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慎無奈的坐回龍椅上,整只手都痛麻了,柳御醫適時的上前,也不等他開聲,就捏了把他的手,引得對方額頭青筋一跳,雙眉緊鎖。
「皇上,你怎麼傷到手筋了?!」柳御醫震驚,誰如此大膽能傷了九五之尊的帝王?難不成他不在的這段日子了,發生了什麼大事?
「嗯哼。」淳于慎只悶哼了聲,柳御醫動作算輕的替他拆開紗布,細細查看了一番,重新上了藥。
「煜之,朕自登基,未曾出過京城,到底是耳目閉塞,不知百姓水深火熱……」淳于慎頗有些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這次南下,朕讓你勘察南巡線路,情況如何?」
煜之乃柳御醫表字,柳御醫大名柳昱,因五行缺火,遂以煜為字。柳煜之沒有立刻答話,皇帝出巡可不是小事,瑀宣帝自登基十載,勤政愛民,治國有道,這是南陵國上下都有目共睹的,自三月前,淳于慎突然與他說要南巡……雖然只說是巡查民情,可他覺得不是那麼簡單。
「皇上,先帝執政三十三年,有過兩次南巡,皆是取官道,沿途建立行宮,在三江流域乘龍船至中通南北要塞,最後在江南知州、通州、柳州、交界口登岸,抵達江南最後一道行宮。」柳煜之手腕翻轉,靈活的打了個活結,娓娓道來,臨了囑咐道,「萬不可再用力,微臣看著傷口不淺,須得個把月才能愈合。」
他沒說出的是,只一眼就能看出這傷口不是尋常磕踫出來的,分明是利器傷的,又不似刀口,柳煜之一時間沒看出來,斂了心思,復道,「微臣這次去時,按著路線走,回來……卻是另擇了條路,前後差異簡直,無法想象。」
這無法想象四個字,讓淳于慎心生無限想象,他抬了抬手,止了柳煜之的話,他要去親自體驗一下,什麼樣的千差萬別能讓柳煜之用無法想象四個字。♀
「你辦事,朕一向放心,」淳于慎面色稍霽,左手不甚方便的擱在桌面上,「朕原計劃,你九月初回,朕九月中旬微服南下,然溯溪國使臣來參拜一事耽擱了,如今已入冬,再過一月便要上崇善寺祭祖……」
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南巡一事是要往後推遲了,柳煜之看他眉間郁色,似乎並不想推遲,便試探道,「皇上,今日才十月初,往年祭祖都是年底,也可按例以大祭為由,于明年四月初上崇善寺舉行祭祀活動。」
淳于慎聞言而笑,輕點了下頭,「如此甚好,你去安排一下。」
柳煜之暗吐一口氣,與皇帝說話可謂是時刻提著腦袋的,剛想領命退下,又想起件事,「皇上,今日微臣去過椿池館了。」
淳于慎才展開的眉又鎖了,沒吭聲。柳煜之只得再道,「那位……脾氣可是夠差的,竟然拒診,微臣未能切脈看診。」
靜,靜的只能听見自己的呼吸聲,柳煜之頓覺無力,還有些不敢去看淳于慎的表情,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皇上,以微臣的醫術,望聞問切,不需最後一步,也能診斷出她,身子虧空的厲害,如腐朽之木,保住人都難,孩子就更別提……」
「你說什麼?」仿佛受了重重一擊,滿臉不可置信,牽連的心口劇烈的疼了一下,淳于慎倏爾坐直了身子。
柳煜之微愕,「皇上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多久了?」
「未足一月,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不就是……淳于慎低頭看著眼前的御案,腦海滿是那日將人壓在御案上的場景,一時間滋味莫名。
「能留下那孩子麼?」
說這話的時候,淳于慎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想要語氣平靜點,柳煜之卻直接搖頭,「留不得,她現在的身子自身難保,強行留著,怕是會……都保不住的。而且……她似乎也不想留孩子。」
淳于慎只覺得頭腦嗡的一聲響,氣脈上涌,氣的又要拍桌而起。被柳煜之手快的托住,嚇的他驚呼︰「皇上,你別老拍左手……你拍右手也行啊。」
「她不留,朕偏要留!」一句話咬牙切齒的擠出來。
……
黃貴忠抵達相府宣旨,已是午膳時分,荊滸在小院里閱卷,旁邊無人伺候,初冬的庭院不比春秋,蕭索而清寒,不過這午後暖陽,添了幾分暖意。
「相爺,黃公公來傳旨了。」錦鯉從前院飛奔而至,腰間佩劍甩的有點響。荊滸棄書卷而起身,才行了幾步,黃貴忠就迎面過來了。
先打了個千兒,見禮完畢道,「皇上有旨,相國荊滸接旨。」
荊滸平靜下跪,垂首,錦鯉緊跟著也老實跪下了。黃貴忠左右等了等,詫異,難不成這相府就兩人?
斂去旁思,輕咳一聲,展開明黃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相國荊滸為相十載,典領百官,協理朕治國,勞苦功高,公垂竹帛,為嘉其績,特為之選妻,歷時近月余,終得佳選,今特賜婚于,親戌王府嫡系幼女婉安郡主,因親戌王膝下未有長子,著相國為上門郡馬。欽此!」
「臣荊滸領旨謝恩!」
黃貴忠將聖旨遞于他手中,干笑了兩聲,「咳咳,給相國大人道聲喜了。」
荊滸面無表情的起身,「黃公公定是要急著回去復命,本官就不留你了。」捏著聖旨轉身就往內堂而去,黃貴忠對著他的背影抽了抽嘴角,迅速離開。
同是午膳後的景寧宮內,皇後病了,太醫診斷了半天,只說是天氣變化,轉季之初,一沒留神就感染風寒,頭疼腦熱起來。
這才喝完太醫開的方子熬的藥之後,皇後靠著床上小憩,襲雯捧著一碗清蓮湯進來,小聲的詢問道︰「娘娘,慈安宮讓人送了碗清蓮湯,太後傳話說,冬季天寒,小心著身子。」
皇後睜眼,瞥了一眼她碗里的湯,清蓮,清心也。此蓮,乃黃連,雖極苦,然卻是清心降火極品……太後這是話里有話吶。
襲雯端著等了等,見她沒有話,轉身就想出去,皇後輕咳一聲,「留下吧,總也是要喝的,不如趁熱喝……」
這皇後喝湯的當口,乾擎宮遣了個小太監來問候,隨著徐公公進來的是小木子,笑吟吟的進來,待看見皇後似乎在喝藥,滿室也是藥味,立馬斂了笑,作沉痛之色︰「皇後娘娘,你要保重鳳體啊,皇上特地遣了奴才來看看,是不是景寧宮的奴才伺候的不用心,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
皇後又是一陣咳嗽,臉色瞧著有點白,眼角的皺紋真是比尋常多啊,小木子眼風里虛虛的覬著,嘴上是好話不停口,多是替皇上傳達關懷問切,不得不說這張嘴可是利索的好嘴。
「皇上已經讓尚膳局另找了幾個擅膳食的奴才來景寧宮,就怕皇後身子倦,胃口不好……還有吶,這新進宮的一批冬衣,已然讓尚衣局先給景寧宮送來,皇後娘娘你先挑著,其他宮就等下一批……」
皇後勉強喝完清蓮湯,襲雯伺候著她漱口,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
「咳咳,小木子公公,替本宮帶句話,皇上關切,本宮十分感動,」坐直了喘順了氣,皇後虛笑了下,轉眸看他,「有勞公公來一趟,襲雯,你替本宮親自送小木子出去,記得把那件絨袍給小木子公公拿去,天冷了,皇上也要多加件衣裳。」
那件特質的棉絨錦袍,是皇後親手做的,早就備著要給皇上送過去,襲雯捧著衣服的時候恍若看見無數個晚上,皇後燈下捋線頭的一幕幕……心里泛酸的很,長嘆了起來。
「襲雯姐姐,你這是嘆什麼氣呢?」小木子接過衣服,睜著雙機靈晶亮的小眼楮,帶著狡黠,又似天真。
襲雯搖了搖頭,「沒什麼,小木子公公慢走,我就不送了。」
小木子也沒多問,意味深長的瞧了她一眼,就匆忙轉身走了。
「娘娘,皇上還是惦記著你的,」徐公公等襲雯領了小木子出去,站在門口寬慰道,「你這一生病,太後,皇上,各宮的妃嬪都掛心著呢。」
皇後微微闔眼,唇角的笑,卻是諷刺而冰冷,「尋常我病了,也不見他如此……」
「若要留那女人在宮里,豈能沒名沒份……」
徐公公听了上句,沒听見她下句低聲說了什麼,然到底明白過來,皇上這番關懷是別有用意。
三日後,皇後病好,前來景寧宮問安的妃嬪是坐滿了一殿,一溜兒排下去,大大小小的都來的差不多。
「萬貴妃到,容妃到。」
這最後兩位角兒一前一後進門,萬貴妃依舊美艷襲人,容妃清雅月兌俗,說來這些妃嬪里,怕就這兩位最淡定,對宮里傳揚開的各種事情似乎毫不關心。
「嬪妾見過皇後娘娘。」
兩人分別行了禮,一左一右的在皇後下首入座。萬貴妃先笑了,細看了眼皇後,「皇後,你這臉色還是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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