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傍晚
正三所,
一個少見的人跟著蕭二格進了蘇培盛的屋子,半晌後走出來,在偏廊下深深地呼出口氣。
七月的紫禁城,暑意漸隆
皇上歪在延禧宮內廳的榻子上,听惠妃奏報近來後宮的種種事宜。提到四妃所需,惠妃的言語頓了頓。
皇上看了看她,溫言道,「你們幾個陪在朕身邊良久,各有功祿,如今你新涉六宮事,就隨她們去吧。」
「是,」惠妃低頭,「臣妾不會與幾位姐妹計較,如今後宮里,我們幾個相處的時間最長,彼此也沒那麼多講究。倒是儲秀宮那兒,人越來越多,王貴人又新得兩子,這位分與宮室是不是得分一分了?」
皇上微微蹙眉,「你說的有理,六宮空處頗多,是不該讓她們都擠在儲秀宮里了。長一直空著,就讓良氏、瓜爾佳氏、陳氏、劉氏和佟佳氏搬過去。至于位份,等前朝的事兒安穩些再說。」
惠妃點了點頭,「那,王貴人呢?照例說,憑她的位份不足以養育皇子,可臣妾想她也是勞苦功高,又能為皇上分憂。不如,皇上提前給個恩典?」
皇上轉頭看了惠妃兩眼,惠妃垂下眼簾,片刻後皇上道,「這事兒,朕再思量思量……」
七月初三清晨
正三所被一陣申吟打破寧靜,中庭東廂房里一陣忙亂。
李格格這一胎生的頗為順當,當四阿哥接到消息趕到中庭時,正好听到孩子的第一聲啼哭。
四阿哥的第二位女兒降生,與大格格不同,二格格的身體頗為壯實。四阿哥把小嬰兒抱在懷里,難得地面露喜色。
當眾位奴才搶著到中庭討喜時,沒人注意到,太監中的幾個關鍵人物不見了。
隔天,劉裕領著一干小公公給李格格送來一盆金桂,當中綴插著梧桐枝,有新貴降臨,有鳳來儀的寓意。李格格很是喜歡,吩咐喜兒重賞了劉裕及一干小太監。
「劉公公,還是您夠義氣,」小任子惦著手里的荷包,「下次有這種事兒還找弟弟啊。」
劉裕笑笑,拍拍小任子的肩膀,「放心,小格格得了四阿哥喜歡,咱們只要投對了意,以後的好處多著呢。」
「喲,劉公公近來挺忙啊,」蘇偉背著手,身後跟著李英,與劉裕等人正好打個照面。
「比不上蘇公公,」劉裕揚了揚嘴角,「您跟著四阿哥才是日理萬機呢。」
蘇偉眼神一寒,跟在劉裕身後的小太監都有些微微發冷,片刻後,蘇偉與劉裕擦肩而過,「奉承拍馬要當心,別畫虎不成反類犬。」
蘇偉挺身走了,劉裕朝地下啐了一口,罵道,「什麼東西?一個奴才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哎喲,劉公公,」小任子走到劉裕跟前,「您這是怎麼了?咱們犯不著跟蘇公公起沖突啊。」
「是啊,」,「這劃不來啊,」另幾位小太監附和道。
劉裕面色深沉,左右看了看,「兄弟們都糊涂了?這蘇培盛在一天,咱們就一天沒有出頭之日。我跟你們說,蘇培盛現在正一味地拉扯自己人。你們看李英,一個剛來的,直接當了正殿值守太監。你們呢,在院子里幾年了,連阿哥面都難見。再這樣下去,咱們遲早被趕出正三所。最不吝,等四阿哥出宮建府後,咱們也得被趕回宮里。」
幾個小太監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小任子牽頭對劉裕道,「那,劉公公,您想怎麼辦?」
劉裕昂首,「現下,咱們想直接拉下蘇培盛太難,得一點一點來。如今院子里不是只有四阿哥一位主子了,除了福晉,宋格格、李格格都有生育,這都是靠山。咱們就盡量拉扯前院後院里與蘇培盛不同路的人,依靠各位女主子,慢慢拽下他。」
小太監們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微微點頭,有的眉頭緊蹙。
十六阿哥滿月禮,福晉進宮恭賀,回來時帶回了兩大消息。一是,儲秀宮的幾位庶妃娘娘遷居長。二是,王貴人十五阿哥被皇上指給德妃撫養,十六阿哥則被抱進了咸福宮,由榮妃撫養。
延禧宮
惠妃靠坐在床上,面色陰沉。
銀柳垂首站在一旁,靜默了片刻道,「娘娘,皇上未必就是忌諱您,如果真的不放心,何苦把後宮的事兒交給您打理呢?」
惠妃轉頭望著帳里,「本宮不如孝懿,連溫僖都比不上。他把後宮交給我,有多少無奈,又剩多少信任?儲位之爭,本宮與皇上連一絲情分都沒有了……一位妃子,涉六宮事,他是看重我,還是想害我?」
「娘娘,」銀柳不知該如何寬慰。
惠妃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本宮在後宮沉浮多年,這些小女兒家的心思早就不該有了。皇上想我做個安分守己,打理宮事的工具,本宮就暫如他的意。不過,想用妃子與皇子壓制我,也不看看,四妃里,還有誰一如當初?」
正三所
聖上八月北巡,四阿哥照例在隨扈名單中,正三所的準備工作一如往年,卻又有些地方微微不同。
七月十八,裝箱的玉碗被打碎,庫房的小夏子挨了二十板子被逐出正三所。
七月二十一,內務府給四阿哥送來的衣服被劃破,跑腿的小恆子被貶到射獵場馬房。
七月二十五,前院東廂房的太監鄭千喜在睡夢中心悸發作,窒息而亡。
一連串的小事故壓在正三所眾小太監的心里,好像逐漸燃到盡頭的火藥引線,只待爆發。
傍晚,李英拎著食盒進了蘇偉的屋子,不當班的蘇公公正在屋里一一二二地鍛煉。小英子見怪不怪地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卻被一只碩大的死老鼠驚得大叫一聲。
「又怎麼了?」蘇偉抻抻懶腰,走到桌邊一看,「沒事兒,去換一份吧。」
李英看看蘇偉,眉頭皺了皺,想說什麼又張不開口,最後只得嘆了口氣,拎著食盒出了房門。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小夏子出事,院子里的小太監看蘇公公的眼神就越來越不對勁兒。這幾天,蘇公公的房前不是被扔了毒死的老鼠,就是丟著成串的毛蟲,反正是怎麼惡心怎麼來。
李英也不理解,為什麼突然間,自家二師父就和劉裕拉起的隊伍杠上了。而近來接連的事故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
東一所
何舟進了大阿哥書房,躬身道,「主子,千喜兒的尸體被提早運出了宮,奴才沒能查到是否人為。」
大阿哥嘆了口氣,「胤禛的手段當真凌厲,以往我是小看他了。這份膽魄,皇子中幾個人能有?」
「主子,」何舟上前一步道,「未必就是四阿哥干的,奴才听小任子說,近來四阿哥的貼身太監劉裕和蘇培盛頂上了。劉裕在四阿哥身邊多年,雖是貼身太監卻一直被壓得死死的。這回四阿哥得了二格格,劉裕就活絡了,開始往後院走動,還拉了一幫小太監想拽蘇培盛下馬。正巧,出事兒的幾個小太監都是劉裕籠絡的對象,想是那蘇公公為了維護自己的勢力,暗中動的手腳。」
「又是蘇培盛?」大阿哥皺了皺眉,「若不是胤禛動的手那就最好了,你還是告訴咱們的人小心點兒,若是被人一鍋端了,以後再想往正三所插人就難了。」
「是,」何舟一俯身。
儲秀宮
王貴人半靠在床上,臉色憔悴,空落落的內廳少了孩子的哭聲,靜的好似冰窖。
宮女蘭心站在床邊,大氣也不敢出,一夜之間,她們貴人失了兩個孩子。窗外突然傳來喧鬧聲,一幫小太監魚貫進了院子。
「怎麼回事兒?」王貴人微微挺了挺身子。
蘭心走到窗口看看,轉頭對王氏道,「小主,是良小主她們遷宮呢。」
王貴人側過身子,望著帳子里嘆口氣,「走了好,走了清淨。」
庶妃佟佳氏搬進了長後院西廂房,比儲秀宮寬敞不少。
浣月與小宮女們進屋打掃,率先整了整內廳的榻子,轉頭對佟佳氏道,「小主,您先在這兒歇著,這屋里打掃的還算干淨,奴婢再著人擦一擦。」
「恩,」佟佳氏點點頭,上了榻子坐著,目光空遠。
浣月出了屋門打水,卻在井邊踫到了熟人,「劉安?」
「哎,浣月姑姑,咱們好久不見了。」劉安微微躬身。
浣月擦了擦鬢邊的汗珠,笑了笑,「你不是回了敬事房當管事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劉安笑笑,「奴才听說小主要搬來長,就求了人挪到長來當差了。奴才好歹以前是承乾宮的大總管,如今到了長也添為總管太監,能就近與小主互相照顧著。」
「你呀,」浣月輕嘆口氣,「有了那般省心的好差事,何必再來淌這趟混水呢?」
「唉,都這麼大歲數了,求什麼好差事啊,求個心安才是正經,」劉安說著接過浣月的水盆,打上水,「咱們幾個都是自小跟著先皇後的,這份恩情,下輩子都得記著。」
浣月抿抿嘴唇,劉安轉過身壓低聲音道,「我看,小主身邊的太監不老實也不本份,等明兒個,我給小主換兩個新人來。」
浣月點點頭,「那是最好的,你有合適的人嗎?」
劉安把水盆放下,拉著浣月到一邊,「過幾天,我把劉裕挪過來。」
「劉裕?」浣月一驚,「他不是跟著四阿哥嗎?」
劉安擺擺手,笑了笑,「跟不了幾天了……」
夜,有人敲開了蘇偉的房門。
蘇偉端著蠟燭,小心地擋好窗子,將人拉進屋子里。
劉裕跟著蘇偉以蹲行的姿勢挪到床邊,不解地道「蘇公公,這不是您自己的屋嗎,至于這麼小心嗎?」
蘇偉把蠟燭放在地上,「你知道什麼?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萬一被人看到你來我這兒,就白費功夫了。」
劉裕咂咂嘴,「你放心吧,現在大家都以為那些事兒是你干的,你讓我籠絡的那些人也基本到位。只是近來頻頻出事兒,小任子他們有點兒要往回縮了。」
「這正常,」蘇偉拄著下巴,「都出人命了,能不害怕嗎?」
「那咱們怎麼辦?四阿哥眼看要出巡了。」
蘇偉抿抿嘴唇,「等我再加點兒油頭,然後我們就——」
「砰」地一聲,蘇偉的房門被人猛地踹開,黑暗中,兩個人影邁入房間。
驚詫下,劉裕差點大喊有刺客!卻在剛一開口時被蘇偉堵住了嘴,「主子,」蘇偉站起身道。
蠟燭被挑亮放在桌子上,張保帶著劉裕給四阿哥行了一禮後就出去了。蘇偉垂著肩膀坐到四阿哥對面。
半晌後,四阿哥開口,聲音有點兒啞,「為什麼不跟我說?」
蘇偉撩起眼眉看了看四阿哥,「您不是也沒跟我說嘛。」
四阿哥一頓,「我不想你參與這些事兒,我知道你怕有人死。」
「你不跟我說,他們也死了,我又不是傻子,」蘇偉撇嘴道。
四阿哥嘆了口氣,撫了撫眉頭,「你知道就知道了,讓劉裕收手吧,何必讓那些奴才以為是你干的?爺難道還怕些個小太監嗎?」
「您別瞧不起太監,您不知道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嗎?再說,我也不是沖著小太監,是沖著他們背後的人。奴才間的勢力爭斗在你們這些主子眼里總是幼稚的,不過等外面那些人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四阿哥微微一笑,「我可不敢小看太監。你還計劃了什麼,跟爺說吧,爺讓張保配合你。」
「用不著,」蘇偉一扁嘴,「讓他當你的四大金剛吧,我有人用。」
四阿哥盯著氣呼呼的蘇偉一會兒,忽然一樂,傾身向前挑起那人的下巴,「怎麼,吃醋了?」
八月,聖上北巡的前兩天,正三所出了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兒。李格格屋子里的金桂死了,一夜之間由根到葉全部枯萎。
原本寓意吉祥的盆景成了讓人一見生寒的物什,李格格頓生懼意,唯恐這預示了什麼。四阿哥得知後,讓人尋問欽天監屬官,屬官言道這盆景插著梧桐枝,梧桐引鳳,所得者得有相當強的氣運才能壓制,否則便要適得其反,影響主子的運道。
李格格聞言大駭,讓人把那天搬來盆景的小太監全都打了一頓趕出正三所,劉裕也在其中。除此之外,為了給小格格聚福,正三所所有八字有沖的人都得隔離。
這一天,整個正三所可說是忙碌異常,十幾個小太監被測出八字不良,一人得了十兩銀子的撫恤就被匆匆趕回了敬事房。不過手忙腳亂,人員不足的事兒倒是沒有發生,因為不到傍晚,張公公就領回了頂替的小太監們。
劉裕被分到浣衣局做了幾天雜役,沒到月末,就被調往長,成了庶妃佟佳氏的管事太監。
北巡隊伍里,張保少有地略略好奇,問蘇偉道,「你是怎麼和劉裕搭上的,我听說你們之間有過節來著。難道他就為了那五十兩賞賜,甘願做這麼危險的事兒?」
蘇偉得意地揚揚脖子,「當然不是,劉裕在得罪我後,能自甘沉寂這麼多年,顯然是個有腦子的。怎麼會就為了銀子干這些事兒?其實他肯和我合作,一來是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得四阿哥重用了,二來是因為我告訴他一句話。」
「什麼話?」
蘇偉轉頭看了張保一眼,「我告訴他,他就是張公公清理名冊的其中之一。」
蘇培盛有些時候是相當聰明的,對于這一點,張保很是信服。不過在看見蘇公公公然伸手向四阿哥要賞賜時,張保又懷疑自己可能太過以偏概全了。
「給我銀子,」蘇偉站在四阿哥桌子邊兒,「連劉裕都有五十兩,為什麼我沒有?」
「你要那麼多銀子干嘛?想買什麼爺買給你。」四阿哥低頭翻著書,很隨意地敷衍道。
「那是我的銀子!我花了三百兩買通欽天監的屬官和花草房的太監都是為了你!你現在都知道了,為什麼不把銀子還給我?」蘇偉鼻梁都皺出怒紋,就差汪汪叫了。
「哎,你的銀子也是爺賞的嘛。乖,以後再補給你。」四阿哥抬頭一笑,伸手拍了拍蘇偉的pp,又頗為自然地低頭翻書。
一旁張保無聲地往後退了退,兩眼放空。
蘇偉…………
太子帳篷
「好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太子端著茶碗,刮了刮茶沫,「由小見大,四弟當真是個干淨利落,睿智果斷的人。他這一舉,等我們反應過來,想再安排人已經來不及了。」
德柱微微一笑,「未必都是四阿哥的計謀吧。奴才想,無論是殿下您,還是大阿哥那兒,一開始都是被蘇公公騙過去的。」
太子動作一頓,隨之欣欣然,「沒錯,你這麼一說,連我都想見見這位奇特的公公了。」
鑾駕北巡歸來,又到暢春園住了兩個月,回宮時已近年關。
十一月,康熙爺接到右衛將軍費揚古于歸化城的奏報,噶爾丹率騎兵3萬,攻入喀爾喀蒙古車臣汗部,隨後沿克魯倫河東下,進抵巴顏烏蘭,並且揚言過冬後,將借俄羅斯鳥槍兵6萬,大舉內犯。
聖上大怒,與文武大臣議定,于次年春天留皇太子守京師,自率京師八旗及火器營為中路,出獨石口北上。東路由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統領盛京、寧古塔、黑龍江、科爾沁兵出興安嶺沿克魯倫河西進,堵住噶爾丹東進道路;西路命費揚古為撫遠大將軍,與振武將軍孫思克,率軍分別自歸化、寧夏北上,切斷敵歸路,三路大軍約期夾攻。
聖旨一下,滿朝嘩然,大戰立臨的緊張感,連深居禁宮的蘇偉都感受到了。
轉眼年關即過,邊境又傳來加急軍報,皇上整頓軍備,準備親征。
而讓蘇偉愈加緊張的是,此次親征,四阿哥隨軍。
二十一世紀的蘇偉,曾經異常慶幸,自己一輩子都與戰爭靠不上邊兒。沒想到的是,莫名其妙地穿越一次,他竟然要上戰場了!
一月末,大軍出征前,皇上帶著成年的六位阿哥到暫安奉殿與孝陵祭拜。
行祭祀大禮時,蘇偉在奴才堆兒里默默禱告,看在他可能于四爺登基有功,對大清社稷有助的份上。此次隨軍,千萬別有什麼不長眼的刀啊、劍啊飛到他和四阿哥身邊來……
作者有話要說︰四阿哥身邊干淨了,以後那啥那啥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