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鳳 第二十九章

作者 ︰ 畢棠

後來,多日不見的晏源來了。♀他面癱著張臉,額間紗巾被風一吹,恣意紛飛,那身青衣,亦呼啦作響,倒像是這乾坤一色。我掐著食指念念叨叨,直覺他來這一遭,鐵定是流年不利。

果然,他還沒到我跟前,早已筆挺挺跪下,手中空無一物,瑟縮得嚇人。即使如此,他的腔調仍如以往那般不卑不亢:「陛下命小仙護送上仙,還請萬般關照。」

我臉皮稍微抽了會兒筋,不知這又是唱著哪一出,敢情前幾天我剛剛滿月復熱忱地感謝了上位者的深明大義,到了今兒個全呼啦啦滾去打水漂了啊。

羿洛冷冷笑道:「你倒有些本事。」

晏源仍就語調平緩:「不敢不敢,全仰仗陛下恩德。」

我呸了一聲:「恩德個屁,要真恩德了,你怎麼越發蹉跎。本上仙問你,青銅劍呢?」

他抬頭望了羿洛一眼,頭一遭笑了:「這下,可真丟了。」

我自來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如此這般的,我們捎上了晏源。還沒走出半里的路,一位火紅火紅的姑娘「嗖」一聲于我們跟前跌落,白女敕女敕的臂腕瞬間蹭出一地的血。她不停地喘氣,話半晌都說不出口。

「殿下!」最終,她醞釀好了情緒,哭喊了出來,羿洛只在一旁,皺緊了眉頭。♀

好家伙,沒想到這還沒出門,倒被我撞到了一幅曼妙的痴情怨女圖。

良久,男主人公伏子,擦拭著女子嘴角的血,動作溫和,語氣舒緩:「回去好好告訴辛瑤,本宮知道該怎麼做,讓她不要掛念。辛池的事,亦全都處置好了,讓她安心等著鳳族的好消息。」

「可是,小姐她擔心」那女子仍不依不饒地說著。

羿洛的臉刷一下慘白,一灘殷紅的血噗嗤一聲從口中溢出。他停頓了半晌,一揚手攔住了試圖過來攙扶的晏源,徐徐站起來,道:「沒什麼可是,本宮知道她想些什麼。若早知道她當初尋死覓活地非柯楠不嫁,全是障眼法,本宮定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她那個樣子,知道什麼叫此情不渝,生死契闊。」

「殿下,小姐她可都是為了您啊。」

他不再看她,閉上眼楮,冷冷道:「晏源,送她回去。」

晏源拖著那女子,踉踉蹌蹌地走著,那女子倚在他的肩頭,試圖扭過頭,卻每每被不懂憐香惜玉的晏源擰了回去。

等到他們沒了身影,我趕忙扶住羿洛,道:「您沒事吧。」

他揮走我的手,笑著抹去了嘴角的血漬,望著凝結成霜的指尖,饒有興致地說道:「倒沒想到前幾日吃的番茄醬倒還派上了用場。♀」

我徹底傻愣一旁,一下子癱倒在地。良久,才哆嗦地罵道:「您您怎麼可以這樣欺瞞小輩,這是鬧得玩的嗎?」

他噗嗤一笑,強拉起我:「瑤兒她可不是個善茬兒,那小妮子身上的傷,無論是傷口的切合面,還是血流的程度,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功夫,做不得那般逼真。我要是不裝成那般重癥傷亡的樣子,瑤兒只會當我是顆軟柿子,照死里捏都是淺的。」

我憶起柯楠女乃娘最近那副模樣,也跟著笑道:「瑤小姐真是下手利索,鳳族兒女果然威武。」

他望向天橋盡頭,兀自笑著:「他們始終是我看顧著長大的,得也好失也罷,我也希望他們好好的,就算是親生的,亦不過如此吧。」

我看著他眼神中滿滿的寵溺,實在有些好奇我以前竟會造那樣的謠。縱然他有著千萬種不該,也不會荼毒自己的族人。

于是,為掩飾自己轉瞬而來的窘迫,我隨意指了下天鐘,以一種超常的亢奮蹦噠著:「您看,好美的天鐘啊。」

這話剛完,我立馬有股照著自己腦門子來上一擊的沖動。我都不曉得,對于天鐘的那一堆破銅爛鐵,我得瞎上多少雙眼才能細瞅出它的美來。手腕上,念珠冒著青煙。

過了好久,羿洛才冷冷地應承我:「我還以為,他都不會來了。」

遠遠的天鐘下,一人著一身白衣,臉色蒼白淡雅,黑發如墨,朱砂似血,緩緩向天河邁進,正是穆青那烏鴉嘴搗鼓出來的正主,杜殷。

我一步步往後退著,眼角余光正好瞧見羿洛拂了衣袖,轉身便走。

「您干嘛呢?」我焦急地跺跺腳。

「無聊,走走。」他沒回頭,驀然說道。

平常時令看場好戲,我每每必會懊惱眾仙竟不曉得需攜帶點略有嚼勁的吃食,好打發冗長的咿呀彈跳。到了如今,我才知道,陷入戲中,靈神集中,哪怕是再美味的蟠桃,也難消此恩。

所以,杜殷他,確是我的黃粱一夢。

此時,他看著我,墨發先拂過天橋邊的龍鳳呈祥圖,再縷縷隨風倚向他**的腳踝,我的聲音亦于風中發著顫音:「您怎麼來了?」

我本來想不落窠臼地擠出個大鬼臉,可到了如今,我還是仍不知怎樣做才好。局促間,我低下了頭,只一瞬,我立馬醒悟,拍拍手,然後取出聚寶袋中的上衣,鄭重地捧在他跟前,佯裝著雀躍:「我曉得了,您是為了這玩意兒。」

羿洛又噗嗤笑了一聲,我回頭瞪他,他擺擺手,走得愈發遠了。可當我重新面對杜殷時,卻只能如乖孫子一般抓耳撓腮的。他倒是沒有笑,臉仍舊冷冷的,那只修長的手筆直地垂于衣擺中線。

本著干晾著佛祖的上衣實大不敬的想法,我微一用力,將之撂向他的腦門,火氣直上涌:「您不送拉倒,干脆扔了得了。」

這話還沒說完,我已悔不當初。因為,我看到他皺著眉頭,拈著那衣的細小布扣,輕輕那麼一揮,悠悠那麼一轉。然後,所有的,都隱入縹緲凡塵。我真不知道,下一次遇見二師父時,是將自己賣了還他老人家一根九環錫杖將功補過,還是甩開膽子插科打諢胡攪蠻纏錯上加錯。我想了想,除了更加確定前程暗淡無關外,再無其他。

這一念之間,杜殷已回過身子,輕輕地拍打著手中根本不存在的霧靄,淺淺地笑了。隨後,他伸出手,明晃晃地攤在我跟前,眉角舒展。他知道,我懂他的意思。

我緩緩捋下腕上的念珠,心一狠,直挺挺地遞了過去。他比著指尖,扭捏地拈了那念珠,歪著脖子從上至下覷了個遍,然後嫌惡地搖了搖頭,又丟回給我。

敢情我忙活了半天,他這潔癖倒是爭分奪秒地作祟了。我扁著嘴,厚著臉皮,又將那冰冷的念珠戴上。只是我這剛套上,他那廂依舊伸出一只手,靜靜地望著我。

我被盯得全身戰栗,哆哆嗦唆地將破麻衣翻了個底朝天,卻只有幾顆糖,三五張草紙零落飄下。我只得蹲子,轉戰鞋底,又是一陣風風火火。

精疲力竭中,我強撐起身子,氣喘吁吁道:「再沒有了,您若真想要,我將薔薇花摘給您便是。」

他寒著臉將手比在唇畔,示意我噤聲,另一只手則徑直攥住我心口的聚寶袋,微一用力,遂落入他的手心。

我想,這下子,我是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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