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總有一個書生在見鬼 第40章 心尖痣(完)

作者 ︰ 小丁冬不拉

白秋生瘋了。

那日,在白寧的靈堂面前,白秋生瘋瘋癲癲的忽然仰臉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又尖又細,不似男子爽朗的大笑,卻似個小女兒一般的尖細,這人一笑起來就好似停不下來了一半。他越笑,先前臉上抹上的白粉便隱隱的往下掉,顯出了這人滿臉的白粉下蠟黃的臉色……白府的幾個小僕欲要去攔他,白秋生便胡亂的開始扯起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邊笑著一邊卻向著大門外走了出去……

披頭散發,蓬頭垢面……這便是當日里從白府走出去的白秋生。

傳聞,日後在街市上常能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乞兒,時常拉扯著街上經過的男子逢人便喚上一聲「灃大哥」或是一聲「晉二爺」,多半是在呢呢喃喃地說著一些胡話,「灃大哥……」「不要殺我……不要。」「二爺,二爺……」「……」

那日酒席上飲下了一杯黃粱酒,再見慕容被滅門那一晚的場景,白秋生便已近瘋魔,慕容家待慕容秋生向來不薄,便是年少無知也罷,狼子野心也罷,他慕容秋生終究是助了他白家為惡,若無他心生惡念相助白家惡人,白家又怎可能這般輕易的覆滅了整個慕容世家,慕容秋生想來在無數個日日夜夜都曾見了那整整一百二十條人命……一個個的死在他的面前,然後再一個個的站了起來,化作了冤魂,正要像他索命而來。若他當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少年倒也罷了,可這慕容秋生性子刁蠻驕縱不假,心性上卻不是個極為堅韌狠辣之輩,日日叫他受了這背負了整整一百二十多條人命的愧怍煎熬,直到時至今日才成了如此這般瘋魔之狀,也實在算是僥幸。

白寧死後,整個白家竟就這麼垮了。白寧早死且無後的三子,便是白寧的養子也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僅有的一個小孫還是一個痴兒,白寧身死,白秋生出走之後,這小兒便也不見了蹤影,再也沒有人在白府見過那痴兒。

萬貫家財,百年聲望,終于是一朝散盡。

……

人死後,三魂歸于陰司,七魄拘于拘陰簿,生前有大能,死于非命,而又尚有心願未了,不願轉世投胎之人常為各地城隍,陰司判官,黑白無常,或陰司小鬼若干。

十五年前,慕容晉游歷天下之時,為女干人所害,死于非命,死後歸于陰司,十年前,自請于閻王為當地陰司判官,準之。

慕容晉身外化魂,于十年之前助慕容灃月兌于十年死劫,屆時又逢慕容晉小兒白淺初入白府,自小早慧,天資聰敏,本是個極為討喜的小兒,然而白府已知慕容灃未死,欲借這小兒一作籌碼,慕容晉恐其早慧引來府中惡人忌憚,身逢不測,然而,慕容晉既已為陰司人,難為插手陽間之事,遂借蘇折狐仙一畫一用,以判官筆將小兒一魂一魄封入畫中自成一世界。

眼前目見那痴傻的小兒立于那畫前,那畫中之魂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少年慢慢走近,說來也奇怪,那畫中魂雖一瞧便是個極為俊美可愛的少年,然而若是仔細瞧了五官,又似乎有些看不分明,人方才見過了一眼,轉眼卻又已經忘了那少年究竟生得如何模樣,只覺得該是個十分可愛的少年,又道不出幾分一二來。

倒是眼下,隨著那畫中之魂一步步向著那痴傻的小兒越來越靠近,那原本模糊不堪的五官似乎開始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分明竟是兩張生來一般無二的面龐。

眼見一陣柔和的白光似是朦朦朧朧的攏住了那一人一魂……再見那小兒,三魂七魄已全,似是眼中神光已歸。

朦朦朧朧的,白淺好似覺得額上冰冰涼涼的一陣觸感,冰雪初融一般的涼意,他隱約見到這人似乎張口想要對著他說著什麼,神色柔和,然而,眼前那人的身影似乎虛虛晃晃的,夜晚的涼風一過,那身影便好似化作了一陣青煙……緩緩散去了。

白淺張口欲喚了一聲,「……阿爹。」一張口卻只能含含糊糊地喚了幾聲。

幾日後,

慕容飛得知慕容家慕容晉之子在世,慕容家血脈尚有一息尚存,那日里見了白淺,只道那小兒竟是生得與當年的慕容晉一般無二,便于那那在百花樓收留了那白淺幾日的花滿樓致了謝意。那日里,白淺笑眯眯地瞧了慕容飛,兩手托著腮與慕容飛且道了一聲,「不知緣何,我一瞧見你,便覺得你生得十分親切。」

听聞那白淺本是一個痴痴呆呆的痴兒,如今一見,卻見那小兒隨手投足之間雖是一股子的小孩稚氣,說話神態之間卻全然不似個心智不全的模樣。

白淺隨著慕容飛離開了江南,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里,也許是在塞外茫茫一片的荒漠,也許塞北天地一色之間的冰天雪地,也許……他走得悄無聲息,沒有人知道他將往何處,陸小鳳不知道,花滿樓不知道,司空摘星不知道,便是那書齋主人也不知道。

白淺一步一個腳印踩著慕容飛身後的影子,像個小尾巴一樣笑嘻嘻地扯著慕容飛身後的衣服綴在身後。

「總覺得……我好似已經很多次這般踩著你的影子在身後走過,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很奇怪?」

「……我們會去哪里?」

「還會回來嗎?」

「……」

「慕容大哥。」

「慕容大哥。」

「慕容大哥……」

「……」

慕容飛牽著馬兒尚且走在官道上,耳邊散在春日里的暖暖的和風里的……正是那少年一聲一聲喚他的……一口地地道道的,江南口音的吳儂軟語,只覺得日頭拂在了自己的肩頭上,暖和舒服得很,便好似眼前的這條路看來都看著變得不同一般的寬闊了起來……

這日里,

蘇折的書齋又來了一位新客人。

「你費盡了那麼大的心思,借了一夢黃粱混入這席上酒水之中一入酒宴,遂現身來此陽世?」蘇折且伸了兩指就著自己耳邊垂下的一縷鬢發緩緩捋下,不緊不慢地道了一聲。

「你許我的酒席我便是好酒好菜都沒有吃到,我倒是也不與你計較了。」手上持著那畫軸緩緩抖開,畫上且畫著一截老樹枯枝,掛著一輪泠泠的冷月,蜿蜒了一條青石古板小路,蘇折閉目且指了那畫上的一點半個指甲蓋大小的窟窿,道了一聲,「這畫……又是該從何論起?」

那白衣人揮罷了手上的月白長袖,且道了聲,「回頭我便是再賠上你一副一代畫聖吳道子的真跡便是。」

借了這人的畫,又取了這人的酒,現下便是這畫毀了不說,年前又多蒙這位照看了自己小兒一魂一魄,那白衣人許是心下也多有些說不過去了,回頭便又咬牙肉痛地說道︰「昔年,我還尚有一幅唐伯虎的真跡……」

蘇折緩緩合上了自己面前的畫軸,唇角一勾,便看似十分滿意地道了一聲,「好。」

陸小鳳來此書齋的時候,那白衣人便正好與其擦肩而過,陸小鳳抖了抖自己肩頭的一陣似乎陡然而起的涼氣,抬眼再一瞧了那白衣人,一時間竟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熟悉,但又實在說不分明是在何處見了的那人。

陸小鳳見了蘇折擺放在案上的那幅畫軸,且好奇地道了,「那幅畫,便正是慕容飛當日里送你的那一幅好畫?」陸小鳳伸手又模了自己嘴上的兩撇小胡子,又道了一聲,「方才走出樓外那人是你朋友?我瞧著好似有些眼熟。不似個活人,周身盡是些滲人的冷氣。」

蘇折且嘆道︰「你的話似乎總是那麼多,果真像是只嘰嘰喳喳的老母雞。」

「你最好日後見了他最好還是要處得好些。他是當地近幾年最新上任的陰司判官,你日後若是死在了此地,少不得要犯到這人的手里。」然而隨後蘇折便又不緊不慢地道了聲。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好像有些想起來了。昨日里,我去赴了白府的喪禮,在酒席上我好像喝醉了,然後做了個夢,夢里便是這個人手持著判官筆勾了白寧的魂魄,又勾走了白秋生的一魂一魄,我好似還見到了黑白無常。」陸小鳳模著嘴上的兩撇小胡子由是如此說道。

蘇折且道︰「我今日尋你前來,倒不是來听你說著胡話的。」

陸小鳳徑自取了桌上的那幅畫軸順手那麼一抖,挑著眉且回頭瞧了那幅畫,「這便是你日前一直惦念著的那幅好畫,猴精偏又說了你這幅畫里住了個漂亮的少年,也不知是真是假?」

「和尚你也莫要誆我。」陸小鳳道,「那日里我便覺得那酒宴上的酒味兒有些不對,一杯酒下肚,再聞了那酒宴上的酒味兒便又覺得不對了,莫不正是那酒味兒搞得鬼,勢必要讓我見了些鬼鬼怪怪的?」

蘇折便嘆道︰「你是我見過最能說話的一只老母雞。」

「你且說我那一夢究竟是對了還是岔了,可能辨了真假?」陸小鳳忽而道了一聲。

蘇折且笑道︰「你道是真便是真,是假便也就是假了。」

「我倒更願意信了那並非只是個夢。」陸小鳳隨後又嘆道,「每回與你這人處得越久,都禁不住讓自己覺出了這樣一個事實……」

蘇折便奇道︰「哦?什麼事實?」

陸小鳳道︰「這世上的鬼怪遠比這世上險惡的人心要可愛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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