚇得躲回了家去,官兵們直奔勤王府而去。
「快,將勤王府圍起來!」勤王府立刻被圍剿的水泄不通。
秋白在勤王府的偏僻處,等他听到消息時,官兵已經沖了進來,前院的人已經被按壓了。
蒼慕勤住在後院的小妾拿著錢財正欲從後門出逃,楚千悠出來打探消息,匆忙中抓住一個人,急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侍女著急忙慌地道︰「快逃啊!勤王造反未成!他自己被斬殺宮中,官兵們來抓我們啦!快走,快走啊!」
楚千悠不可思議地松開手,思緒一沉,提著裙子回到院內,正欲對秋白轉述,只見秋白抬了抬手︰「我听到了。」
「現在怎麼辦?要逃嗎?」楚千悠急聲問,如果秋白點頭,她立刻沖進屋內拿些細軟。
秋白此刻臉色蒼白,似乎還在想他制定的計劃萬無一失,為何還是失敗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楚千悠用力搖了搖他的手,急聲道︰「秋白!」
秋白抬首,精致的面容中閃現失敗後的挫敗感,他搖頭道︰「晚了。」
他話音剛落,他們所在的院子也已經被包圍,楚千悠和秋白被困進了大牢。
這次嘩變沒死很多人,蒼慕勤親手殺了蒼帝後,在逃散之中,胸口中了一箭,不治身亡,勤王府一干人等,均被打入大牢,可侍衛將勤王府和蒼都翻了個底兒朝天,唯獨沒有找到持國公主,再後來,繼續搜查持國公主的諭令就突然撤銷了。
王公大臣們覺得,她像是從來沒在蒼國存在過一般,她又像是一種禁忌,人人想窺探其中奧秘,卻又怕觸了逆鱗,惹禍上身。
勤王府人多,天牢里人滿為患,一些不重要的侍女奴才,均已經被刺字流放,一些軍師謀士參與者,被動刑的動刑,審問的審問,秋白身份特殊,連日來竟是無人理睬,他與楚千悠是分開關押的,不知各自境況,秋白心急如焚。
此次謀反,秋白也有參與其中,想必那些謀士們已經將他供了出來,這次真是在劫難逃了。
七天後,秋白終于迎來了第一次審問。
審問中,秋白完全否認自己與勤王謀反叛變有關,將自己推的一干二淨,一口認定是勤王的謀士們想拖持國公主下水,繼而先從他下手。
當秋白的供詞拿到蒼慕祿手中閱覽時,又是十日後了。
這時祁國傳來消息,秋家舉兵造反,沈楚兩家擁護,小皇帝和長公主死于亂箭之中,天權軍更是指望不上,因為在重陽節時,葉鈞已將祁**權歸還,舉天權軍撤出祁國,回到葉國邊境休養生息。
在秋家軍的輪番進攻下,祁家王朝,攸攸危矣。
如此情況逆轉,讓蒼慕祿不得不重新考慮如何處置秋白。
又過月余,祁國大局已定,改朝換代,以自家姓氏秋,為國號,年號,光明。
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蒼慕祿判秋白無罪,秋家派人來接秋白與楚千悠回國。
蒼慕祿在亂世中登基,年號玄龍,蒼國百廢待興。
「如今亂黨已經掃淨,罪王蒼慕勤傷重不治,算是大事已了,聖上是否有納妃立後、繁衍子嗣之意?」御書房里,一名大臣探話道。
蒼慕祿搖搖頭︰「子嗣之事不必著急,朕膝下有一位皇子,兩位公主,已經足夠。朕欲為父皇守孝三年,納妃立後之事,三年後再議。」
大臣垂了垂頭,得,這一下推到三年後了。
「若無其他事,你們就先退下吧。」蒼慕祿說完,大臣們就告退了。
早已等候在外的小正等大臣們都退了出來,連忙進來稟報道︰「啟稟聖上,煥安宮里的罪人醒了。」
蒼慕祿持筆的手抖了下,一滴朱砂墨落在奏折上,他抬起眼,懸著的心卻終于落了地,他的嘴角勾了起來,微笑道︰「朕去看看他。」
灰谷山腳下的一個茶棚里,身著黑衣的畫柒看著遠遠走過的官車,他又轉眸去看葉蒔,葉蒔一直盯著那輛掛著秋字歸雁旗的馬車,直至再也看不見。
「公主,我們已經在此耽擱許久,眼下不宜再做耽擱了。」
葉蒔低頭綴飲了口甘甜的茶水,搖頭糾正︰「畫柒,日後沒有祁國持國公主葉蒔了。」畫柒眉目微蹙,只听她又道︰「只有葉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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