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事之後，我以為我與羿洛算是冰釋前嫌了，殊不知只不過我一廂情願罷了。♀辛池最近也不怎麼樂意載著我滿山打轉了。我閑得無聊，好幾次準備闖入梧桐樹下同羿洛理論理論，每每都被入口騷包的大字牌給攔住了。
「某人與狗不能進也。」
我捏緊拳頭，磨磨牙，然後沿原路返回。
有時候，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黑衣人。陰森恐怖，渾身上下都是秘密。然後一想到這麼多年，羿洛基本上都混在那一個地方，同我也不過寥寥數面，而且話不投機還半句多的，我就有些扼不住思想奔騰的閥門，渾身冷得雞皮疙瘩直起。
以前喜歡杜殷時，只是在一棵樹上吊死，因為他不過是不喜歡人罷了。現在呢，我卻總感覺是在一棵樹的一根樹叉上吊死，危險系數噌噌地往上跳。
我這樣想時，暈乎乎的腦門子「吧嗒」一聲重重砸向堆滿山藥的砧板之上，冰涼的菜刀抵著那溫熱的脖子，正是一聲哀怨婉轉在心頭。
「不會吧難不成我真得跟個男人搶男人啊」
「 」一聲，門被人從外面徑自踹開了，連同那把刀也被一只手顫抖地撥開了。
刀落在地上，直擺個不停，映著來人明亮的雙眼。
他撫著手上的黑手套，直瞪著我︰「你在干嘛呢？做個飯難不成想把自己給活煮了？」
我低頭看著刀，絞著手指頭，輕聲細語︰「我又沒做什麼。」
他順著我的目光，也盯著那把刀，而後利落地抬起腳，踢了個一刀兩斷。
「辛池，今天這頓飯你來做！長老呢？」
四位長老哆哆嗦嗦地看著我︰「在在呢。」
「關她禁閉！三十天！」
「是，王上」
我踉蹌了一下，立馬恢復了精神氣，直嚷嚷︰「殿下，憑什麼又關我禁閉啊？您憑什麼啊？我最近真的啥也沒干啊？我打家劫舍了麼？我奸yin擄掠了麼？我上房揭瓦，沒交修繕費麼？咱作為鳳凰能講點道理，成不？」
他擰著眉心，忽的擺擺手︰「那算了，不關了。♀你們都出去吧。」
「老祖宗，那這飯」辛池朝我直擠眼。
我只得硬著頭皮︰「那還是我來做吧。」
羿洛擺手︰「不成。」
我立馬撒歡地往屋外跑。他忽的喚住我，左右翻著砧板上的菜，道︰「做什麼吃的？」
「西紅柿雞蛋面啊。」
他頓時停住動作，拂袖就走︰「那我不做了。吃飯的時候，可以不用叫我了。」
我一听，心道不好，連忙笑著追出去，攥著他的袖子，道︰「殿下，咱們做鳳凰的，也不能半途而廢啊，挑食這種毛病要不得啊。」
他不慌不忙地捋下我的爪子，笑道︰「又在胡扯八道了，不吃面罷了，關挑食什麼事？」
他笑得著實有些迷人，翠玉簪那樣斜斜插著，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打了個響指，遠處呼啦啦飛來一只白鴿，撲騰著翅膀落在他的肩上。他撫著白鴿的小細毛，白鴿反過來啄著他的黑手套，死命地往外面拽。我屏住呼吸瞧著，這廂剛有些松動，羿洛已扯住白鴿的腿，道︰「再鬧，晚上全席了你。」
白鴿蹬直了爪子，忙挺尸不及。
我立馬泄氣。
羿洛笑著從白鴿的腿上取下了信件，隨之喂了兩粒桃仁，任它飛去了。
看著看著，他臉色就有些不對頭了，絳紅色的衣袍一掀，鳳鸞靴那麼一踏，只冷冷對我說了句︰「別再給我惹事了。」
然後，再一瞬間，人便消失得干干淨淨，眼前唯留一片火紅火紅的余影。
我踢著路邊的石子，一陣悶聲︰「最近，我也沒干什麼啊」
第十個年頭，我依舊同羿洛冷戰，凡間雞瘟鬧得亦是沸沸揚揚。沒雞大腿啃的日子，黑夜里，我時常會坐在溪邊，垂直仰望星空。緊接著，整個鳳尾山氛圍全變了，鬧女鬼的謠言到處流傳著。為這事，羿洛氣沖沖地找了我好幾回，每次我倆都鬧得一言不和不歡而散。最後，他直接攥了把錘子，叮叮咚咚，夜里準時將我的屋門四角給釘牢了，任它蒼蠅蚯蚓，饒是剁成三兩段了，也鑽不進去。♀待次日清晨，再由辛池負責一根根拔了開去。
為此，我很是開心。
某一日，我正將山間的覆盆子碾成汁水時，左右眼皮上下跳個不停。所以，當蓬頭垢面的老頭子提著把鐵鍬驚鴻一現時，我的心跳聲呼啦啦停了老半拍。
「鳥崽子，可想起老頭子我了！」
然後，他便興沖沖地跑了過來，發髻處的墨色枝椏悠悠地晃蕩著，雖滿臉黑泥，倒是還能瞧見其下那層吹彈可破的肌膚。我瞅著他那雙骨瘦如柴的手，佝僂的體格，心里直念叨著︰「我的媽呀，這副身子，穆青怎麼受得了的啊」
我一陣恍惚，突的想起來這鳳尾山除了特準的飛禽外，基本上與世隔絕，他一活生生的怪才，如此堂而皇之地闖進來，這不是有辱聖山的稱謂麼？
于是，我平心靜氣地問道︰「老頭子，您是怎麼進來的？」
他揮了揮手上的鐵鍬︰「我挖地道的啊」
好吧，我忘了提一句，司命家族呢，除卻短命這一特性，在挖人秘辛這條道上是劍走極端，順便把真實世界的道兒也挖穿了。
我頭上冷汗直流，望著前面半尺來寬的大洞，一瞬間連坑埋了老頭子的心都有了。但，為了穆青，我忍！(╯﹏╰)
老頭子的到來，不可謂不驚險刺激。辛池看了他半天，愣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斟酌半天，突然來了那麼一句。
「寶寶還是爺爺耶？」
老頭子瞪眼撒嬌，堪稱一絕。
然後，他只一個勁地盯著我，大眼楮水靈靈地眨著︰「鳳娃子，你瘦了。」
緊接著，他又噌噌噌擼起衣袖，狠厲道︰「那只臭鳥呢，老子要和他單挑。」
四位長老齊齊噴了口里的茶。
中午時分，我正做著覆盆子雪糕，老頭子顛顛地走過來，鬼鬼祟祟地湊近我的耳朵，道︰「鳳娃子啊，我的觀塵鏡是不是你拿的啊？」
我一下子停住了動作，擦了擦額上的汗。
他眼尖地又拿衣袖幫我擦拭了一遍，然後顛顛地跑到我的另一邊，笑眯眯道︰「這可是砍頭的大事啊，你不看僧面總得看看佛面吧？哎呦喂，就還給老頭子我吧」
于是，看在穆青的面子上，我很冷靜地搭著他的肩膀，很冷靜地說道︰「這事確實不是我干的，您要找，還是找杜殷佛祖去吧。」
他舌忝了舌忝碗里的覆盆子，道︰「胡說什麼啊，這種偷雞模狗的事，也就你這樣的人會干吧。」
榜樣的力量終究是強大的，我忍了忍，終沒告訴他，我這偷雞模狗的本領，全是杜殷教的。這世上，我一個人幻想破滅就成了，惹得別人再破滅，那便是罪過了。白蓮花，再白，也不過是個擺設。這個觀塵鏡，大不了，我以後再幫他偷回來得了。
這天，我統共做了七個雪糕。老頭子一來，羿洛的那一份自然是歸他的。我們七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各自拿著手中的雪糕舌忝啊舌忝的。我剛舌忝上兩口，雪糕就被習慣于踹門而入的主毫不客氣地給拔了。
我望著搖搖晃晃坍塌下來的木門，笑著說︰「殿下，我不是記性不好，忘了您的份」
他徑自打斷我︰「又胡說什麼東西？你最近忌冷，難道自己都搞不清楚麼？」
我心里頭一顫，話月兌口而出︰「您怎麼知道的？」
老頭子掏出話本子，就罵罵咧咧起來︰「死臭鳥，鳳娃子虎背熊腰的，到底有什麼不能吃的。鳳娃子，跟我回去。」
說著，他便做勢來攥我的手。
我佯裝著咳嗽了好幾聲，示意老頭子非常時期，我其實還是挺柔弱的，卻只見羿洛眼風一掃，唰唰斷了兩根橫梁，絳紅色的衣袖一擺，又落了三兩籃金銀花。金銀花一落，滿地殘花堆積。
四位長老們趕緊低下頭，一臉肉疼地在本月的修繕費簿中添了三大筆——木門，橫梁，花籃。
「司命神君，本宮正有件事想要請教你呢。」良久，羿洛收起衣袖，施施然挨著老頭子坐下。
老頭子瞪大了眼，雄赳赳地直視回去。
羿洛搓搓手中的爛泥，笑道︰「本來吧，本宮這鳳尾山窮鄉僻壤的，素來相安無事與人無尤，如今從南到北被您一鐵鍬挖了個面目全非，山泉逆流，昆蟲暴走。對此，神君您，難道不覺得欠本宮一個解釋麼？」
「這這個」老頭子的眼神閃閃爍爍不止。
羿洛端起茶壺，悠悠地替老頭子斟了一杯，又接著慢條斯理地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更加飽含深意地笑道︰「神君，能不能告訴本宮，您到底在挖些什麼呢？本宮雖不濟，但這鳳尾山好歹也是本宮的一畝三分地，尋物什麼的，總比您來得容易，您說是不是？」
老頭子只顧擦著自己的汗︰「鳳王恐怕是誤會了，老朽怎敢覬覦什麼」
羿洛站起身子，執著杯子，盈盈行了個禮，可是那腰根本沒有彎下半厘。
「如此，本宮便在這兒，以茶代酒恭祝神君——」他撫著杯沿，輕啟朱唇，嘴角笑意更深，「萬壽無疆了」
我听著，都暗自為老頭子捏了一把汗。
「本宮還想再提醒神君一句，」羿洛放下杯子，笑著望向我，又道︰「這個瘋女人在這兒教養，是天君連同眾仙三番五次求請本宮的，本宮雖老大不樂意，但也還是做了順水人情。不食君祿，卻忠君之事，您瞧瞧，這三界倒有誰能比本宮還要鞠躬盡力死而後已的？而且，您如果真想帶她走，可以，但請您記著，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您以後若是巴巴地將她塞回來，本宮可就沒有如今這般好說話了，到時候您千萬別怪本宮今天丑話沒說在前頭。」
「你好」
我顫抖著手指一個勁地比著羿洛。
他悠悠走過來，硬生生將我的手緊攥住︰「我這個人這一生都沒什麼毛病，唯獨討厭別人拿手指著我，尤其是你！」
我抬起腳便跺，他順勢連退了三步，不慌不忙地在身前設了屏障。
「月信之期，不宜動怒，這個難不成也要我教導你麼？」
「我」
老頭子迅速跑來攥住我的手，眉梢直抖動︰「哎呀，鳳娃子，你是葵水來了啊？哎呀呀，幸虧雪糕你還沒吃，不然穆青大人肯定又要拿針扎死我了。」
拿針扎？額，不曾想穆青竟會這般重口
緊接著，他頓悟似的直拍著腦門子︰「哎呀，差點把這個給忘了。」
然後，只听見嘩啦一聲，他已從後背變幻出一特大牛皮包袱，一大坨軟趴趴的小棉布，應聲而出，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瞠目結舌，辛池亦瞠目結舌，四位長老早拿起雪糕食指大動了。
回頭時，羿洛卻不見了蹤跡。我忍著月復中墜痛，笑望門前青苔白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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