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又照常騎著辛池俯瞰整個鳳尾山。接生接來的情意,便是逢一個新媽媽,得一筐紅雞蛋。不下數十次,辛池的尾翼上已系上了好幾大筐雞蛋。我扯著辛池的毛,專往那些剛生了寶寶的山頭里鑽。
辛池毛全豎了起來︰「你這也太奸詐了吧。」
我拍拍他的大鳥頭,笑道︰「這叫聰明人干聰明事。」
他冷哼︰「別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樂得仰天大笑,正好瞧見腳底下老遠的地方,有個紅衣男子抱著一棵綠油油的雜草。
我扯著嗓子禮喊︰「喂,殿下,您回來了啊——我最近不愛吃素啊——」
這一過程中,辛池顫抖著兩翅,晃悠悠顛了個底朝天,然後筆直地嗖嗖往下墜。我一邊尖叫,一邊看著羿洛的面目表情從風輕雲淡轉成風卷殘雲。
最後落地時,我跌了個狗啃屎。羿洛閑閑地抱著棵野草,額,不是,我定楮一看,額,卻原是一株珊瑚。他只冷冷瞅著辛池︰「最近怎麼老不長記性?」
辛池低著頭,悶不做聲。
「以後不準吃豬蹄膀了,沒的智商全給豬油讓道了。」
辛池繼續沒反應。
羿洛霍地揉揉眉心,道︰「前幾日半路上遇到布谷鳥族的王後,說是她家的小女兒惠質蘭心,冰清玉潔,我一听頗為心動,于是乎」
這一下,辛池猛地匍匐在地,抱著羿洛的兩只大腿就涕泗橫流︰「老祖宗,孩兒錯了。」
「錯在何處?」
「鳳凰之軀,乃萬金之體,當效天地,不宜甘于人下。」
羿洛微笑著贊同點頭,突地彎腰執起我的手,道︰「那我載你一程,如何?」
我清楚地看到辛池瞪大了眼,喉結上下跳動。♀
然後,我的入目一處,全亮了。
有一種生物,不得不說,越涅越騷包,越涅越張狂。七彩鳳羽這麼一層層地順下來,比那泉水泛出的七彩陽光還要順溜,尾翼足抵辛池的三倍有余,打著彎兒地垂在底下。我惴惴不安地攥著他的尾翼上的一根鳳羽往上爬。爬了半天,已氣喘吁吁,低頭望地面,暈暈乎乎。
突然,前方異常震動,羿洛那個騷包無比的鳥頭就這樣大喇喇地轉了過來,眼珠的光澤勝過夜晚的任何一顆星星。然後,他那火紅的鳳喙嗖一聲叼著我,猛地扔進了最為開闊的頸項。
我規規矩矩做好,同底下的辛池吹了個口哨。羿洛第一次拍打雙翅的瞬間,遠處四面八方的山頭都震顫了,無數座山巒沿著一條直線向兩邊散開,陽光順著指間照耀下來。某一山頭突然躥出來一個小毛孩,咬著手指頭天真無邪道︰「小姐姐與王上是要去度蜜月麼?」
一下子,羿洛的毛全豎了起來,冷不丁地扎手。
小毛孩的母親踉蹌著趕出來,忙捂住孩子的嘴,惶恐不安地攥著他的手,直往山里面扯。
我捋捋羿洛的毛,干笑了一聲︰「呵呵,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轟隆」一聲,絢爛的尾翼慢慢升了上來,羿洛再拍雙翅,綠葉隨之卷起,我繼續攥著他的鳳羽,隨他翱翔,涼爽的風拂過面,襲來一縷金銀花的清香。他所到之處,山巒為之移位,同辛池相比,這追尾的風險大大降低了,但我總有些心神不寧。
等看不見人煙,入目之處全是朵朵白雲時,他突然回頭,鳳喙輕輕動了動。♀
他說︰「請抱緊了。」
我一怔,倒真抱著他的脖子,纏得緊緊的。
一剎那,他整個換了方向,直接面向大地,筆直俯沖。風以不可想象的強度呼嘯,浮雲沾身即散,呼啦呼啦刺得耳朵無比轟鳴。待得近地面,我以為照這趨勢,必撞死無疑,他忽的擺起尾翼,再即將觸地的剎那間,又一次扶搖直上,一步青雲。尾翼的鳳羽長短不一,色彩斑斕,星星點點,打著卷兒勾起一山頭的大黃杏,抄起山泉洗了洗,再卷著彎兒地塞進我手里。我一邊啃一邊失神,不自覺就想到這鳳王的毛,不管我取上哪一根,下半輩子怎麼也得衣食無憂穿金戴銀。
這一想,我突然發現他的頭頂光禿禿的,不像辛池那樣,一根藍紫相間的大鳳羽直拖到尾巴根。
于是,鬼使神差的,我問道︰「殿下,您頭上的鳳羽呢?」
「辛池不是同你說過的麼?」
我笑著打哈哈︰「他說的是假的,我想听真的。」
他冷聲道︰「你恐怕還沒到那個資格吧。」
然後,平地一聲雷,忽如大廈將頃,半空中,羿洛甩了個尾直接將我給扔了下去。半人高的蘆葦,被我壓得瞬間倒了一大坨。羿洛踩著秸稈,慢慢地走過來,青草搖擺,沙沙作響,黑色的手套,依舊裹著修長的指。
他小心翼翼將那株珊瑚放在岸上,居高臨下地望我︰「這東西,你要再賣了或是送人了,我便一把火將你的鳳藻宮全給燒了。」
我笑著站起來,衣袖上的水滴滴答答落著。
他突然皺眉︰「你的衣服怎麼了?」
我「哦」了一聲,笑道︰「前幾天沒注意,栽進了柿子林里,所以向辛池借了衣服。」
他只是望著我,突地掰開我的手心,眉心全蹙在一起,冷冷道︰「我倒不記得柿子林里還長著刺。下次說謊,長點記性。」
我連忙點點頭,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就這樣走了。我濕濕嗒嗒行了一路,模到孔雀珠時,突然想一把將它捏碎了。我忍了又忍,一手捏碎了路上的一塊玄武岩。手心處,原本觸目的傷又撕開了幾道裂痕,堆砌在紋路處,好不惡心。
半路,我遇上了辛池。他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然後神情晦澀︰「老祖宗,是將你辦了麼?」
我一听頓時火冒三丈︰「我說大哥,這種玩笑您不開會死啊!」
然後,我一下子癱軟在地,聲音哽咽︰「說多了,我也會當真的,好麼?」
他跪了下來,解下披風,蓋在我的身上︰「回去吧,你這樣會受凍的。」
烏鴉嘴這麼一開,我頓時鼻涕眼淚一起流,吧嗒吧嗒跟掉銀豆子似的。我卷起披風,呼啦啦便擤了個干淨,又呼啦啦扔在辛池的腦門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得花枝亂顫︰「謝啦。」
辛池瞪大眼,磨著牙,身子直打顫。
這天入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叮叮咚咚的敲門聲隱隱傳來。我打著哈欠,推開了門,門前擺放著一件整整齊齊的粗布麻衣和一雙嶄新的草鞋。其上,一只青底藍釉的小瓷瓶。我知道,那藥化淤止痛。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和羿洛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冷戰。
此冷戰來得可謂是潤物細無聲,方圓十里皆受影響。比之一萬八千年前,過之而不及。
比如,以後一旦輪到羿洛做飯,必沒有我的份。如果他好心好意遞一個黃桃給我,那我可得萬般掂量掂量了。不是沒洗,就是吃到後面,冷不丁冒出三兩只白女敕女敕的土蠶。若是輪到我做飯了,呵呵,我倒沒他那麼小氣吧啦的,照常做他的飯,只不過是到點了,便拿著他專屬的瓷碗去鳳尾山的臭水溝浸上那麼一時半會罷了。或者是見天地下他吃不來的面條,青椒拌面,紫薯和面,怎麼離譜怎麼來。
基本上,我們二人所到之處,四下如困獸直散,樹欲靜而風不止,山泉清冽,愣是躥出半山來高。
某一日,我無意間發現辛池同四位長老攜另外十幾個青年才俊躲在一處山洞,美滋滋地擺了個賭局。我正瞧得痛快,不察羿洛氣沖沖而來,一把掀了石桌,沖著他們好一陣怒吼︰「淨搞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山洞的石頭顛顛地往下落,我被唬得頭昏腦漲。羿洛突的回頭瞪我︰「還愣著干什麼?將咱們贏的錢搶回來啊。」
這是他連日來第一次同我說話,我一听,立馬有些找不著北了,臉頰唰唰地滾燙滾燙。
我噌噌地往山洞里鑽,一回神他已不見。其他十幾人紛紛哭天搶地︰「王上一定是故意的吧」
我問他們︰「你們賭什麼啊?」
辛池兩眼無神地瞅著我︰「還能賭什麼?賭你和咱老祖宗誰先找對方說話唄。」
石桌一分為二。一半空無一物,一半珠玉堆砌,上三層下三層。
我滿頭黑線直落︰「可是你們也不能全壓我吧?而且你還做莊的啊?」
辛池哭喪著臉,唧唧歪歪︰「你平日里那麼厚顏無恥,誰不以為你最先死皮賴臉?我平日就那點零花錢,禁不起這麼折騰。」
眾人紛紛應和,麻木地直點頭,那頭上的鳳羽明晃晃,刺得扎人眼。
一怒之下,我扯了脖子上的聚寶袋,口角撕至最大,扒拉起石桌上的寶貝,一個勁地往里捋。
捋完了,我頓時神清氣爽,扛著袋子便走。他們這才忙不迭抱住我的大腿︰「娘娘啊,手下留情啊」
我嘴角上揚,掐著腰,笑得恣意︰「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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