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我就跟拉磨的驢似的拉也拉不住了,廢話一個勁直溜溜地往外淌著,什麼祖宗啊,什麼辛池啊,什麼鳳藻宮啊,我已經完完全全地甩到了後腦勺。♀似是一個多年塵封的死角,突然開出了一道小口子,盡管不大,但已夠「給點陽光就燦爛」的。
晏源轉過身子,望向了別處。于是,就像是被一大盆子冰水硬生生地扣在腦門子上,我一邊清醒著,一邊哆嗦著︰「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還想說我這一定是鬼纏身了,他卻已用手捂住我的嘴巴,細聲道︰「噓,說這麼多就夠了,不然,我可能會……」
他嘆氣著低下了頭,似乎在斟酌著下一句用詞,可抬起頭時卻什麼都沒說,臉色又是一貫的風輕雲淡。
依照以往我對他的了解,我覺得,他樂意說的恐怕是︰「看我不掐死你!」
沒準他還能擼起袖管,「唰唰」就來上一頓竹筍炒肉絲。
只是,當他的手掌鬼使神差地拂過我的發時,來不及遮掩的木門,被風殃及,撞到一角懸空的風鈴,叮叮當當,鈴音清澈得好似流動的汪泉。
他動作嫻熟,神情專注,我卻頭皮發麻,心有戚戚然,小腦子飛速運轉著,手腕上的念珠亦騰騰地冒著青煙,千頭萬緒,最後只結成了一個小毛線團子,滾來滾去。
這個線團子說︰「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結果,只听「砰」的一下,我竟然還真的遁了,遁得沒有一點破綻。這若是換上以前啊,保不準我這剛提起腳,他們就立馬逮住了尾巴根子。
可是奇了怪了,最近我也沒吃錯什麼藥啊,不至于突然從膿包變成能人吧。♀咳咳,據說,這遁術是道法昌盛的入門,我也只不過一直臨門而不入罷了,恰好今日臨門一腳,旗開得勝。啊哈哈哈哈
腦補了自己東臨碣石仰天長嘯的模樣後,我低頭望了望恢復正常的念珠,腦海里卻只閃過一個片段,是那嶧皋山深洞中的木盒,直冒著金黃色的光。我記得,那光束最後是完完全全地隱入了我的身體,消失不見了的。難不成,正因為是個極致的寶貝,所以也怪不得羿洛會破例地收入囊中。只是,那又是什麼寶物呢?
因是清晨,露珠晶瑩,日光不強,拉得人影老長老長。我立在一處街角,放眼望去,人群熙熙攘攘,貨物琳瑯滿目,明明人聲鼎沸了,沒了羿洛和晏源,我卻覺得世界都清淨了。我跺了跺腳,地面陷下去一截。我偷偷模模望了望旁人,見大家都沒反應,于是更安然自得地溜達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算不算是離家出走。以前鬧騰的時候,我還是知道給穆青留書一封的,那時候我還是個乖乖女,每次出走地也不過三里,正好天橋一來一回,現在想來,實沒出息得很。好在後來,我膽子肥了,為了那些個子虛烏有的「將軍美人」,常常個把月地不著鳳藻宮。
所以,現今想來,應該也沒甚關系吧?
我這樣想時,蝴蝶卻從發梢飛了下來,鶴立在我的食指尖翩翩起舞,小小的觸角卻耷拉著。
我拿不準它這是給我出什麼ど蛾子,但一想它跟只ど蛾子也沒差啊,就不禁覺得有些膽 了。
「你是不是餓了?」我嘗試著問它。
它貌似是听懂了,立馬將觸角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一炷香後,我蹲在一處牆角,一邊看著蝴蝶撒開著翅翼埋頭吮吸著沉香木的樹漿,一邊躲避著官兵,心想著鳳生在世,果真是命運多舛。
一只不孕不育的鳳凰,竟淪落成順手牽木的,不是命運多舛,還能是什麼?雖說我偷盜的伎倆全從杜殷那兒學來的,但我也不能常常拿這個來睹物思人了不是?
「得,算是我怕你的,吃完這一頓你還是打哪兒來,打哪兒回吧。我是養不起你的,小家伙兒,沒看出來啊,嘴倒是挺刁的。」
開玩笑,沉香木這玩意,自天宮開市以來就沒掉過價,我賣了天府宮外帶一只穆青,也換不得一根五尺長的。當然了,名貴香水必備,值成那樣的價位也是自然的。
于是,我拍拍,轉身就走,一小撮發正好甩到肩膀前頭。我定楮一看,好嘛,小蝴蝶倒不知何時巴結了過來,重新端坐在發梢上,翅翼遮著小眼楮,撲閃撲閃,有趣極了。
「你這是害羞了?」我問。
側面看過去,我發現它的小眼珠滴溜溜地亂轉著,觸角向前一點一點地抖動著,小腦袋一股腦地藏在了半折起的翅翼中。
它這算是默認了麼?
我搖搖頭,離開了牆角,往人群深處走去。這一會子功夫,集市是更加喧鬧了,各位賣家使出了渾身招徠行人。
凡間的集市我來的少,今天這一來倒讓我發現了其與天宮的不同之處。比如,酒樓過道那位擺攤的,一臉的尖嘴猴腮像,表面上是賣狗皮膏藥的,實則逢人便鬼鬼祟祟地問道︰「嗨,來幾瓶耗子藥唄?」
相比之下,天宮的諸位倒是正大光明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逢雙開市,天橋上便豎起五顏六色的橫幅,迎風飛揚,譬如「若想一命嗚呼,一顆斷腸丸,包君吃完一顆,絕對用不上第二顆」、「兜率宮牌滴滴味,藥到命除,老君保證,乃殺妻再娶,欺師滅祖必備珍品,掌櫃與仙壽永享棺材鋪長期睦鄰友好,品質保證」,蔚為奇觀。干爹,也就是天君,也不是沒管過,可自從兩千年前他培育的第一畝朝天蔥離奇枯萎後,他吟了句「寒蟬淒切對長亭晚」,便苦大仇深地吩咐著大太子免了毒品業的攤租。
一想到,天宮神神叨叨了這麼多年,竟沒有個像樣的人揭竿而起一鍋端了它,我只覺天道不公。只是,端了它豈不是連我也一塊端了?
若這樣,那還是不要了吧,要是有人真敢計較,看我不頭一個先端了他,他女乃女乃的!
正巧此時,小蝴蝶的翅翼飛速地震顫著,也不知害怕著什麼,我忙打起精神,往那過道上走去。
待前面的那位買家用黑紗包著整整一瓶的耗子藥慌慌張張地走了,我一巴掌「啪」一聲拍在案桌上︰「老板,給我來一片!」
那人頓時傻了眼,小眼楮眯瞪著環顧了下四周,忙不慌遮住了半張臉,竊聲竊語道︰「親閨女哎,你可長點心啊,都是正經生意,不買您也別四處張揚啊,要不得撒~~~」
「噗嗤」一聲,我樂了︰「誰是你親閨女啊?再說了,就您這也算是正經買賣?擠兌誰呢?不成,咱要告官!」
「別介啊大姨媽啊……」那人一下子就急了起來,話立馬又轉了個聲口,「我是你親外甥成不?咱萬事好商量,打開天窗說亮話成不?要不這麼著,我呢,就當是遇見貴人了,白送您一顆得 ——」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笑著說。
他突然正襟︰「那您,是幾個意思?」
我模了模心口的聚寶袋里,「嗖嗖」地便扒拉出以前擱宋府勾兌的鶴頂紅黑渣,小抹了一指甲蓋,湊到他鼻子前,道︰「看您啊,也是個行家。您就給我瞅瞅,這分量夠摜倒幾只鳳凰的啊?」
「我的老天爺啊~~~」他忙收起方才那副涎皮賴臉的模樣,狗急跳牆了起來,「算我白瞎了兩眼,好些日子都沒見著你這樣不要臉的。這生意他媽的我也不做了!」
他白了我一眼,捧著一大子的家當,風卷殘雲般地撤了,臨走還不忘哀嘆一句︰「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了啊,長這副德行也敢撒野」
我听罷,條件反射般地揉了揉肉嘟嘟的臉頰,撢撢身上的灰塵收拾妥當,可再去瞧他時,卻只看到他撅著拎著大包小包扛著五彩橫幅撒歡跑無比滑稽的背影,不自覺笑出了聲︰「瞧他那慫樣,得,還白惹我一聲臊。」
不知何時,蝴蝶兒完全消停了,原本撲騰的蝶翼呈水平姿勢擺開,一動不動的。
我用手指勾了勾它的翅,除了掉了一層粉之外,眼珠子倒也是轉了,就是沒原先那般滴溜溜的神氣。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卻被自己直接否決了。
「自作多情吧我這是」我傻傻笑著,抬頭的時候卻真的看見一人戴一蒙面斗笠,一身白衣,靜靜而立。
我再細瞅時,卻什麼都沒有,依舊是木頭做的攤擺,鐵打的棚子。
我揉了揉眼楮,徹底呆了。
老頭子曾撰文表示,情傷這玩意兒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最不濟也就是峰回路轉憑欄眺望之際,小心肝應景地抽抽,再產生那麼點猥瑣的幻覺。
對此,我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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