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
正三所二月初
十四阿哥月兌了鞋,盤在內廳榻子上,蘇偉端了碗熱氣騰騰的女乃茶來,「十四爺,喝點兒熱的,去去寒氣吧。」
十四阿哥接過茶碗,呼著氣喝了兩口,一旁歪著身子看書的四阿哥瞅瞅他,「大冷的天,雪都沒有化,怎麼想起到四哥這兒來了?」
十四阿哥抿了抿嘴唇,把茶碗放在炕桌上,「四哥前一陣子總是不在宮里,我過來也找不到人。」
「有事兒?」四阿哥抬了抬眉毛,冷漠的態度讓蘇偉在一旁直想掐他。
十四阿哥往後蹭了蹭,踟躕著開口道,「元宵時,我跟八哥他們在御花園喝酒來著。」
四阿哥翻書的動作一頓,蘇偉能清楚地看到十四阿哥一縮脖子,「朝宴時我也見到了,你跟老八他們還挺合拍,」四阿哥語意不明地說了一句。
十四阿哥撓撓後腦勺,「其實,也不是合拍,主要是四哥太忙,十三太悶,我平時只能和八哥他們一起玩。」
「你都多大了,」四阿哥眉頭一皺,家長會模式開啟,「胤祥和你一般的年紀,什麼時候像你這樣貪玩?懋勤殿的師父逢場便夸胤祥聰穎好學,你再看看你——」
「哎,主子」蘇偉一看情況不對,連忙開口,「您上次讓人特意給十四爺制的弓還在奴才這兒收著呢,您看是不是讓十四爺一會兒直接帶回去?這射獵場的諳達師傅不是說,咱們十四阿哥馬上就要開三力的弓了嗎?別回頭耽誤了課程。不過,依奴才看,咱們十四阿哥真是將星在世,想您十一歲時,開弓好像還不到兩力半——」
「閉嘴,」四阿哥冷著臉打斷蘇偉沒完沒了地嘮叨,蘇偉扁扁嘴垂下腦袋。
十四阿哥在一旁蹭了蹭手,「什麼弓啊,四哥特意給我做得?四哥,弟弟真的能開三力的弓了,上次弟弟在射獵場接連三次正中靶心呢。」
四阿哥胡亂翻了兩頁書,聲音低了很多,「你還小,別總逞能,開那麼大拉力的弓當心傷到筋骨。」
「哦,」十四阿哥的表情頓時明媚了起來,又捧著茶碗喝了一口,對四阿哥道,「對了,四哥,我還沒跟你說呢。元宵時,弟弟跟八哥他們在御花園踫到大哥了。」
「他?」四阿哥蹙了蹙眉,「大哥也跟你們一起了?」
「沒有,」十四阿哥晃晃腦袋,「大哥看到我們擲骰子了,把我們一頓罵,還罰我們閉門思過呢。九哥、十哥都生了老大的氣了,大哥走後,我听九哥說,讓八哥以後別總听他的,大家都是皇阿哥,誰比誰矜貴啊。」
四阿哥眯了眯眼楮,沉默了片刻,十四阿哥喝光了女乃茶,往四阿哥那邊湊了湊,「四哥,你這兒什麼時候遷府啊?弟弟可以來幫忙。」
四阿哥掃了胤兩眼,笑了兩聲,「什麼幫忙?你是想出宮玩吧?」
十四阿哥傻笑了兩聲,「八哥還說等他遷府後,招待兄弟們去玩個痛快呢。我想,我總得先到我親哥府里轉轉,才能去他們那兒啊。」
四阿哥眉目一寒,「你不許去老八那兒,要出宮就來我這兒。你也大了,有些事兒心里得有數才行。」
十四阿哥眨了眨眼楮,四阿哥嘆了口氣道,「老八是在延禧宮長大的,他母親位卑,是以這麼多年,老八一直听從大哥的。可如今,老八頗得皇阿瑪喜愛,十八歲的年紀就和我們一起封爵了,你說他這心思還能一如往常嗎?」
十四阿哥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開口道,「四哥是說,大哥禁了我們玩樂,八哥還把我們往府上請,實際是在反抗?」
四阿哥微微點了點頭,「差不多,不過往深了想,這里面的說道多了去了。你年紀還小,不要卷進這些無謂的風波里,好好在懋勤殿學習。什麼權勢名利,說到底,都不如皇阿瑪的喜愛。」
十四爺咬了咬嘴唇,很是認真地點點頭,片刻後突然嚴肅道,「那,等四哥遷府後,別忘了叫我去玩哦。」
四阿哥瞬間繃起臉,做了幾次深呼吸,蘇偉無奈地呵呵兩聲,這兩兄弟到底是怎麼生到一家的?
三月,康熙爺正式下旨,賜封皇長子胤禔為多羅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多羅誠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俱為多羅貝勒。
雖然,事先看到皇上賜給四阿哥的宅子,蘇偉與四爺已經猜到所封爵位會在郡王以下,可當聖旨真的頒下來,原本安穩的心境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四阿哥連續幾日呆在宅子里,不回宮也不出門。蘇偉就整日和他躺在一起,看看話本,聊一些有的沒的。
雖然各位皇子已經正式封爵,但所得分戶賞賜還要戶部與內務府商討安排。在田莊置產還沒下來時,各位阿哥還不能正式建府。
蘇偉從四阿哥那打听到,爵位中親王俸祿最高,俸銀一萬兩,俸米一萬斛,郡王是親王的一半,貝勒是郡王的一半。蘇偉掐著指頭算了算,那就是一年兩千五百兩,平均一月才二百兩!
四阿哥看著眼淚汪汪的蘇偉直樂,「你之前不是還勸爺不要把功名爵位看得那麼重嗎?怎麼現在自己倒沮喪了?」
蘇偉苦著臉看著四阿哥道,「可是二百兩真的不夠啊,這滿院子的丫鬟僕役得發月錢,主子出門得花賞錢,福晉格格的胭脂水粉,花花草草的修修補補,到時買不起菜怎麼辦?東花園那些石頭能換肉嗎?」
「傻瓜,」四阿哥受不了地捏捏蘇偉的臉,「爺當然不會只有那二百兩的俸祿啊,封爵還要分封田莊、糧莊、瓜園等一堆置產,怎麼也不會餓到你的!」
蘇偉眨巴眨巴眼楮,還是不太放心,被四阿哥無奈地在唇上啄了一口。
康熙爺對諸皇子的首次分封在朝上也是引起了軒然大波,眾大臣各有心思地紛紛進言。
有認為大阿哥身負軍功,理應封親王的;有認為三阿哥尚無建樹,郡王之位過高的;有認為八阿哥年紀尚輕,不應封爵的。
四阿哥似乎是最沒存在感的一個,蘇公公也頗心安理得地認為,這場鬧劇和自家主子扯不上關系。
結果,四月中旬,佟國維突然上奏請皇上將眾位阿哥盡封為王,皇上不允。佟國維轉而替四阿哥請命,皇上萬分不耐,說了一句,「老四為人輕率,喜怒不定,不堪為王。」
皇上的一句話,無論是何語境,其力都不下萬鈞。
蘇偉看著內務府送來的東西,雖不至以次充好,但究其品相質地都降了一個檔次。當真是人心不古,世態炎涼,內務府的奴才都堪稱勢利眼的典範。
四阿哥對于此次躺槍事件,倒沒有多大表現,在書房里悶了兩天,就該干嘛干嘛去了。但是,蘇偉知道,此一事還有待深究,對待四阿哥不冷不熱的佟國維怎麼會突然之間替四阿哥請命?就算是顧念著先皇後的情分,這般行事也太過魯莽了。
正三所中庭
喜兒在前院溜了一圈回到東廂房,向李氏行了一禮道,「小主,四阿哥沒有回來,听張公公說,這幾天都不會回來了。」
李氏懊惱地嘆了口氣,坐在榻子上。
喜兒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道,「小主,什麼事兒這麼急啊?四阿哥最近忙,又被皇上責備,連福晉都不怎麼沾四阿哥的邊兒。」
「你知道什麼?」李氏瞪了喜兒一眼,「四阿哥越是煩心才越需要人陪,難不成平日里相安無事的才來後院?四阿哥的為人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我是真的有事兒。四阿哥得了爵位,這屬官僕役的得進不少人。我娘家不顯,若是哥哥們能得了機會給咱們府邸辦差,以後我也好就近照顧些。」
喜兒恍然,「那,小主再等等,四阿哥總不能一直不回宮。張公公說,過一陣兒,宅子里重新粉刷上漆,四阿哥就該回來了。」
「那就好,」李氏點了點頭,「希望四阿哥能看在小格格的份上,提拔提拔我娘家的人……」
各皇子封賞在即,比田產置業先到各皇子府邸的是康熙爺二十三萬兩白銀的安家費。
這下蘇偉安心了,看見抬進庫房的箱子,蘇公公樂得多吃了兩大碗飯。有了充足的銀子,四阿哥將自家宅院做了最後一次規整與修葺。按照大清會典,「貝勒府基高六尺,正門三間,啟門一。堂屋五重,各廣五間,均用筒瓦。壓脊為獅子、海馬兩種。門、柱紅青油飾,梁、棟貼金,采畫花草」
之前,康熙爺整修這座宅院時,梁棟未施彩畫,此次四阿哥命人照規矩精細雕畫。
蘇偉捧著賬本,怨聲載道,現在畫了用不了幾年還得重新弄,四阿哥到後來被封雍親王的事兒,蘇偉是知道的。可他又不能跟四阿哥直接說,只能捂著銀子支支吾吾。
四阿哥氣悶地踹他一腳,「爺是短你吃,還是短你穿了,這鐵公雞的性子跟誰學的?」
蘇偉扁著嘴,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五月,直郡王與誠郡王的封賞被內務府呈上,兩位郡王均被劃進瓖藍旗,所得佐領數如當初裕親王等例。置產方面,讓蘇偉尤其嘆為觀止,山海關內大糧莊十、銀莊二、半莊一、瓜園一、菜園二、關外大糧莊二、盛京大糧莊一、打牲烏拉牲丁十五名、盛京三佐領下人三十戶、果園一、另有,帶地投充人、給官地投充人、各五十戶,采捕戶二十名,炭軍、灰軍、煤軍各五十名。
蘇偉掐著指頭算了算,貝勒所得置產大概也是郡王的一半,如此一來應該不會有沒錢買肉的現象了。
宅院里開始刷漆繪梁,氣味燻人,蘇偉跟著四阿哥回了正三所。
貝勒的封賞沒有前例,所需時間較長,一時半刻還下不來。蘇偉估模著,待封賞下來,人員到位,再尋黃道吉日遷府,恐怕得等隔年了。
不過,有些問題還得事先決定好。照以往規制,親王府所用閹人二十五名,貝勒府只有十五名,蘇偉算了算,必帶走的人有張保、張起麟、王欽、庫魁、王朝傾、王以誠、蕭二格、李英、柴玉,剩下的常青、楊義、阮祿也都是承乾宮的老人,蘇偉估計四阿哥不太會扔下他們。另外福晉處得留兩個,其余的就都得盡早安排了。
遷府在即,院子里的奴才們都不太安穩。蘇偉知道小太監們的擔心,一旦被扔回宮里,沒有背景,干得肯定都是辛苦差事,遂親自跑了兩趟敬事房。雖然四阿哥的事兒讓宮里的人總有些輕視之心,但蘇偉好歹頂著六品的級別,再加上劉朝傾的幫忙,總算給正三所的奴才尋了不少的好出路。
七月,正紅旗參領博敦找到了四阿哥的府邸,蘇偉對這位立志給四阿哥當太監的大人印象還蠻深刻的。
此次前來,博敦給四阿哥送的可謂重禮,瓷器、玉器皆是前朝所制,密封的錢財有兩口箱子,蘇偉起先以為是銀子,打開後竟都是黃金。粗粗估算,得有千兩之數。
蘇偉很不地道地垂涎了,反正阿哥是主子,被奴才孝敬也是應該的,一千兩黃金,約莫一萬兩白銀啊,四阿哥那白領級別的工資得五年才能賺回來。
不過,四阿哥拒絕了,在蘇偉的淚目中,讓張保半強迫地把博敦連同那一車的禮物送出了大門。
金主走了,四阿哥又陷入了沉默,被蘇偉問得極了,四阿哥才吐出一句,「正紅旗是太子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