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果真是……」
我這一晃神之間，周邊已是唏噓聲四起。♀這種聲音，讓我憶起，六千歲時，我于靈山初遇佛母，逢著那不可一世的光芒，也是這般悵然若失的唏噓。
而我，一向最討厭這種高高在上如朝聖般的孤傲。雖然我一直希望得到十一的另眼相待，但我也不屑于用這種孤傲、不可一世作為依托。我害怕被孤立，不管是以一種光芒萬丈的姿態，還是以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形容。
所以，當長發及地，悠悠轉身時，我也會害怕看到，那樣虔誠的目光，如同當年，我覷著夢中的杜殷。
然而，誰又能告訴我，此時的她們，齊齊執著剪刀，雙眼含笑，又是怎麼回事？
我雙手並用，緊緊攥住發梢，囁嚅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們休想！」
十一率先搶過一縷發絲，照著發梢就來上一刀︰「上仙也是，頭發都開叉了，竟都不知道打理。」
我尚來不及感動于她話中的溫柔，老大至老十又給我補上了十刀。發雖仍及地，但也只過原先的三分之二罷了，頓時清爽了許多。
我坐于榻上，晃悠著足尖。發梢被老六輕輕纏繞，卷曲著放入小木桶中。而□□在空氣中的部分，則被十一用篦箕梳理著，一下復一下，竟是一世的靜好。♀老三同老五雙雙跪伏于地面之上，用碾杵將碾缽中的皂角搗碎。
青草中混著泥土的芬芳，讓我想起，九千歲時，也曾有過這樣靜謐安詳的一幕。那時，杜殷並不喜歡梳洗妝扮，自認為他那頭墨發如山巔積雪，晨間雨露般純淨姣好。每每我替他篦發，總愛誆他發不通暢亟待打理，並且應景地將手中的梳子捏斷。他倒是真的信了，常常攜著我，避過一山的羅漢菩薩，將其後院的皂角競相搜羅于我背後的籮筐之中。所謂「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他是用行動，向我展示這句話的真諦。
自那之後，和著款款檀香，撫著那一抹悸動的墨發，已是老天予我的最大恩賜。
皂角碾出綠汁，講究精工出細活。我神游太虛的一會兒功夫，十一已從浴桶中抄點熱水，浸濕我的發根。然後，她又從老五哪兒，接過碾缽，將汁葉勻淨地涂抹在我的發根、發梢處。
又不知是誰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發際，慢條斯理地揉著，仿若有米香四溢。不管從何種角度，這都是一副曼妙絕倫、考究文學造詣的深閨少女沐浴圖。
如果忽略掉那一**鑽心般的扯發之痛，我想，倒也蠻符合的。
我回過頭，老二正狠狠挑斷纏繞于她指間的長發。我一愣，忍著痛楚，強捏住十一的手，順手賞了老二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十一呆愣在一旁，滑了碾缽，任滿地的碎陶瓷，堪堪落在老二的腳下。老二微仰起頭，手中還纏繞著我的碎發，看我亦在盯她，淚水迅速盈眶︰「上仙，這又是怎麼了？」
我失神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前一刻，它還甚是理直氣壯地揍了羿洛，下一刻，它就巴巴落在老二的臉上，一點遐想的空間都不為人留下。老二好像也是看出了我的情緒波動，一下子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在地上，臂彎卻筆直地垂在地上。那一瞬間，令我想起干爹家桀驁不馴的大太子以及溫文爾雅的二太子。似乎每一次，他們堂而皇之地跪在凌霄殿之上，都是這樣的姿勢，卻是別樣的血雨腥風。可怕的是，即使我千防萬防，這股邪風還是透過屋漏吹到了我這兒。
我擰干頭發，走下床榻，徑直越過滿面疑惑的老二，繼而停頓半晌，晃了晃通紅的手掌，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剛剛你弄痛了我的頭發，論理，總該出手教訓教訓。」
她一愣，疑惑漸消，轉而哭喪著臉，抽泣道︰「就為了這個？上仙難道不覺得太過小題大做？」
我木木地搖搖頭︰「哦，不覺得。」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捂著哆嗦的嘴角，揮淚如雨地走了。
她這一走，我遂扯開雪白的里衣，慢慢將之褪至肩頭，想了想，還是歪著頭覷著老大她們︰「這下，可以請大家離開了嗎？」
其余之人先齊齊覷著十一，又滿臉疑惑地覷了覷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又點點頭。看來，今天的我，于他們，雖見多不怪，但亦算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吧。
十一隨手撈起一個罐子，悠悠走著，擺擺手，打著哈欠︰「走嘍，走嘍，上海灘撈海藻嘍。」
她剛邁出門檻，我一個激靈，道︰「十一，留下！」
她回過頭，皺了皺眉︰「不行！」
我甩給她一條毛巾，得瑟地笑了笑︰「我說行，你就行。」
老大走上去，捏了捏十一的肩膀︰「十一，你就稍稍屈就一下。」
「哈？屈就？」我拔高了音調，戲謔道︰「哼，本上仙還不稀罕了。」
老大面露尷尬之色︰「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十一彈彈她的額頭，嗔道︰「甭怕她，真這個意思了，她也不能怎麼著。老虎不發威，就只能是只病貓。今兒個，本姑娘就稀罕稀罕給她瞧瞧。」
話畢，她隨性一拋，手中的罐子穩穩落在老大的肩頭。老大的肩膀上本來已置著一個壯碩的罐子，十一這麼橫空一拋，也不見她皺眉一下，竟大大咧咧地踏在門檻上，瀟灑地飄了。
然後，門板，皴——皴——皴裂了！
當十一面無表情合上門時，我仍舊傻愣著，嘟噥道︰「好！厲！害！」
她捏著毛巾，淡淡道︰「她們厲害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我怎麼都不知道？」
她輕哼一聲︰「我們哪敢讓您知道，初次拜見您時，您那饑渴的眼神，下界風月場所的恩客們，都自愧不如。老實說，您當初那麼可樂，還不就是看重了我們家世帶來的便利，能給您無償當做苦力兒使使。」
我模模下巴︰「有那麼明顯嗎？」
她笑了笑︰「別人心里可都跟明鏡兒似的，就您一人揣著面團不當漿糊。不過，您今天揍了老二，倒令我挺意外的，哈哈，我老早就看她不爽了，不然本姑娘可不會留下來，任你差遣。」
我模了模後腦勺︰「敢情，我這揍人還有理了。」
她皺了皺眉頭，深沉道︰「當然，別人我可不敢說，要是哪天您揍了鳳王啊，我保證能給你搜羅出一麻袋的理。至于老二嘛，意思意思就行了，上頭可不答應啊。」
她悠悠地指著東邊，眼神不屑，素白長裙裊裊，發髻間的櫻花，又盛開了幾分。
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默不作聲盤起頭發，月兌了里衣，滑溜溜地邁入水中，任浴水漫過頸項，任花香浸入鼻翼。我漸入佳境，十一利索地執起我沉入水中的左臂，慢慢擦拭著。那片肌膚一□□在外，除手掌外，全都青筋爆出，甚至可看清血液流淌，猙獰得嚇人。
我急著掙月兌，十一死死扣住，睫毛都不顫動一絲︰「上仙，既然留下了奴婢，就應該做好了不再忌諱的打算。」
我苦笑︰「你都不害怕的？」
「您自己覺得可怕嗎？」她問著，手上動作不止。
我抬高另一只手臂，覷著一路子的雞皮疙瘩，想了片刻，才道︰「我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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