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際,彩霞與孤鶩齊飛,行人側目,浩浩湯湯,終在更夫打鼓之前,將我二人雙雙關押在大齊京都殷中的天牢。♀
說真的,想我一堂堂正正的鳳藻宮上仙,原本該往鳳尾山接受教養,如此東拉西扯南轅北轍山路十八彎的,我愣沒弄明白是個啥道道。
水順著木梁,嗒嗒地滴著,偶爾濺到我的臉頰,冰涼刺骨。飲酒正歡的獄卒叼著個鴨腿,正笑眯眯地點燃起蠟燭,火光撲撲閃閃的,看得人十足眼花。
欄桿深處,玉床橫臥,嬌俏的人兒倚著岸榻假寐,左手托腮,右手搭著橫梁,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
不知怎的,我只覺得這場景似是擱哪兒見過,恰隔著層層的紗,遍尋不獲,湊著鼻子聞去時,唯有一股子陰冷的濕氣。
噠噠的敲擊聲頓止,嬌俏的人兒懶洋洋地睜開眼,原本濕漉漉的睫毛向上翹著,藍色的眼眸中玫瑰紅愈濃,縴縴的嘴唇,朱紅妖艷,我不自覺便看呆了。
「你是不是又皮癢了?」
冰冷的語氣冷不丁響起,那人便以不可阻擋之勢坐起,那白色的面紗也不知被他丟向了何處。我尷尬地看著自己那只都快模到他鼻梁的手,略微咳了咳,順便擦了擦額間的汗,道︰「呵呵,失誤失誤。」
他冷笑了一下,忽向牆的另一面翻身躺下,怪里怪氣道︰「對我來說,只覺百般萬幸。」
我登時火冒三丈,卻只能撇過頭干對著牢門賭氣︰「誰又不是呢?想我一黃花大閨女,巴巴地跟個八尺男兒關一處,知道的會覺得大齊犯罪率年年攀升導致刑房供不應求,不知道的還只不定怎樣月復誹呢。♀」
「哦?」他翻身而起,似是興趣來了,還煞有其事地理了理睡凌亂了的衣襟,緩緩笑道,「那你說,他們會如何月復誹?」
我尋了個姿勢慢慢湊近,輕飄飄道︰「比方說,殿下恰乃女扮男裝。」
「 嚓」一聲,高高的橫梁由遠及近裂開,間或碎了一地的木屑。
聞訊而來的獄卒左手提著叮當作響的酒壺,右手捧著盛滿鴨腿的菜碟,巴巴張望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俏皮地問著羿洛︰「尊者是否也要品嘗品嘗?」
而羿洛望著我,只說了一個字。
「滾——」
盛怒之下,拍錯了馬屁的獄卒郁卒了,我稍稍動了動幾根手指頭,獄卒便跟瞅見了香噴噴的大肥肉似的,美滋滋顛了過來,
「請問您有什麼吩咐?」獄卒繼續腆著臉道。
我搖搖頭,只是用小指甲蓋輕輕地從鴨腿邊緣勾起一抹醬汁,擱舌尖舌忝了舌忝便道︰「嗯,這個味道不錯,鴨腿留下,人還是趕緊走吧。」
獄卒只耷拉著一個被雷劈得稀里嘩啦的表情,放下菜碟,心不甘情不願地遁了。羿洛瞪眼覷了我半晌,只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就知道你會這樣。」
我撕開一塊鴨腿肉,雄赳赳遞了上去,笑嘻嘻道︰「他皮太薄,哪能在您面前撒野啊,我幫您收著就得了。」
「哦?」他又再次躺下,枕著雙手,笑道,「那你呢?」
我捏了捏下巴,斟酌道︰「咱皮厚,不礙事的。」
他擱鼻腔里冷笑了半會兒,就不理我了,也不知道他是個啥意思。靜謐中,似有若無的蓮花香悠悠飄蕩著,跟人耍著迷藏兒,我卻只覺愈發冷了。
「殿下!」
「嗯?」他連眼楮都懶得睜開,就這樣不咸不淡地哼著。而我努力向他炫耀的鴨腿,也便這樣被直接忽視掉了。
我泄憤似的連啃了幾大口,因來不及咀嚼,囫圇的鴨肉便哽著嗓子眼,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咳咳咳咳」
簡直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吃了這麼多年的雞大腿,我還愣沒鬧明白,我原是同鴨腿犯沖的。
撕心裂肺的痛沒持續多久,一只手便已輕輕拍打在我的背上,那聲音軟綿綿的,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揶揄。
「你也真是的,啃個鴨腿也能嗆著了,又沒人同你搶,要真噎壞了身子,遭罪的還是別人。」
他這話壓了下來,硬物立馬消停了,嘔了幾下之後便完完整整地吐了出來。久違的空氣,眼眶下滴答著的淚珠,無不彰顯著我又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
重點是,這著實是種丟臉丟到姥姥家的死法。
「謝謝。」半晌,我撫著心口,對玉床上的嬌人兒有氣無力道。
看著他那般亂顫地笑著,我發誓,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立馬捏死他!
此後,日日鴨腿,日日水滴,萬年的靈芝又潮又霉。我的肚子又餓又凌亂。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于是在一個月圓風高羿洛睡得跟豬一般的晚上,我偷偷爬上了羿洛的玉床。
顫抖的手,汗濕的額頭,急促的呼吸,略顯僵硬的四肢,這想當然兒的全身反應一遍遍提醒著我「干得不好,腦袋光光」。
天窗透著月兒冰冷的光,襯得玉床又高又滑,被褥柔順綿長,天曉得宋哲為了巴結這位羿祖宗使了多大的勁。只是,做個牢還搞特殊待遇,就沖了這個,我也得順道問候一下他媽的八代祖宗。
輕輕地,慢慢地,我屏住自己的呼吸,將左手橫在羿洛的胸膛之上,另一只手則比了個掐架的姿勢。他靜靜地睡著,面容安詳,脖頸削瘦,喉結隨著綿長安穩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從這個角度看,他和杜殷真可謂是「天作之合」,不管白天再如何鋒芒畢露,睡著了總會將撓人的利爪藏在自己的心底。不同的是,杜殷睡著了,我倒很想抱抱他。而如果是羿洛的話,不好意思,我只想捏死他。
那絳紅色的輕裘,胡亂地敞開著,里面的絳紅色的錦袍,也應景地斷了幾粒扣子,露出最內里絳紅色的肚兜。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楮,再瞪眼細瞅。頓時,天雷滾滾而過,沒錯,千真萬確,這他媽的還真是個肚兜,而且還是個慘不忍睹的肚兜!
「阿夕,過來,快試試這個肚兜,來嘛,快來呀——」
「不要,我死都不要!」
「穆青!將這兔崽子給我勒住了,倒提著也得讓他將這玩意兒給套上了,小小年紀的,怎麼都不曉得尊老愛幼!」
「胡說,我已經一百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里啪啦,唱練做打,腦海深處,一個清麗的女子坑蒙拐騙,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敬謝不敏,一個端莊肅穆的僕人點頭哈腰。
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
似是一幅混合國畫,基調是絳紅色的,局部是晦暗的,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的。然而,這些和過去的那種單方面失神是完全不同的,至少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些都是真的。
「阿夕?」半晌,我從那場景中悟出來,只撐著顆沉重的腦袋喃喃自語,唇齒間溢出的熟悉感讓我都覺得詫異。
隨之,手掌下的羿洛轉了個身子,聲音嗡嗡的,也不知在嘰里咕嚕些什麼。
「子子弱」
「你……是真的討厭……我麼?」
模模糊糊的,我只能听見這些只言片語,依稀瞧見皎潔的月光下,羿洛的額頭浸出汗珠,一顆顆滴了下來,原先朱紅色的嘴唇,泛著淡淡的白色,給人一種病態的美感。
他是陷入夢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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