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妃傳 76 鄉音(下)

作者 ︰ 十一公子

喜歡一個人之後,就會覺得世上再也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一個自己,一個喜歡的他。♀

世上總有那麼一種巧合,你看他的時候,有人在看你,而你看的人卻在看,看你的人。

荊滸行了君臣之禮,抬首見淳于慎並未看他,身後跟進來的溯溪國大皇子及其使臣走至她身側,行參拜大禮,另有一個使臣念著一串禮單,那些貢品的名字是天花亂墜的吉慶。

在荊滸的映襯下,這溯溪國大皇子顯得太不出眾了,不高不矮,微胖,方臉寬額,一臉恭敬,連一國皇子該有的氣勢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旁邊的是皇子,他是隨從……

「大皇子無需多禮,」淳于慎抬手,「來人,賜座。」

溯溪國大皇子夏侯棧拘禮謝恩,附帶朝妃嬪們的方向也行了一禮,才與荊滸一並往設立在左下首的位置而去。

舉止一點不出格,也沒到處多看,又讓人覺得他並不是表面的那般平凡無奇。

「今晚此宴系為接見溯溪參拜的國宴,平日朕與眾位愛卿為朝事而忙,難有這偷閑半日之時,盡可放松飲酒,大皇子今晚也不要客氣。」淳于慎說完,交手擊掌,立刻有舞妓歌姬從旁而出,直上中間小台,又有樂師拉彈鼓奏,整個攬月樓徹底熱鬧起來了。

楊青禾往常還覺得這歌舞娛人,現下心思全不知道飛哪里去了。

「賢者在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相國大人如此俊杰,原是南陵皇上仁賢治道,得天庇佑,實令人拜服。」

夏侯棧舉杯敬酒,話說的是圓滿漂亮,一語夸兩人,君臣兼顧。

淳于慎象征性的也抿了一口,淡淡道︰「大皇子,話是不錯,然,這一賢多用卻是不當。」

賢者在世,有道則出,夸的是荊滸,仁賢治道,得天庇佑,贊的是淳于慎,前之賢,為有才也,後之賢,有能也,何至于辭藻匱乏到一賢字兩用?

夏侯棧神色無常,起身,再舉杯,「初入南陵,又得見尊貴的皇上,情喜難自抑,用詞稍有不當,自罰三杯,還望皇上見諒。」

朝野之上百官皆知,相國大人位高權重,皇上對其明面上是甚為倚重,暗地里又怎麼可能不忌憚?

夏侯棧先夸荊滸再贊淳于慎,竟然還通用一字,淳于慎好不給面子的點出來,是這開場就來個下馬威,還是說帝王之忌,可見一斑。

「朕不過直言提醒,並無責怪之意,大皇子何必自罰。」淳于慎晃蕩著杯中酒水,並無不悅,也不見喜。

坐著的近的皇後覺得詫異,皇上看著清淡沉定,怎麼她覺得帶著股火氣。

「皇上心懷寬廣,是臣狹隘了。」依舊連飲三杯,夏侯棧才再次入座。

荊滸與夏侯棧並排而坐,神色坦蕩,時而舉箸夾菜,卻一口未飲酒。

楊青禾一直捏著一杯熱湯茶,眼微垂半眯,像是看台上歌舞出了神,那視線一會兒拉長一會兒收攏。

夏侯棧開場失利,場面有點冷,知情人都知道他們所來為何,本想借一句‘仁賢治道’奉承淳于慎是仁君,賢能之人,哪曾想馬屁拍到馬腿上。

「皇上,今兒個宴會熱鬧,既是輕松時刻,還有美人美酒相佐,」皇後舒眉展笑,「你看今晚容妃氣色俱佳,可不似前陣子憔悴,還有這楊修儀,這打扮的跟天仙兒似的。」

眾人都移目看去,容妃雖然在斜前,然她入宮年久,陪宴多次,朝臣及其家眷早已認識,所以大家的視線都落在楊青禾身上,這新入宮一年的得寵美人,當真驚艷人心。

人麗如花,似雲出岫,頭梳凌虛髻,其髻交集擰旋,懸空托在頂上,綴以珠玉,細看只覺秀致靈巧,月白下裙襯其身段娉婷風韻,湛青色上襦托其膚色瑩潤白皙,謂之一句︰眉目清瑩尤物新,冉冉香蓮帶露開。♀

那月白底緞繡的朵朵青蓮,清新可人,挽與雙臂的孔雀羽絲質披巾,不失貴氣。這個場合,她的妝容艷壓全場。

「這萬貴妃還沒到麼?」

滿殿靜了一靜,皇後特意點出容妃,楊修儀,舊人新人兩相宜,本以為皇上會開懷一點,卻不料他看也不看那兩人,反而問起了缺席的萬貴妃。

眾人之所以能一覽楊青禾全貌,只因為她正前面的座兒是空的,那是右首第一個位置,自然當屬萬貴妃。

「回皇上,臣妾也不知萬貴妃因何遲遲未至。」皇後掃了一眼空位,神色不顯。

淳于慎滿飲了一口,側頭吩咐道︰「再去請。」

皇後終究冷了心,原來那人已經無人能撼動了麼,這麼多年了,就真的要一直寵下去麼……面無表情的轉首看了眼楊青禾,這位也不及半分?那又為何寵愛過甚……今晚卻當眾給予難堪呢。

小口的啜著杯中茶,才發現自入席都未換茶,早已涼了,一杯灌下去,涼了個透頂。

藏于桌下的手一直無聲的捂著小月復,楊青禾不得不開始加重力道輕揉起來。

「皇上,素聞南陵國繁華興昌,物產豐美,自入寶地,一番見聞更覺南陵人杰地靈,」夏侯棧又開拍了,飲了幾杯酒的臉色微微發紅,卻無半點醉態,「這歌舞听著讓人沉醉,不過……」

似有所顧忌並未說完。

淳于慎復又看他,有點心不在焉,「直言無妨。」

「不過卻無情韻。」

常言道,以情動人,歌聲可傳情,舞姿可表愛,這宮里的歌舞空有其技藝高超,天籟嗓音,卻都不含半點兒情。

「皇上若是不知,可听溯溪國一曲民間小調,一听便懂臣之話意。」夏侯棧自然是有備而來,光是送禮,也分多種,之前念得禮單上的都是珍寶死物,接下里要獻的自然是活物了。

眾人了然于心,淳于慎也沒有拂他的面子,點頭應允,溯溪國使臣團帶來的伶人獻藝。

在換人上場的間隙,殿內稍稍躁動了起來,相熟著竊竊私語幾句,而遠道而來的溯溪參拜團也趁機厚著臉皮與相鄰而坐的朝臣打招呼。

妃嬪這邊也說起了話,去請萬貴妃的跑腿太監匆匆忙忙從後殿閃進來,奔至黃貴忠身後,耳語幾句。

黃貴忠點頭,示意他退下,腳步一挪,往前進了兩步,俯身輕聲稟話︰「萬貴妃她……」

皇後豎起耳朵也沒听清下文,可見黃貴忠是有心不讓大家知道了。

「楊修儀,你怎麼流這麼多汗?」

吳修容抬手遞了方帕子給楊青禾,她挨著近,不經意看見一串串的汗珠順著對方的額角留下,一會兒的功夫,下顎都聚了一層層密汗。

「這天許是熱了點。」楊青禾報以一笑,並沒有去接,她空出一只手拿了自己的繡帕擦拭了下額頭,臉頰。

吳修容還想在說,那邊台上突然響起一陣從未听過的塤聲。

「在昔,無酒飲,今但,湛空觚。春醪生蜉蟻……何時更能嘗……肴案盈我前……親舊哭我傍……」

空靈的歌聲伴著塤聲而起,那語調是異于南陵之言的彎彎繞繞,用的也是他們听不懂的溯溪方言。

或許除了溯溪參拜團的人,滿殿皆不知這唱詞是什麼,他們听著,听著便覺得哀傷,有些情緒脆弱的女眷,聞音落淚。

楊青禾徹底了閉上了眼,掩去眼里飄起的一抹哀愁、濕意。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聞得鄉音來,始覺離家遠。

一曲罷,回音繞梁,眾人半響才如夢初醒,感嘆萬分。

「娘娘!」

一聲驚呼在這當口響起。

吳修容震得一跳,側首看去,卻是楊青禾捂著肚子趴在桌前,月白下裙已被染成鮮紅,紅白之色差,怵目驚心!

靠的近的諸位妃嬪齊齊看她,臉色皆變,楊修儀,留這麼多血……這是流產了?

淳于慎听見聲音的時候,下意識的看過去,只撲捉到一閃而逝的紅色。

楊青禾忍痛迅捷的拉下了紗帳,輕斥一聲︰「知月,國宴之上,不得喧嘩。」聲音是顫抖而破碎的又起,「皇上,嬪妾略有些不適,望皇上恩準嬪妾先行告退。」

「準!」

這一晚,淳于慎體會了一種感覺,沉痛,極致的沉痛。

他吐出一個字後,冷眼看向了左首第一個位置,那雲淡風輕的剝著堅果子吃的男人,耳邊回響的似乎是很久遠的一段對話。

「相國大人親自代朕去賜死一小小入選秀女,真是事必躬親吶。」

「為皇上分憂,是臣的職責所在。」

「看著相國一臉疲倦,似乎消瘦不少,這次出使怕是收獲頗豐。」

「臣這趟唯一的收獲,便是,體會了一種痛,極致的沉痛。」

「哈哈,朕深感欣慰,相國大人竟然也會開玩笑了。」

「這個玩笑能逗樂皇上,是臣之榮幸。」

言猶在耳,不過一年之久,他不可置信的捏緊了手中杯,而終于察覺到他注視的人,抬眼,對視而默。

身之痛,再深,也不及心半分,原來……這便是他的目的。十年之久了,他為他的權臣,他為他的帝王。長達十年的弈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了麼?

「皇上,龍體要緊,喝酒傷身……」

見淳于慎平靜的一杯又一杯的喝著,皇後滿面含憂,軟言相勸。

底下準備進獻美人的夏侯棧等人傻了眼,這變故雖然沒有抬到台面上,保存了皇室體面,可眾人都察覺出隱情了。

如此他們有些尷尬了,而淳于慎面無表情的看了皇後一眼,放下手中的杯盞,然後漱口擦嘴,淡淡開口︰「時辰不早了,諸位愛卿隨意。」說完,站起了身。

諸位大臣見皇上準備離開了,忙起身行禮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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