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不再說話,恍惚中,竟能讓人有一種櫻花飛舞的錯覺。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將雙臂耷拉在桶沿之上,歪在十一的懷中,聞著皂角香,想著心事。
洗著洗著,我又困頓了。最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總是困得莫名其妙,一點征兆都沒有。恍惚中,我被十一輕輕地放置于一處柔軟溫床,解了我的發間結繩。她的指尖順著我□□的脊梁緩緩滑過,又落在腰際細細描摹。敢情,她竟是將我這寶貴的背渾當成廉價的畫布。
一想到這兒,我禁不住想來個鯉魚打挺,但耐不住睜不開的眼皮,只能趴伏在床上,期待這股困頓狀能夠迅速散去。
意識仿佛游離于四肢之外,明明心里知道自己慘兮兮地昏厥著,但還忍不住覺得自己仍在清晨的靈山采集朝露。靈魂像是被打破的碎片,一會兒粘合,一會兒分離,無絲毫間歇。
「砰」一聲,似是什麼東西碎了。我還想著是不是年久失修的房屋,終于豁然醒悟毀滅了自己,一件物什猛地朝我砸下,蓋住□□的背,冷風伴著蓮香,直往耳畔襲來。
「喂!您怎麼怎麼又來了?」
「過來瞧瞧,你呢?怎麼,賴著不走了?」
「關您什麼事!!!」
雙方的對話,就這樣雷厲風行地進行著,然而另一個,卻辨不出男女,只能依稀尋出話語中的熟稔。
然後,是漫長的靜謐。一只寬大溫厚的手掌慢慢伸入被衾,執過我的手,輕輕放在一處濡濕地帶,緩緩地哈著氣,指尖的濕意瞬間讓我冷汗直流,那人那人竟竟是將自己的嘴唇附在我的指尖之上。♀
一股暖意順著那人的嘴唇,緩緩浸入我的身體各處。意識似乎又在聚合,我依稀能夠感覺,一男子靜靜倚在榻上,用溫暖的手掌包裹著,我的夢,似凝望了許久,許久。我想使勁攥住他。而且,每一次明明我已經抓住了,才意識到那只不過是靈魂偏離形體之上再造的一個幻夢。我的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意識仍在漂泊。
終于,一片寂靜的黑暗,來臨。
「她這樣,倒不如死了才好。」
我記得,那男子最後撫著我的後腦勺時,是這樣說的。
好久,好久,久到地老天荒,我慢慢睜開眼,雙手依舊掛在桶沿,水尚還溫熱,毛巾帶著十一的體溫,沿著腰際慢慢擦拭著。我攏了攏發梢,發現結繩仍盤著發髻。
原來,還真是一個夢啊。
我掬起一捧水,令水浸入指尖,緩緩地順著手臂滴落,又一次,青筋神奇地不再爆出,雞皮疙瘩亦不再浮現。只要沒有了這些累贅,如今的我至少還可稱得上膚若凝脂,吹彈可破。至于那張臉,倒還是算了吧!
我歪著脖子,望著床榻上從不準時的沙漏,輕聲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十一甕聲甕氣的︰「子夜。」
我猛站起身,四濺的水花濕了一地,我一陣暈眩,比出四根手指頭,舌頭都快打結了︰「兩兩個半時辰?開什麼玩笑!我向來洗澡都是一刻鐘解決,這不是要弄死我的節奏麼?」
我哆哆嗦嗦地打翻了浴桶,但只傻愣了半刻,就裹上浴袍,趿著草鞋,向門口趕去。♀慌亂中,腳趾頭被地上不知何時出現的碎瓦割破。我下意識覷了覷屋頂,只見月光順著空隙,鋪撒在撲閃的燭台之上,愈顯寒意。可我懶得探究,踉踉蹌蹌地栽到門栓跟前,心更是極度狂躁,攥著門栓的那只手,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手腕上的念珠,亦不再澄澈,碧綠的光影忽閃忽閃地涌動著。十一盯著我,目光中,殊無笑意︰「您這是去哪兒?不要告訴奴婢,這夜黑風高的,您還需到靈山散散心情?」
我一哆嗦,忙不迭回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想求他想個法子將我扣住。怎麼樣都好,就是別我去成鳳尾山。鳳族的山水,我我……我不喜歡。」
十一冷冷一笑︰「以前,雖總見上仙睜著眼楮說瞎話,但真沒哪次能比今天說的,更加錯漏百出!鳳族的山水養了那麼多只鳳凰,怎麼就單單同您較上勁了?」
我語塞,默默晃悠著手中的念珠。珠子相互摩擦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的,像是敲擊在山谷間峭壁處清脆的弦音。
「不管怎麼說,今天您出了這個門,就甭怪奴婢翻臉無情。天宮這麼多人看著笑話,上仙為何還總抓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不願意放手呢?您不是早已經放手了嗎?」
我仔細覷著她因為情緒波動而顫抖的面龐,忽略掉她抵在我腰際的刀刃,只是略微苦惱地搖搖頭,使了大把力,毅然決然地撬開了門栓。
腰際的刀刃刺破浴袍,冰涼的觸感,和著黏濕的痛楚,一點點染紅了袍角。
我哆嗦著手,推開了門,屋外,月光朦朧,寒風習習,重重的霧靄將所立之人浸染得如寒蟬般淒切,絲絲白霜更襯得那發髻處的翠玉簪,光滑冷艷。
我忍著暈眩,急喘著氣︰「您您不是已經走了嗎?」
他低著頭,輕笑出聲︰「今夜月色怡人,大好美景怎好相負,正好瞧見某位耿介上仙大放厥詞。」
我微微一笑,笑意扯動傷處,不經意間低哼出聲。他抬起頭覷我,良久,才將目光轉向我的腰際。他看著那血,微微皺了皺眉,冷冷道︰「怎麼回事?」
「 當」一聲,刀刃落地,斑斑血跡殷紅了寸地。十一傻愣一旁,怔怔望著屋外。
我笑道︰「也沒什麼事,就有點暈。」
他笑得比我還盛,手卻伸向我的腰際,微一用力,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明明想要甩開他的手,卻禁不住癱軟的身子,堪堪倒在他的肩上。
他喃喃︰「這也叫沒事兒?」
半晌,他朝十一一笑,捏著她的肩膀,淡淡道︰「她真要牛脾氣上來了,劈暈了就得了,怎麼動起刀子來了?」
十一這才恍過神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本姑娘高興!」
她說完,就往外面走著。他撐起我的身子,隨之邁出幾步,晃悠著手中青底藍釉的小瓷瓶︰「你等等。」
她回頭,眼神中,全是嘲諷的笑意︰「本姑娘沒空,不如您自己來得了!」
他扣在我腰間的手愈發緊了,聲音陡然變得生冷︰「那就喚穆青過來,同樣的話,不要總期待人重復兩遍!」
十一,只稍稍仰起頭,猛啐他一口︰「你二大爺的!」
緊接著,她摔了門,腳步聲在千瘡百孔的青石板上,支離破碎。
他抹了抹面上的風霜,若有所思︰「她平常都是這樣喚我的嗎?」
我撐著一口氣,無力耷拉著腦袋,凝望著地上的斑斑血跡,艱難開口︰「羿洛,我這人暈血的。」
他嗯了一聲,用衣袖擦了擦我額間的虛汗,笑道︰「我知道。」
我側過頭,躲掉他的衣袖,聲音細不可聞︰「知道就好,那還煩請殿下拿走您那只冰涼徹骨的手,好,好……好讓小的暈個徹底。」
他淡淡說了聲好,就不再說話,只強捋下我的身子,打橫抱起,筆直地往里屋走去。那咚咚的響聲,完全是大地脆弱的哀鳴。他衣襟上的鳳紋,都似在飛翔,手掌的寒意更是透過我的腰際,慢慢煎熬著我的意志。
以前,我老愛說人生最幸福的事莫過于怎樣怎樣,但從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是最不幸福的,充其量,也就穆青不懂事時,搞了個烏煙瘴氣的禁雞腿活動,夠得上標準了。到如今,只有切身體會了,我才知道,原來,人生最痛苦的,莫過于明明生是孤女的命黑寡婦的性子,卻偏偏攤到了,一個病公主的破敗身子。
怪不得,老頭子常說,有體力才有底氣。盡管他每次說這番話時,筆頭子正全力開向圖之上。
最後,羿洛停在床前,將破敗的我,穩穩地放在被衾之上。他整了整我的袍角,隨之蹲子。好歹,那只冰冷的手終不再叨擾我的腰際。
我想,這下,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暈過去了。沒有血,沒有羿洛,那世界,真好。
「啊啊啊啊啊啊——」下一刻,獨屬于我的歇斯底里之音在屋子里震蕩,我狠狠掐住羿洛的手腕,中氣上涌︰「羿洛,你三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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