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鳳 第三十八章

作者 ︰ 畢棠

八千年前,我因杜殷的緣故順手牽走了第一天府宮的《龍陽十八式》。♀老頭子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沒幾天便將我堵在靈山腳下,討要了回去。而我素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人,生生等到他一千年前不小心抿了一小口瓊觴,醉得人事,硬將他倒掛在南天門外。這件事之後,他倒學得乖巧,很自覺地撈根筆,眨著水汪汪的大眼楮戰戰兢兢地謄寫著那本《龍陽十八式》。那時候,亦適逢我對羿洛和晏源的惱怒值升至雷區,自作主張地將里面的人名全改了個套兒。听罷,老頭子停下筆,鄙夷地望著西方,伸出大拇指,佯裝著恐慌︰「鳳娃子,你丫真缺德。」我抿了抿嘴,只道︰「好說好說。」

所謂父債子還,我前頭生造的孽便今日注定只能由自己個兒我償還了。我攥著手心,膽戰心驚地覷著本子里頭離經叛道的詞藻,再小心翼翼地觀賞著羿洛臉上別開生面的笑容。他以前便老愛如此笑。比如,蟠桃會時,我繞過奼紫嫣紅,躲過三跪九叩,朝他的青銅爵中丟了一顆巴豆。不知是哪兒出了差錯,卻是老頭子拉得一瀉千里,叫苦不迭。而羿洛只是立于南牆之下,盈盈笑著,一只手撫著攀牆而來的紫藤蘿,嘴角弧度是一世的靜好︰「鬧得可恣意?」

那時,我只能忍著發顫的牙關,于萬朵紫藤蘿花瓣中,迎著他那燦若星辰的笑意,道︰「卑鄙!」

時至今日,我總是想,做神仙笑成他那般天花亂墜的,該是有多麼變態啊。良久,他陰沉著臉,動作輕快地合上了書頁,突地對我抿嘴一笑︰「司命文筆不錯,這書我收了。」

我只覺被雷劈了,說話聲磕磕踫踫︰「殿下是覺得這這書書很不不錯?」

他大喇喇地當著我的面,穩穩妥妥地將書塞到廣袖下,低頭斜覷著我,道︰「怎麼,不許?」

我硬著頭皮,盯著他的衣袖,道︰「您難道沒覺得不妥?」

他忽地一聲躍出巢外,輕飄飄倚向一節青翠枝椏,靴子抵著蔥綠色的葉片,閉著眼甕聲甕氣道︰「沒有,好看得緊。」

我心中咯 一聲,慘兮兮地咬了舌頭尖。痛極之後,我痛定思痛,蜷著身子,掙扎了好久,才尋得個舒服的姿勢躺下。這過程中,我咬了咬牙,又順手將半懸的兩枚珠子徑自捋下,合于手心,置于心口。光芒隱沒下,四周一片漆黑,我傾听著屋內農戶清晰可聞的鼾聲,也就一小會的功夫,自己個兒便有了點睡意。

「你你就真的這般討厭我?」陣陣蓮香中,我似乎看到一個瘦弱卻凜然的小男孩,嘴角的血絲鮮紅得驚魂。他微仰著頭,渾不在意地擦拭著臉頰,一邊哀婉無力地說著話兒,一邊卻緊巴巴地盯著前方之人。

「不經允許,擅闖山海大荒,這個理由可夠?若是還嫌不夠,那倒不如本座先卸了你一只手臂,再剜掉你兩顆眼珠子,一了百了。♀」

那男孩倒不是個怕事的,眉頭絲毫不見懼意,只是理所當然地伸出手臂,理所當然地笑道︰「難道便沒有人告訴你,女孩子家如此暴力,以後是嫁不成好夫家的?」

因是背對著女子,我不知她會是如何的表情,只瞧見她那一汪及地的墨發,于風雨中飄搖,擺曳,甚至于,听不出她話語中的一絲喜悲,尋不出一葉波瀾︰「哦,那你可莫要忘了,你這渾身上下的胭脂火,卻是本座這個毒婦解的?」

「所以以後,我定會娶你。」那孩子笑得明麗,清澈的眼眸里,瞧不出一丁點玩笑的意味。

後來,我便什麼也看不見,听不見了,只覺得他們越走越遠,最後唯剩下漫天飛舞的彼岸花。我內心一片悲戚,稍不自覺已是盈滿了淚。我慢悠悠換了個姿勢躺下,胡亂抹了抹眼楮,小心翼翼地將緊握住夜明珠的那只手稍稍松了松,任它滲出幾縷微弱的光。我料想這光應是影響不了羿洛的,便騰出另一只手,一邊玩著光影游戲,一邊思忖著那只古怪的木盒。

「你這人,恁得多事!」靜謐中,隨著一聲呵斥,一個身影掠過,忽地停駐枝頭。我怒火中燒,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緊身旁的夜明珠,便猛地朝來人砸去。

「咕咚」一聲,料想是砸得略狠了些,來人氣息有些短促,我心神不寧地試探道︰「殿下?」

「哼。」

我趕忙殷勤道︰「沒傷您哪兒吧?」

夜明珠忽閃的光,映出最鮮活的夜色。羿洛穩穩當當地立于一根枝頭,額頭紅腫一片。我暗自想笑,但面子上還得補全,忙掀出一塊白帕子,試著往他跟前湊。

他撫著額頭,稍一側身,便躲過了我帕子,渾身上下俱是生人勿擾的態勢︰「你少跟我擱這兒裝蒜。依我看,正因為瞧見是誰,你下手的勁才放得頗開吧。」

我覷著他眉眼處隱隱的笑意,明明語氣生冷,但任誰瞧見了,也只會以為他是得了什麼寶貝。我盯著他破碎的衣袖,施施然坐下,客氣道︰「瞧您這話說的,純屬手誤,純屬手誤,呵呵」

他臉色瞬間垮下,一轉身便踱步而走,那兩枚珠子也跟隨他閑閑飄著。衣袖擺動間,一股蓮香四溢。

我驚道︰「殿下」

他懸于半空,慢悠悠轉身,神色不咸不淡︰「又怎麼了?」

我生生咽了口唾沫,緊盯著他︰「那個珠子」

他無言地望了天空半晌,又長嘆了一口氣,衣袖一橫擺,那兩枚珠子頓時後撤,堪堪抵著我心口的聚寶袋,順著袋口鑽了進去。

「殿下!」我氣急敗壞吼道,「你」

「你今夜累了,別再折騰了,好嗎?」他沒再回頭,一個人靜靜地立于前方,語氣淡得似要飄了。盡管身姿高大,卻隱隱給人一種錯覺,仿佛真有那麼一天,他終會摧枯拉朽地坍塌。

「哦」我訕訕地躺下,安安穩穩地枕著手腕,甘之如飴地睡了過去。

夢中,一聲長嘆,一股暖意在心口,綿綿不絕地和著女子淡雅絕倫的舞姿與清麗月兌俗的歌聲。

「荷葉羅裙一色開,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我知道,那是當今最時興的采蓮曲。

第二日清晨,我睡得正香,日頭卻已火辣辣地從我的額頭漫到腳尖。我一邊急沖沖揣著破草鞋,一邊破口大罵︰「卯日星君你這天殺的白斬雞,敢戲弄你鳳大爺,小心我回頭炖了」

但這「你」字還沒來得及開口,「呲啦」一聲,我的衣袖陡然竄起一簇小火苗,並以摧枯拉朽之勢燃盡了我發絲末端的絳紅色結繩。剎那間,發如潑墨,直披腳踝,似一汪清泉漫過沙灘。

我嚇得魂不守緊,一只手捏緊手腕處的念珠,另一只手則費力地掌住奔騰而去的發絲。

「你倒也知道害怕了?」

因著這腔調里的陰陽怪氣,我氣惱地轉過身子,很理所當然地瞧見羿洛骨節分明的食指尖騰起的火焰。

「你」我頓時感覺我那顆肺,要被活生生氣炸了。

良久,他收攏起指尖,微微笑了︰「一不小心,手滑了,沒傷著我們尊貴的鳳大爺吧?」

我听了,提著破草鞋便朝他腦門上砸去。這會子功夫,哪還有什麼忌憚,哪還有什麼祖宗,都是他爺爺的騷包鳥。

然而,片刻之後,騷包鳥卻輕飄飄地夾著破草鞋,晃了三晃,若有所思中倒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手又利索了。」

我趁機抄起另一只鞋子,當此時,羿洛突然上前,一把捏住我的手,輕聲道︰「噓,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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