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讓你獨困空城 第八章

作者 ︰ 路莫遙

我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我又做噩夢了,或者,它還有個更好听的學名,叫夢靨。我的夢靨是一座死城,下了雨,就變成湍急回旋的漩渦。听說陷在這種東西里面的人不能自拔,要麼有人把你喚醒,要麼就只能苦苦地熬過去。我睜大眼楮望著眼前黑洞洞的上方嘆了口氣,如果夢靨這種東西也有意識的話,我真想對它說,能不能別再來我的夢里了,你都已經堅持不懈地來了十年了,如果說十年前我還是個無知的柔弱少女,被嚇得半夜起來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也還說得過去。可如今十年過去,我的臉都已經快要老得長出繭子來了,內心也被磨礪得仿佛銅牆鐵壁了,再來嚇我還有什麼成就感?

我模了模脖子,出了一身的汗,難怪覺得整個人有些發虛。

「你父親怎麼了?」

黑暗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低沉的聲音,我心髒猛地一縮,差點被嚇得失禁,剛才說的內心變成銅牆鐵壁的話你們就當我沒說過。我屁滾尿流地往後挪了半米,掙扎著坐起來,驚魂未定之時,听見「啪」地一聲,幾步之外一盞鵝黃色的燈漸漸亮了起來。

我咽了咽唾沫,剛才從黑暗中醒來,瞳孔一時不能適應周圍的環境,我竟然沒有發現這屋子里竟然坐著個人。

看清他的臉之後,我的第一反應是猛地掀開了身上的被子。

……可惡,衣服一件都沒少……

顧林昔靠在落地燈旁的沙發里,右腿交疊搭在左腿上。他的臉半隱在黑暗中,導致我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反應過來之後,我上下左右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再花了半分鐘回憶了一下之前的事情。

回憶完後,我操著濃重的鼻音說︰「原來你在家啊,你在家怎麼也不吱一聲啊,害我在外面白白坐著等了快兩個小時。」

顧林昔沒有說話,甚至連姿勢也沒有改變,我想了想,似乎也的確不能怪他。剛才我篤定家里沒人,所以甚至連門鈴也沒有按過,于是揉揉鼻子咳嗽了聲︰「我睡了多久啊?你不會就一直在這兒坐著吧,為什麼不開燈?」

他靜了片刻,緩緩開口,卻是道︰「我先問的話。」

我又是一滯,回想了一下他之前的問題,抬起手來想撥開黏在臉上的頭發,居然觸到臉頰上尚未干透的濕意。♀

我愣了愣,把手放下來,小心翼翼道︰「我說什麼夢話了嗎?」

他說︰「你一直在叫爸爸。」

我馬上反應過來,「噢」了一聲說道︰「是這樣的,我爸爸很早就過世了。算命的說他命中五行缺水,讓他改名字,他不听,結果就真的在有一年我們老家發洪水的時候被大水沖走了。還有我媽媽,她是五行少土,結果前幾年她路過一個房地產開發商施工工地的時候,被高空作業掉下來的東西砸死了。算命的還說我五行缺火,不過還好,你看我的名字,里面帶了兩把火,所以我一直沒什麼事。剛才我做夢夢見他們了,我一生病就容易做噩夢,吵著你了,不好意思啊。」

我絮絮叨叨地說完,顧林昔卻沒有任何反應,我想了想,正要再說些什麼,他又道︰「那你哥哥呢?」

我說︰「啊?」

他沒有回應,在原地又坐了片刻,然後我看著他站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影徐徐朝我走來,原本藏在陰影中精致五官逐漸輪廓分明了。我不知他想干什麼,只覺得他這個架勢仿佛山雨欲來,只來得及咽了咽口水,他便坐到了我的床邊。

他低頭認真地看著我,眼楮里無波無瀾,映著些微的桔色燭光。

「你哥哥又是五行缺什麼,才叫你哭得這麼傷心?」

我無辜地看著他,幾秒後說道︰「你听錯了吧,我不會叫哥哥,我沒有哥哥,我叫得應該是姑姑,我鼻音太重,所以你听錯了。」

他低下頭,看了看我的手,我把握在一起的拳頭松開,很難過地說道︰「我姑姑跟我爸爸一樣,發大水的時候不見了,我小時候她很疼我,所以我特別想她。」

顧林昔听完後仍低著頭沉默,不知在想什麼,我看著他的眼楮,他垂下的睫毛在下眼瞼處覆下了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那一點好看的淺褐色。

片刻後,他終于抬起頭,用手敲了敲床頭櫃︰「藥吃了再睡。」然後他便站起身,我扭頭去看,床頭櫃上放了一杯水,還有一片像是退燒藥的東西。

再回過臉時,顧林昔已經走到了門邊,臨出門前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但沒說什麼就帶上門出去了。♀

我獨自在床上靜靜坐了會,剛才情況混亂,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之後,我簡直悔得捶胸頓足抓心撓肝。這兩個月以來,顧林昔像剛才那麼輕聲細語地對我說話還是頭一遭,比起之前可以說是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那麼大好的時機,我如果趁機衣衫半敞地厥倒在他的懷里,讓他親手喂我吃藥甚至嘴對嘴地喂我吃藥什麼的,搞不好我就可以直接從狗保姆晉升為情婦,或者起碼也可以讓他對我心生愛憐之意。可我方才竟然像個入定的老尼姑一樣在床上傻愣愣地打坐,真是一慌就自亂陣腳,簡直太失策了!

懷著悔恨的心情,我重新躺了回去,掏出手機看了看,竟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這麼算來,我剛才起碼已經睡了將近四個小時。我又模了模頭,的確還有些燒著,于是就著水把床頭的藥給吃了,然後在床上打了幾個滾,估計是藥力的作用,我滾著滾著又有了些睡意。陷入睡夢前我還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該不會在這四個小時的時間里,顧林昔就一直關著燈默默地坐在那里听我在夢中又哭又吼?那是怎麼樣一種變態的愛好?!

然而忽然間,我又想起了兩天前林紓蕾跟我的話,她說在美國的時候,顧林昔的母親一直在精神病院里療養,我估模著他這種在黑暗中听著別人的嘶吼以淨化自己心靈的習慣就是在那時候養成的,于是我就釋然了。

——

第二天早上鬧鈴把我吵醒,我睜開眼楮的時候,陳嫂正拿著拖把在客房的門口拖地。我把臉一側,又看到床頭邊放了兩件衣服。我坐起來拿起衣服看了看,是一件白色的領口帶蕾絲邊的棉布襯衣,還有一條淺粉色的裙子。我沖著門外好奇道︰「陳嫂,你怎麼今天這麼早,這是什麼?」

陳嫂扭頭瞅了我一眼,邊拖地邊說︰「你醒啦?昨天晚上的時候先生打電話給我,說你生病了,吃了藥會發汗,先生家里又沒有女人的衣服給你換,就讓我今天一早給你帶一身過來。」轉過頭來說道︰「我家囡囡跟你差不多高,我就帶了她的一身衣服來給你,你試試看能不能穿?」

我啞了幾秒,陳嫂的小女兒還在上高中,難怪我看著衣服是這麼□□的風格。陳嫂走到我床邊,模了模我的額頭,又心疼地說道︰「哦喲,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病了還這麼盡責,你是有多愛那條大狼狗啊,看這小臉憔悴的……」

我訕訕笑了兩聲,然後拿著衣服去一樓的洗浴間沖了個滾燙的熱水澡,洗完整個人清醒多了。穿著一身蘿莉裝從浴室出來,家里仍舊安靜得很,陳嫂說過顧林昔的作息時間跟貓頭鷹差不多,所以我估計他還在樓上睡著。走到客廳,我看見餐桌上擺了些早餐,應該也是陳嫂做的。鑒于我目前的狀態十分虛弱,並且等會還要走上差不多兩公里的路去坐公交,所以我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把一桌子的早餐吃了一半,留下小半碗粥,半片煎蛋,半片培根和兩三片西瓜給顧林昔,我覺得我還是挺有良心的了,起碼我沒只把蛋黃留給他不是?

接著我去外面的小木屋把狗糧給黑茶倒上,帶著它繞著後院慢慢遛了一圈,後院的花圃被照料得格外好,簡直像一個小型的花卉展。月季鳶尾波斯菊,黑茶一個接一個地慢慢嗅過去。有幾片花瓣落在泥地上,它還葬花似的用爪子刨了刨。我站在花圃里抬起頭,望了望二樓的主臥房。窗簾是拉上的,或許是晨風的緣故,它微微鼓動了一下。我閉上眼楮想象了一下顧林昔熟睡的樣子,想象他躺在素淨淡雅的床單上,頭枕著手臂,嘴角習慣性地微抿起來,安詳閉闔的雙眼能讓人看到他深深的眼窩和那顆漂亮得恰到好處的桃花痣。我在想,如果未來有一天我能面對面地看見他熟睡的模樣,那我大概一整晚都不用睡了。

腦補完以上場景,我就心滿意足地準備去上班了。

沒想到一出門,我竟然看見祁肖直挺挺地站在院子的門口處。他看見我從家里出來,朝我微微地鞠了個躬,他的做派時常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哪個英式還是日式的專業管家學院畢業出來的。隔著二十米的距離,我看見他今天沒戴墨鏡,而是戴了個挺斯文的細框眼鏡,等我走到他面前,他抬頭道︰「葉小姐,您身體好些了嗎?」

我看著他金絲邊眼鏡下淡淡的一道血跡,驚訝道︰「啊呀,祁助理,你怎麼掛彩了?」

他向來平穩淡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咳了一聲,轉身拉開的後車門︰「請上車葉小姐,我讓司機送您去公司。」

我愣了愣,嘿嘿地道︰「顧先生讓的?」

這回他倒是沒答,仍然彎腰低頭地站在那里,我也不糾結,徑自鑽進了車里。

這是顧林昔的座駕,一上車我都有種立馬變身高大上的感覺,車開起來也穩得跟沒開似的。我在後座上揣測平時他都坐在哪,左邊坐了一會又挪到右邊坐一會,還整個人躺下來試了試。余光中祁肖在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觸到我的目光時微笑道︰「葉小姐今天精神好多了。」

我重新坐好,嘿嘿笑了兩聲。我從後視鏡中看著他那張端正清秀的臉上有那麼一道劃痕,就跟破相了一樣。我考慮了一下,挺心疼地道︰「祁助理,你臉上這傷其實是黑茶撓的吧?」

他頓了頓︰「這個……」

我循循教育他道︰「這狗被欺負過,所以越老就越有戒心,你平時想要逗它,千萬不要一下離它太近,要先跟它保持一段距離,先用眼神交流一下感情,或者跟它說說話,要特別注意面部表情還有語氣。如果它低著頭朝你走過來,那說明它接納你了,如果它一直抬著頭,還抬起爪子,那你就得趕緊撒丫子跑。」

祁肖沒有說話,我著急地說︰「你明白了嗎?」

他又靜了片刻,「實不相瞞,葉小姐,我這個傷是您撓的。」

我大驚道︰「啊?!」

他猶豫著道︰「昨天晚上顧先生說您昏倒在家門口了,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把您挪到客房里,可是您昏迷的時候情緒很激動,好像一直在做噩夢,所以……」

我頓時有種深深的幻滅感,我一直以為是顧林昔把我用公主抱的方式抱回客房去的,結果居然不是。我坐在後座撫額,祁肖又解釋道︰「先生的腿,不太能承重。」

我從手心里抬起頭,想了想︰「他的腿到底怎麼回事?」

他說道︰「先生小時候腿曾經摔斷過……」

我打斷他道︰「小時候受的傷,不至于這樣。」

祁肖頓了頓︰「您之前認識顧先生嗎?」

我說︰「不認識,不認識,你接著說。」

他便接著道︰「小時候的傷是不算嚴重,可前不久先生在國外的時候出了些事故,摔碎了膝蓋,輕傷加重傷,就嚴重了,現在還在復健期。」

我說︰「哦……」

他又笑了笑︰「不過您不必擔心葉小姐,醫生說先生的傷是可以痊愈的。只要正常按時上藥加食療,平時不要過度勞累和承重過大,基本上半年一年就可以恢復了,所以……」

听到他說可以痊愈以後,後面的話我也沒再怎麼認真听了。因為我想到了一個更為可怕的問題,那就是如果照祁肖所說,昨晚是他把我弄回房間的。那麼就在我暈倒直到他過來的這段時間里,難道顧林昔就一直坦然地看著我像個發病的癲癇患者一樣躺在清風夜色中?!

……我感到了十分深切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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