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窄窄石橋欄上,秦花娘持劍與常玉相斗,因她是軟劍,如風卷梨花。常玉卻是鐵作肝腸,一劍挾威。
秦花娘越打容顏越俏麗,她穿梭劍氣中,一招去勢如走梭,一招來勢如撒星,還有閑心戲謔道︰「常公子是童子劍?還是丈夫劍?若不曾娶妻,老娘雖是蒲柳之姿,卻也願自薦枕席。」
這岸逍遙樓弟子聞言,哄然大笑。
常步影笑著揚聲道︰「什麼玉公子珠公子,花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速速歸降,饒你不死!」
常玉一听,臉色漲紅,劍下狠了三分,如風卷塵沙,挑劍殺人!
秦花娘從容得很,舞劍如裊裊漢柳、青青秦桑,端的好看。
小乙看得目不轉楮,暗暗比劃一招一勢,忖道,幸而公子不曾讓他下場,不然被那血蝴蝶常玉斬下橋去,豈不丟人?
又說那霍珍與呂雲霄過了數百招,氣勢依舊不老。
石橋上四人身影如電,刀劍擊鳴。
何燕及看得高興,拍掌叫好!
和尚仰頭灌一口酒,一抹嘴,亦喝彩道︰「好!天下英雄,盡出我輩!」
阿沅听和尚狂妄,問道︰「不如和尚也下去舞幾招?」
飄瓦笑道︰「正是有些意動,看小僧開解他們幾招!」
說著,飄瓦起身點足一縱,飛踏洪波,幾個起落,數十丈飄過,人已飛上石橋。
他立在刀劍影里,雙手合十,洪聲道︰「阿彌陀佛,這有什麼興味?都住手了罷?」
秦花娘、呂雲霄等正是拼命的時候,哪會听他嗦?
飄瓦不急不忙,扎個馬步,豁然一聲,袍襟振振,風雲驟起!
石橋上的幾位高手有感威勢,被和尚大袖掃過,已有些吃力,更不耐煩他還要口念佛訣,雖只用了七分內力,卻已有響動金石之功。
那四人心驚,紛紛騰出一半功夫,對付和尚。
眾人瞧得眼花繚亂,只見石橋上打架的、勸架的,聯手的、殺敵的,難分難解。
何燕及道︰「宗師總不肯下殺手,佔不得上風!」
阿沅道︰「我瞧他是耍樂去了。」
和尚擋下花娘的劍,身後又探出呂雲霄的刀,他旋身避過那刀,又迎上常玉的劍,更不提霍珍劈他大袖,刀勢要命!
和尚左閃右讓,不耐煩,平地踏碎石板,一聲虎嘯!震耳欲聾!
兩岸弟子有內力弱些的,忙不迭捂上耳朵。
秦花娘等幾乎震碎肝膽,連忙走避,退回兩邊陣營。
和尚解開局勢,大笑三聲,雙手合十,只向橋頭賀家老二賀瓚,朗聲問道︰「和尚向賀家莊討一個人。」
賀瓚不解,卻也不敢得罪,道︰「不知高僧要什麼人?」
和尚道︰「一個手上沾了五條人命的凶徒。」
來時,阿沅已向和尚講了白水村的所見所聞。
他听得葉寡婦夜里夢游、烏頭牽衣一節,似已明白過來。
賀瓚撇清道︰「我莊上都是清白之人,不曾藏匿凶徒。」
和尚道︰「你那年幼的佷兒阿拙,可還在莊上?」
賀瓚道︰「我那小佷兒與天下門有緣,段公子一片好意,正在草廳問他書哩。」
和尚听了這句,哈哈大笑,道︰「好個問書!好個有緣!」
這岸的賀大一听,更加心疑,他家阿拙明明已死,怎麼莊上還有一個阿拙?
正這時,天色陰下一陣,和尚納罕,怎麼起了薄霧?好似鬼妖下世。
只見賀家大門洞開,燈籠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擁而來,兩位捧劍的垂髫童子立定門首,一位年輕公子步出門來。
阿沅遠遠看了一眼,只見這人通身著素,衣冠勝雪,目光冰涼,眉宇冷峭。
她瞧著他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和尚卻見此人的氣派,倒和阿沅如出一轍。
阿沅本就是常年著素、常年冷峭。
原來,此人就是段璋。
當年眠天機與金算子約下阿沅與他的親事,也並非胡來,誰曉得二人氣派相似,志趣卻不同。
段璋看過對岸來,冷冷道︰「听聞逍遙樓有一對寶劍,名喚秋水、至樂,不知今日可得一見?」
他臨風身姿英挺,隨侍的劍童捧出寶劍,是天下門傳世的鷙鳥、孤星。
和尚曉得劍下無眼,那霧氣又愈來愈濃,不是什麼良兆,他索性要避,幾個騰躍,飛下石橋,凌波數十丈,踏回岸邊,坐上了驢車。
何燕及笑道︰「宗師好眼色,那四把都是當世的名劍,不知沾了多少高手的血,殺氣逼人呀。」
阿沅卻看天色霧氣,這霧來得蹊蹺,不能不防。
趙洵見正主現了身,也不客套,跳下馬車,吩咐道︰「取我的秋水劍來。」
他的隨侍捧來一個紫檀金紋的劍匣,捧出一把劍,劍鞘無一點多余紋飾。
趙洵接過寶劍,緩緩拔開,只見那秋水劍光華泠泠,鋒芒湛湛,端的耀眼。
他眉目清淡,提劍步上半橋,向段璋淡聲道︰「請罷。」
段璋本就是欺趙洵習武不過五年光景,他取鷙鳥出鞘,亦緩步走上石橋。
兩家公子立在橋上,段璋英武含威,趙洵稟賦卻文弱,本就是芝蘭一般養大的,難免令人懸心。
卻也只有那不知情的,才作如此想。
但見趙洵一劍拂散,如日月臨世,段璋心驚,連忙旋身避過鋒芒,又提氣一劍回斬。趙洵縱身錯劍斜劈,兩人的劍對上,有火光迸耀、劫灰飛盡!
段璋被他這一劍震得手上生疼,連退幾步。
兩岸觀戰的人馬更是心神提起,無半點聲響。
阿沅凝眉看趙洵這幾招,已知他劍上的火候與苦功,再看他與段璋身法電轉,又纏斗了幾十招,並不曾用上全力,似是故意要試天下門的劍招。
和尚亦瞧清端倪,仰看天色,道︰「江湖腥風血雨又來矣。」
何燕及道︰「宗師有甚麼看不破的?死的人多,廟里超渡的生意也多,天地又落得干干淨淨!」
和尚哭笑不得,直念阿彌陀佛。
石橋上,趙洵劍也試夠了,忽然使出極高明的幾招,如風煙斷送綺疏,一劍就要刺穿段璋的咽喉。段璋神色一變,正不及應對,卻听金鈴一聲,一道白練打出,堅似銅鐵,替他擋了這劍。
趙洵要看那白練的出處,卻不知何時起,眼前的大霧已成了勢,兩岸落了虛空,天地盡歸茫茫一片。
他斂住心神,冷冷靜候。
只听跟前馬嘶一聲,馬蹄踏踏,自霧中殺出兩匹快馬!
那馬頭蒙了白布眼罩,詭譎莫名。
趙洵立定橋中,提劍迎上那兩騎黑衣揮舞的長刀。
那刀鋒自高向低,凜凜劈面而下,卻不料盡落了空。
趙洵身法有如鬼魅,不知何時避過一尺外,回身提劍飛斬,霎那砍斷兩人握刀的手腕!
血如泉涌!
那兩人慘叫不迭,趙洵已飛身點足,將兩匹大馬踢下河去。
那馬連帶著人,撲通墮下石橋,轉眼就被洪流卷走。
天下門折了兩騎,卻還有幾十騎。
趙洵曉得若放馬上刀客過了石橋,霧陣奇詭,本樓弟子必遭殺戮。
他索性不動,但見馬蹄繚亂,長刀繚亂,他一人提劍陷進殺陣里,橫斬斜劈,劍上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有血光撲面,迎風腥甜。
趙洵目含冷光,走劍如龍游八極,驍勇如戰神一般。
天下門攻不過去,只能在橋上與他纏斗。
這岸,逍遙樓眾人墮入霧中,分不清東西南北,更看不清橋上光景。
小乙憂心,一迭聲叫道︰「公子!公子!」
他的聲兒似擲入迷津,哪有人回應?
秦花娘不禁罵道︰「多半又是神機門的那個賤人布下妖陣!要拿我們作法!」
花娘口中的賤人,除了顧沅還有哪個?
樂放卻無心罵人,只道︰「公子陷入此陣,怎生是好?」
霍珍、程蓮、常步影等在霧里瞧不清彼此,只有聲兒還可傳達,紛紛道︰「我等去探探。」
這時,卻有一個女子離得極近,緩緩道︰「都留在此處稍候罷,我去尋你們家公子。」
那聲兒正是阿沅。
她憑白被秦花娘又咒了一頓,端的無奈。
阿沅一霎現了身,一霎隱入霧中。
逍遙樓眾人見阿沅似是懂得此陣,皆有些納罕,又漸漸定下心來,不再妄動。
只說這陣法變動五行,石橋雖只有數丈之長,卻不是尋常的走法。
橋上趙洵這時奪下一匹馬來,縱身一躍,策轉馬頭,換了長刀,一刀撲落一個人頭,所向披靡!
天下門主陣之人見勢頭不好,忽的變陣。
那些騎馬的殺手一霎失了蹤跡,如被人憑空攝走了一般。
趙洵攬緊馬轡,馬蹄踏踏,緩緩向前,那橋卻似永無盡頭。
片刻,他望見白霧中,一襲白衣背影。
趙洵誤認是阿沅,喚了一句。
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戴了鬼面,趙洵心神一晃,那女子破空擲出一把黃纓飛刀,凌厲向他命門擊來!
趙洵避之不及,有人身影閃過,快劍一掃,將那飛刀打落在地!
趙洵定楮一看,卻見馬前站定一人。
阿沅一手握劍,一手挽住趙洵的韁繩,回眸看他一眼,凝眉不語。
她曉得他認錯人,亂了神。
若他死了,她該如何自處?
霧里那鬼面女子一見顧沅,心上一驚,卻笑嘻嘻道︰「三師姐,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呀!」
原來這女子正是神機門的小師妹舜華。
她這萬境歸空的大霧陣法,還是顧沅親口所授。
阿沅並不答話,冷似冰霜。
舜華自知不敵,一瞬轉進霧中,蹤影全無。
阿沅並不著急尋她,只是一縱身,躍上趙洵的馬,同乘一騎不說,又將他困在懷里,駕一聲,踏進賀家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