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讓你獨困空城 我不願讓你獨困空城 第五十八章

作者 ︰ 路莫遙

再度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掛吊針,床邊站著換藥水的護士低頭看我︰「你醒了?」然後把我頭上的冰袋取走,手在我額上試了試,我張開口,嗓子疼得難受︰「姐姐,顧林昔在哪里?」

她看了我一眼,「誰?」想了想,「哦,你說送你過來的人嗎?可能在外面辦住院手續吧……你等一下啊,還得再接著敷,剛才送過來的時候你都燒到四十度了,怎麼搞的,不舒服也不早說?再晚點過來,差不多就該給你家人下病危通知了。」

說完她便走開,過了一陣拿回來個冰袋重新敷在我頭上,跟我說有什麼不舒服或者想上廁所就按鈴叫她,然後便離開了。

我躺在床上,睜眼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轉頭是一堆雜亂冰涼的器械。等了很久,終于听見門又被推開的聲音,我連忙回過頭去看,然而,從門外進來的那個人卻不是我等的人,這人的面容有一點陌生,反應了幾秒,我才回想起來,他是我昏迷前最後見到的人。他走到我床邊,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有些關懷地說︰「小姑娘,你醒啦,好點了嗎?」

我看著他,沉默了一陣︰「叔叔,是您送我來醫院的嗎……顧林昔來了嗎?」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微微皺起眉來︰「你找他有什麼事?」又頓了頓,「你剛才說你媽媽……你媽媽怎麼了?」

我閉著嘴巴說不出話,眼楮有些發酸。那人靜了幾秒,嘆了聲道︰「你要找我外甥,他現在可見不到你,電話也接不了。他剛才晚上八點的飛機去美國了,得十好幾個小時才落地。你要是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

我愣住很久,忽然有一點慌張地坐起來,「你說他走了?!他為什麼突然走了?他還回來嗎?」

他遲疑地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又仔細打量了我幾眼,「你之前認識我外甥?你跟他是……」

我猶豫了片刻,然後輕輕點了下頭。他的目光仍帶了半分狐疑,我知道,他定然是疑心我的身份,沉默幾秒,我坦白道︰「叔叔,我姓方……方峻明是我爸爸……」

不出我的意料,話音一落,面前的人臉色一僵,表情半分錯愕半分凜然。我明白,他是顧林昔的舅舅,也就是顧林昔母親的弟弟,而他的姐夫殺了我爸爸,又因為我爸爸自殺,不論如何,他和我現在都應該是有些敵對的關系。他或許已經有點後悔送我來醫院,也或許,他現在以為我剛才是專程去鬧事的。于是在他還未開口之前,我擺了擺手澄清道︰「叔叔,我找顧林昔不是要故意找茬,是因為……因為我媽媽昨天突然被搶劫犯害死了,我不知道怎麼辦……我、我就想問他一下,是不是他給我媽的錢,他有沒有跟什麼別的人說過錢的事,因為警察說……警察說是有人知道我媽會拿著錢走過才叫人去搶的,可是我覺得,他又不差這點錢……」

說著說著,我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出來,用手捂住眼楮,我在心里不停地想著各種理由,卻並不能說服自己。我甚至在想,為什麼顧林昔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媽出事的這個節骨眼上離開國內。他的父親才過世不久,家里的事和公司的事按說應該還沒料理完,如果沒有特別緊急的情況,他為什麼要突然離開?

低聲嗚咽了好一陣,我听見旁邊的人嘆了口氣,抬起頭,顧林昔的舅舅對我說︰「你先別哭了,我知道你的情況了。老實說,你爸爸之前還給我開過車,之前發生那種事,現在你媽媽又過世,我看著你,也覺得你很可憐,但是現在我也辦法。要不等到了明天,我再試著幫你聯系下我外甥。你既然還生著病,那就先治病,醫藥費什麼的我都幫你墊,我留個電話給你,你有什麼事可以打我電話,怎麼樣?」

我怔住很久,點點頭,輕聲地說︰「叔叔,謝謝你。」

後來,我的病情一直反反復復,在醫院住了三天才總算完全退燒。病去如抽絲,隨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整個人都發虛得渾身無力。然而這並不算什麼,讓我真正一天兩天三天每一天都更加絕望的是,顧林昔一直都聯系不上。三天之後,公安局打電話通知我去領我媽的遺體,所以我決定出院。出院那天,顧林昔的舅舅于有霖讓他的司機過來幫我辦出院手續,然後又一路把我送到警局,再送到殯儀館。這一次,我沒有馬上把我媽的遺體燒掉,繼續放在殯儀館里存著。我想著,好歹要等到水落石出,搶劫犯被判處死刑,我才能讓我媽安心入土。

再後來,司機送我回家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到家的時候,我家旁邊正立著個巨型的推土機,已經開始在挖牆角的地方,而旁邊的幾戶人家,已經被夷為平地。我下意識地想沖過去,被司機一把拉住,他喊說「方小姐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我卻拼命地想要掙開他,崩潰地哭著說︰「叔叔,那是我家!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里面!我家塌了我以後要住哪里?還有我爸爸,我爸爸的骨灰盒還在家里!」

說完我就沖進房子里,想要飛快收拾一些東西,屋內的天花板和牆上都開始落灰。我拿著牆角的大行李箱,打開衣櫃抽屜亂七八糟地往里面塞東西,可是房子越來越搖搖欲墜,我終于還是害怕了,拿著行李箱抱著我爸爸的骨灰盒又跑出來。後來,我終歸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我家的房子一點點地剝落,絕望地看著這個我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到最後,全部變成一堆坍塌的碎石。司機打電話跟于有霖請示,掛掉電話後,他說于總有一套空著的單身公寓,可以暫時讓我住在那里。我茫然地點頭,我想,已經這種時候了,我已經談不上什麼好不好意思,談不上什麼尊嚴,不論幫我的人和我是什麼關系,耶不論是幫助還是施舍,都無所謂。畢竟,我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

一個星期後,檢察院對搶劫我媽的犯罪嫌疑人提起訴訟,由于那人是慣犯,並且還吸毒,法院的審判也下得很快,約莫只有一個月,便判處了那人死刑。犯罪分子上訴,兩個月後二審結果下來,維持原判不變。再三個月後,最高院核準完畢,法院對犯罪分子執行了死刑。公安局把之前剩下的那幾十萬人民幣還給了我,我才終于去殯儀館里,把我媽的遺體火化,然後我拿著那些錢,去陵園買了一塊合葬的墓地,把我爸和我媽的骨灰盒葬在一起。

這一切結束後,已是來年三月開春。

然而顧林昔,我卻仍然一直聯系不上他,無論用什麼方式。原本我想,他畢竟是要接手家里的企業的,再不濟,從顧氏的新聞和消息里,我總能找到他的蹤跡。然而,他就像人間蒸發,仿佛石沉大海,久久久久地,再無回音。

直到又是一年夏季,六月的時候,我在本地報紙上看到新聞,竟是顧林昔的婚訊。

我記得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從我六歲到今年十八歲,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到我最後一次見他,再到我再也見不到他……夢里一開始有很多人,我父母在,顧林昔在,他的家人也在。後來慢慢地,好像其他人都慢慢黯淡了,全世界的光都只聚焦在他一個人身上。可是到最後,他卻又好像變魔術一樣,連同那道光一起,突兀地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坐在原地,覺得自己像坐在一個空闊而昏黑的劇場里,于是我有些害怕地站起來,往他剛才存在的方向走過去。然而前方的黑暗像是沒有盡頭,我走了很久才驀地發現,原來我並不是在一個小小的劇場,而是好像在一個無邊無盡的黑暗空城,我開口喊︰「爸爸。」沒有回應。又慌張地喊︰「媽媽。」無人應答。我再拼命地喊:「哥哥,哥哥……顧林昔!顧林昔!」回答我的,卻只有一輪一輪空蕩蕩的回聲。我害怕地坐在地上哭,哭著哭著,天上開始下雨,身邊的水越來越多,慢慢地沒過我的腳踝,沒過我的膝蓋,又沒過我的胸膛,最後沒過我的頭頂,終于成為我的滅頂之災。

窒息的感覺讓我開始掙扎,睜開眼楮的時候,鼻尖處卻傳來一股刺鼻的酒精味,似乎有什麼重物壓在我的身上,壓得我整個胸腔都透不過氣來。仿佛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我下意識地說︰「哥哥?」

聲音卻不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壓在我上面的人迷迷糊糊地笑說︰「叫哥哥就太過了,還是叫叔叔吧,哥哥還是毛頭小伙子,什麼都不懂,叔叔會讓你舒服……」

神智一時還未清醒,我茫茫然地,感覺身上的薄被被人揭掉,然後雙腿被什麼力道頂開,燙熱的雙手從裙擺下方伸了起來。

天靈蓋的地方像有什麼東西突然炸開,我用力掙月兌著爬起來,伸手一把將床邊的台燈按亮。突兀的光線讓所有動作倏地一滯,瞳孔下意識地一縮,一秒之後,眼前的一切卻讓我崩潰。我看著在我床上離我不到半米的于有霖,驚慌地道︰「叔叔,你干什麼?!你怎麼會在這里?!」

眼前的人帶了五分酒意,他輕浮地笑道︰「這是我的房子,難道我不能來?剛才明明好好的,你開燈干什麼?不過開著燈也行吧,你第一次做,開著燈也好弄一點。」說著他便壓過來,我甚至沒有一秒的時間躲,于有霖說︰「別動啊,你乖乖的,一會就知道我干什麼了……」

他雙手一伸扣住我的腰就把我拖過去,我終于在一秒間反應過來,頓時驚恐失措地大叫道︰「不行!不行!叔叔,我不跟你做那種事情!我不要,我不要!」我一邊喊一邊去打掉他握在我腿上的手,他卻哈哈地笑起來︰「原來你懂啊,我說嘛,你都十八歲了,也該懂了。你干嘛不要,你知道是什麼感覺?等會搞不好你要完了還想要!」

他說著又來撩我的睡裙,我慌亂地用力蹬開他,卻又被他抓住腳踝拖回去。我死命地推開他,把身後的枕頭被子都甩過去,頑抗掙扎的過程中,于有霖終于開始動怒,抓著我的頭發把我往床頭狠狠地磕︰「去你媽的!我讓你白吃白住半年多了,你就這麼報恩啊?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趁我還有興致,別給我裝清高!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的求著老子操她們,你以為你是誰啊?!要不是看你還是處女,長得也還過得去,老子他媽的還懶得上你!」

力量的對比太過懸殊,我幾乎沒有還手的余地,驚惶地大哭起來︰「你走開,你走開!」于有霖卻完全沒有停下,我又痛哭著哀求道︰「叔叔,求求你別這樣!你讓我怎麼報答你都行,只有這個不可以!我不住了,我不住了!我明天就搬走,求你不要這樣!」他卻仍然沒有反應,衣服的布料發出撕扯的聲音,我絕望地閉上眼楮,嘴巴里咬住舌頭,心想如果真的能咬舌自盡,那就讓我現在死了吧。然而電光火石間,我又突然想到什麼,突然放聲大喊道︰「叔叔,我不是處女,我不是!我跟顧林昔有過的!」

身上束縛的力量頓了一頓,趁著這個瞬間,我把腿飛快地抬起來,猛地對著他一蹬,听見于有霖吃痛地叫了一聲,我也被反作用力彈到床邊,不小心一頭栽了下去。額頭磕到銳利的邊角,抬手觸了一下疼痛的傷口,手上竟有一點血跡。我抬起頭,看見于有霖還跪坐在床上,連忙連滾帶爬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眯著眼楮,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過了幾秒,冷笑起來︰「你說什麼?你跟我的好外甥上過床?」他嘲諷地看著我︰「騙我的吧,什麼時候?他們家跟你們家不是有仇嗎,你還陪他上床?你可真孝順啊。」

我咬緊嘴巴道︰「不是的,我跟他是在那些之前……我沒有騙你,叔叔,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喜歡他……你那麼有錢有地位,外面喜歡你的女孩子那麼多,你不用委屈我這種二手貨……我也知道我欠你的情,可是我現在還想念書,等我上完大學出來,我會努力賺錢還給你的!」

「我他媽稀罕你那點破錢?」他作勢從床上下來,我又慌張地退了幾步,後背撞到了牆角,于有霖卻又停住,坐在床邊眯眼看著我︰「你剛說什麼,你喜歡他?你可別告訴我你還痴人說夢地想著跟我那個外甥在一起吧?你沒看到今天的報紙嗎,我這好外甥馬上就結婚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他要結婚?他為了要讓顧家上市,所以要借個殼。女方家就是那個殼,他馬上搖身一變,就要變成億萬富翁了,你以為他還記得你?」

我僵僵地,說不出話,于有霖又說︰「還有你別忘了,他爹殺了你爹,你爹又讓他爹自殺,他媽也因為這個瘋了,他簡直恨你們一家入骨。你連父母的血海深仇都能忘,居然不想著怎麼給你爸媽報仇,還對仇人念念不忘,我看你爸媽真是九泉之下都死不瞑目。」

「我沒有!」我著急忙慌地搖頭道︰「我也恨他……他父親和我爸爸,一命還一命,可是我媽媽的死,我沒有忘……等他回來,我會問清楚,要是真是他害死我媽,我會、我會……」

「哈哈,是又怎麼樣?真是他做的你又能怎麼樣?你有證據嗎?唯一的那個證人吸毒犯都已經死了!」于有霖輕蔑地冷笑起來,我無言以對,靜了幾秒,他又遠遠地眯起眼楮看我︰「我老實告訴你,我之所以收留你,一是看你可憐,我當行善積德。二是其實我也痛恨顧家。顧家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好人,全是他媽的偽君子,他們家那兩個老的,死的死瘋的瘋,都是老天報應,就還剩下我的這個好外甥了。」

我怔了怔,于有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他蹲下來,「我看你可憐,一直沒舍得告訴你。既然你那麼執著,那我就告訴你,我早都查清楚了,你媽是因為五十萬死的,沒錯吧?那個錢是公司賬上的,顧林昔他爸死了以後,股份職權那時候都還沒轉到他手上,他根本沒權限動公司的賬。所以他就讓人悄悄劃走,但是又怕被我們發現,所以他又想去把那筆錢撈回來。要不是他這樣設計,你媽也不至于慘死!」

我愣住,雖然自從顧林昔離開那天開始,心底就隱約有了答案,但我還是一直抱著一點僥幸的心態,如今卻連最後的僥幸也不能存在了。我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鼻頭發酸,淚水從眼眶里滿出來,爬過臉頰,最後鑽進嘴巴里,一片苦澀。于有霖又道︰「你要報恩,又不願意跟著我,也行。不過我這個外甥,我要替老天把他收了,你得幫我,干不干?」

聲音似乎越來越遠,我看著于有霖蠕動的雙唇,卻再也听不清他在說什麼。眼前也越來越朦朧,我絕望地閉上眼楮,出現在眼前的畫面,全是方才夢中的場景——

六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顧林昔,他把一盒冰淇淋遞給我。

十歲的時候,他把我抱起來,站在背光的地方跟我說,晚安了,小阿沅。

十二歲那年,他為了救我,摔斷了自己的一條腿。

十四歲的生日,他買了一只小狗,說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他教我不要自卑,他跟我說,你要挺胸抬頭,你很好。

還有十六歲,記憶中最深刻的十六歲,他給了我一場最痛苦,也最滿足的成人禮,他說,我會回來,我會負責,我保證。

他給了我所有這些最幸福的瞬間,然而如今卻也是他,把我困在了最黑暗可怖的地獄。

飄忽渺茫間,我听見自己的聲音說︰「叔叔……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媽呀寫通宵啦………………………………

回憶終于完了,你們松口氣,我也松口氣……

一晚上爬了七千字,腦袋已經完全混亂了,粗糙的地方改天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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