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刀上粘著的那一縷金發,像是一個魔咒,生生烙在我腦海里。我怔忡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把視線從上面拔下來。在場的三個人又是敬畏,又是驚懼地注視著我。我突然覺得這種眼神很讓人討厭。
我展開魔王之瞳,直接翻開了德爾西斯的記憶,出乎我的意料,這個過程意外的順利,沒有任何阻力。我看見我揮舞鐮刀,薄如蟬翼的刀刃輕而易舉地貫穿了米那托的胸膛,他的表情微微怔忡,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
那瞬間我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
我又觀看了德爾西斯的記憶一會兒,但很快就無法忍受那種慘不忍睹的場面了。在關閉魔王之瞳之前,我再度瞥了一樣「我自己」,他嘴角勾著譏諷的笑,似乎在嘲諷敵人的幼稚,表情高傲,確實如同有著君主的尊貴。
他是誰?
我閉著眼楮回憶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再歷代魔王的記憶里找出那位的存在。不過,話說回來,也沒有哪一任魔王,和我一樣任性,不把征服世界當回事兒。
搜索記憶無果之後,我掃視了在場的三人,不屑地撇撇嘴,隨即使用了傳送魔法,直接降落到了巔峰塔——如果是父親的話,我想不出除了這里,他還會帶著米那托到哪里。
問了幾個魔法學徒,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父親的房間。正如我預料的那樣,米那托躺在床上睡著,即使在睡夢中,他依然皺著眉頭,像是正在經歷什麼噩夢一樣。
「平克?」杰拉特看到了我,問道,「要進來看看嗎?」
我想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如果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就抽風地捅了你一刀……米那托絕對會剝了我的皮的……我也很無辜啊,差點就到手的好處消失不見也就算了,被米那托生吞活剝的命運指日可待……
簡直不能用倒霉來形容了好嗎!
我貪婪地看著米那托的睡顏,再度搖搖頭。♀最後我也沒有走進那個房間,但也舍不得離開,最後就靠在走道上,陪著米那托三天三夜。反正魔王的身體夠強悍,不睡也沒有什麼大礙。
「醒了……就別賴床了。」杰拉特的聲音讓我驚了一瞬,隨即明白,他的這句話是對米那托說的。我的勇者最終還是醒了,他還活著,太好了,他還活著。
我感到臉上有著溫潤的液體滑過,我死死咬住下唇,不然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房間里傳來杰拉特和米那托聊天的聲音。我很想知道,米那托到底是怎麼想之前的那件事情,但米那托始終把話題岔開,沒有表態。
話題始終圍繞到在那個麋鹿上,我覺得這種把戲實在太蠢了。
過了一會兒,父親身邊的那個牧師走出來,我最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蓋因,在炎之神殿擔任主祭一職。這幾天我和他多有接觸,倒意外地很有共同語言。
蓋因看了我一眼,隨即和我一起蹲牆角。
話題依然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打轉,而且,父親明顯有一些事情不想讓我知道,時不時地使用了靜音結界。我在門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雖然破除靜音結界不難,但我現在的力量都帶上了黑暗屬性,稍微一動,就會讓米那托察覺到我站在門外。
我首次討厭起來,米那托那強大的偵查能力了。
等了很久很久,我父親總算是解除了靜音結界,讓我清楚地听到房間里的動靜。
是米那托的聲音︰「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會的……我會親手把平克從魔王這個見鬼的事物中,斬斷……」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我愣了一瞬,突然就無比在意起來,那個麋鹿的真假。♀蓋因瞅了我一眼︰「沒必要那這種這麼容易就被識破的謊言來糊弄你……而且,你沒有眼楮嗎?就不會自己看?」
對哦,我有魔王之瞳來著。
我打開魔王之瞳,盯著那個麋鹿看了好一會兒,因果在我眼底回溯。很快,我就驗證了麋鹿的正確性。雖然,理論上盯著勇者能更快得到答案,但聖天使劍有屏蔽的能力,而且,一種莫名的情感,讓我不太想知道勇者的所有。
我寧願用自己雙眼來一點一滴認識這個人。
而不是簡單粗暴地把他的人生一覽無余。
我捂著臉,終于破功忍不住低聲哭泣起來。房間內,容易害羞的米那托惱羞成怒,拔出劍就要劈了麋鹿。蓋因急急忙忙地攔住他,場面亂成一團。我听見杰拉特的聲音,穿透了牆壁︰「嘛,兒子,你爸爸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到這里就足夠了。
我深吸一口氣,站在門口,盯著米那托輕聲呼喚︰「阿米……」
米那托像是中了石化術一樣,僵著身子不動了。
我重復了一遍︰「阿米,我好想你……」聲音竟然隱隱帶上了一點哽咽。
米那托這才緩緩地轉過身,愣愣地看著我。他的表情多少有點狼狽,像是被人撞破人生最淒慘的時刻。他動了動唇,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因為,在此刻,所有言語都是多余的。
我撲進米那托的懷里,他下意識地倒退半步,但依然被我牢牢的抓住。他胸口的繃帶上結著血痂,觸感很糟糕,但那種溫暖是實實在在的。我吸吸鼻子,無視衛生問題,鼻涕眼淚一口氣全部擦在米那托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求你不要生我的氣……我,我不是真的想做這種事情的,我被控制了,那個人並不是我。」我顛來倒去地解釋,「別,別放棄我,阿米,我愛你。」
米那托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顯然,之前的事情的影響,並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消除的。
但是沒關系,我已經下了決定了。只要死纏爛打,米那托總有一體會心軟的,我當年就是這麼泡到他的,米那托從來都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一個很輕很輕,略帶嘲諷的聲音從我心底響起。
你可真是虛偽啊,平克。
我愣了一瞬,一時以為這是錯覺,但隨即意識到,這個聲音就是那個操控我給米那托胸口來了一刀的小男孩。我厭惡地在心中回復他︰
我會殺了你的,遲早。
無論你是何方神聖,我都會讓你明白,動了我的東西,我就會把你從這個世界上抹除掉。
對方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話一樣,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你要如何殺掉自己,魔王?
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嘛……我是你想要逃避的,想要遺忘的部分。為什麼之前的魔王都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因為他們都不像你,刻意地無視……甚至遺忘。但一個完整的人,怎麼能生生地把一部分的自己消滅掉呢……對吧,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你否定了我,所以才創造了我,我汲取你拋棄的東西而成長著……總有一天,我們之間必有一戰。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一雙赤紅的眼楮,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不過,你要記住,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殺掉我,正如你不可能殺掉自己。
放屁。我冷笑著回答他。
這時候,一聲「鐺」把我從半夢半醒地狀態驚醒。米那托手上的聖天使劍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看見米那托抿了抿嘴,然後伸手捆住了我。他的這個動作一下子令我安心了起來。
最後的最後,我還是贏了。
「平克。」米那托喊我的名字。
「嗯,我在這里。」
「我並不清楚,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只能說,我知道我的心是什麼,所以,我決定遵行我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命運。就算是我的選擇錯了,大不了賠上一條命,反正,還會有新的勇者,來踐行我的使命……呵呵,從這個角度看,我還真是人類的叛徒。」米那托這麼說著,到了最後,甚至帶上了淡淡的自嘲意味。
米那托始終是溫柔又柔軟的好人。
我松開雙手,就憑米那托的這句話,我就有把握打敗那個家伙了。
就算他真的是自己宣稱的那個身份……被我拋棄掉的東西,也有資格和我宣戰?——我心底冷笑道——我會碾碎這個家伙,讓他知道,有的人是絕對,絕對不能不能冒犯的。
「……那個,那個……」我對著手指,猶豫地說,「為了慶祝重逢,讓我們來做一些身心愉悅的事情吧……比如說,啪啪啪?」
「……你腦子里就不能裝一點正常的事情嗎?」
「在你面前,我沒法想正常的事情啦。」我認認真真地回答,心底的喜悅無處發泄,必須找點事情來發泄一下,「現在同意,或者讓我死打爛纏到你同意為止,你選哪個?」
「咳咳咳……」杰拉特忍不住發出了一串的咳嗽,不得不從房間里退了出來,順帶把蓋因也拎了出來,「現在的年輕人啊……真奔放。」
米那托側過臉,臉上染上淡淡的粉紅色。這種語言上的調侃明顯讓他手足無措。隨即,他板起臉︰「我才不想做這種事情,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米那托的臉刷的一聲,像是煮熟的螃蟹,紅了。隨即又變成鐵青色。他拔出聖天使劍︰「……我一定要劈了它,誰攔我我劈誰!」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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