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江水雨暗村,船泊岸頭宿未眠,夜闌臥听風吹雨,一道驚雷入夢來。
「皇上,八百里加急戰報!」
「咳咳,念!」
「西境急報,明德將軍率領的五萬大軍在往回谷遇襲,又逢山崩,被困山谷已達十日……」
「啟稟皇上,太後懿旨,請皇上急速回京。」
「皇上,潮水又漲了,南壩河堤果然出現缺口……」
久旱必澇,亙古不變的道理,遂寧三州隱瞞三年大旱的災情,不向朝廷請求減賦撥款,為的是什麼?
「咳咳,駐守在沿河兩岸的六路軍營人馬都出動了麼?」
「回皇上,都出動了,」跪在地上的御林軍頭領伍鄶,一臉的雨水都不及擦,「集齊有三萬人,將將堵住了南壩缺口。」
「不過是連下幾日大雨,等到春澇時分,不說遂寧三州,整個江南十城都將……咳咳……」
「皇上……」
「皇上……」
跪在地上的幾個稟話的人都是一驚,淳于慎雖然飛快的掩住了唇,可他們都是武將,那染了血色的唇,還有濃郁的藥味中滲出的血腥味……哪里瞞得住。
「咸魏,」讓隨侍的小木子拉下了隔簾,淳于慎的聲音再也不是低醇動人,而是沙啞,「這三萬人馬朕就交予你,南壩這道潰堤,在潮水退下去之前,決不能垮。」
「傳朕旨意,著江南督造局,即日動工修建新堤。款項便從遂寧三州所有七品以上官員家里抄。」
「微臣領旨!」
咸魏躬身退出,臨了擔憂的看了一眼幕簾,暗自喟嘆,瑀宣帝就是那種越疼越不會讓人知道的人,突然對他,除了恭敬臣服,更添一份欽佩。
「伍鄶,拿著朕的手令去調動西境駐軍趕赴往回谷,務必趕在朕抵達前,將往回谷五萬將士守住。」
「黃貴忠,御駕即刻啟程回京,一路不停,直接入京。等入京,再將朕的聖旨傳與太後。」
「皇上,這……」
伍鄶和黃貴忠都有些不甚贊同,然而淳于慎分明是早就有了決斷,不容他們不從,兩人也隨即告退,船艙里一下子就安靜了。
小木子上前掛上幕簾,淳于慎鐵青著臉,由著他伺候服了藥,閉上眼靠下休息。小木子也不敢多言,正待悄悄地退出去,听到皇上吩咐道,「傳柳御醫來。」
聲音很虛弱疲憊。小木子輕輕應了一聲,出去。
柳煜之一身淋灕,滿臉狼狽血痕,一瘸一拐的進來,只在門口就跪下了。
「起來,煜之……」尾音一聲稱呼,叫的柳煜之恨不得撲過去磕死算了,跪的筆直,雙肩一直輕顫,靜寂中隱約能听見他咬的咯咯響的齒聲。
「你若如此,便是親者痛,仇者快,起來吧,」淳于慎又是幾聲輕咳,擱在矮榻沿上的手,一動不能動,偶爾指尖顫了顫,那是動脈突跳,驟然刺痛下的反應,「若沒有你,也有別人,這場局,他們謀了太久了。」
柳煜之幾欲落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他不為情,不為義,只因愧,若不是他,「皇上,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左手,我一生……」
「咳咳,煜之,」淳于慎打斷他,緊閉的眼,睫毛輕顫的厲害,到底是情緒波動,「手,是我自己毀的,與你無關。♀」
頌磬殿那回,敲響磬石之法,右手持小木槌敲擊那扇暗藏磬石的屏風,當屏風磬石聲響,那扇密室倏爾大開,里面懸空的一盞長明燈曝露出來,淳于慎左手赤手拉拽那根懸空的鐵索,滾輪轉動,高懸的長明燈漸漸落下,越往下越拉拽不動,當燈下降至他頭頂時,頌磬殿的大梁里的磬石終于響了,幾乎在聲響的同時,燈滅,鐵索倏爾倒抽,淳于慎一松手才發現滿手的血,那鐵鏈上有刃口……
而這回,楊湘的手爪子雖是輕輕一劃,卻是挑了他筋脈,左手也算是徹底廢了。
「是我自作主張提前弄醒楊湘,想要問話的……若非我動了她的藥,也不會……」柳煜之從沒這麼恨自己自詡醫術不凡,聰明反被聰明誤,當他發現楊湘的藥里多填了一味彌草,讓人陷入昏睡失力,他以為是有人不想楊湘醒來,所以才會有後面的變故。
「皇上,你責罰微臣吧。」柳煜之磕頭不起,淳于慎知道他這人性子,擰的很,由著他磕著,良久才溢出一聲嘆息,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若不是他自己將暗衛派出去,也或許不會被人算計,而那派出去的暗衛其中一個就在楊青禾身邊。這兩日他一直在想,楊青禾會怎麼做……
那句孩子若沒了的下句,便是,你就自由了。他不會抓她入宮,也不會殺她。
楊府喪事辦完當晚就逢咸魏親自領了人來抄家。
楊易攜帶這夫人及其隨從去了楊夫人娘家,罷官貶謫的旨意雖然沒有下來,他也沒指望有希望,能活著,家沒滅,已經是他最大的奢望了。據聞楊旭被押解送京,隨御駕一道離開的,同行的被押解的還有個女人。比起楊旭的受了刑,那個女人簡直如人彘。
楊青禾在知州待了七天,便隨荊滸一道離開,同行的有蕭九兒,錦鯉與後來趕來的粉釉。
這日夜宿林間,離知州已然很遠。
蕭九兒怕冷,裹著棉毯在馬車里絮絮叨叨的拉著楊青禾說話,直到瞌睡侵襲,頭一點一點的挨著車壁,不肯低下去。
粉釉與錦鯉在車外守著,荊滸在外面火堆前烤火,見她出來,忙迎上來,「九兒睡了?過來烤火,我們說說話……」
如今這蕭九兒是越發的討荊滸嫌了,無時無刻不見針插縫的攔著他與楊青禾單獨相處。
「嗯,我正好有話要與你說,」火光閃爍,時有寒風吹過來, 啪聲在靜夜里倒顯得寧謐,楊青禾主動執了他的手,微微用力,「我喚你荊大哥吧。」
荊滸猛然一震,幾乎想甩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你說什麼?你想干什麼……」
楊青禾避開他的眼,眨了眨眼,手卻沒松開,聲音沉的很,「荊大哥,你說全盡所有幫我的,現在,我還不想回溯溪。」
「不想回,我便陪你到處走,塞北的風光,巴蜀的聖境……」
「我……要去他身邊。」
等了半響,不見荊滸吭聲,一抬頭,對上他幽深的眼,楊青禾又撲捉到了那熟悉的暗紅色,心口一跳,手上就是一松,卻不妨荊滸突然反握她的手,用力一拽,那廂拉車的馬匹猛然竄了起來,狂聲大吠。
破空的風聲響起,寒光滿天,荊滸面色一變,接住被他大力拉拽過來的楊青禾,抱上楊青禾肩頭往樹旁滾去。利箭如流星般在身側飛過,這一瞬間,她竟有微微的失神。
又是誰要殺她呢?這次是這麼明目張膽的伏殺,連荊滸都不放過。顯然動手的人,不是膽大,就是太厲害了。
漫天的強矢伴著嗡嗡的弓弦聲震破一地的寧靜,呼嘯著飛向火堆,荊滸攜著楊青禾幾番閃躲,堪堪避過第一輪箭雨。錦鯉也是閃身躲讓後抽出腰間細劍,舞了一個劍圈,架開不斷射來的利箭,護著粉釉也往樹林里退。
箭勢稍歇,數十名黑衣蒙面人從樹梢急縱而下,殺趕過來。錦鯉也是帶著個人,身形卻迅如輕煙,主動上前阻攔。荊滸摟著楊青禾一直飛縱往前,然而兩人堪堪躍出數丈,道旁密林里又殺出十幾名黑衣蒙面人,攔在了二人的前面。
楊青禾開始還有些慌,等荊滸也抽出了劍,劍舞游龍,銀光閃爍不斷,衣袂飄風,生死搏殺間竟似翩然起舞,意態悠閑,偏偏與對手劍刃相交時又如雷霆相擊,氣勢驚人,一顆心倒是落了幾分。
荊滸畢竟帶著她身有不便,也怕顧不全時,楊青禾被人傷了去,連挑了幾個黑衣人之後,趁機從破開包圍圈,一路疾飛。
為了怕後面還有人伏擊,荊滸沒在沿著路走,而是往密林深處躥,這處荒林之後有山,入了山就不怕他們能找到了。
如果,他知道,入山等同斷送生機的話,他也許不會那麼果斷了。
林中的馬車孤零零的,馬匹已經中了流箭死僵了,車里的蕭九兒還在睡。等林中靜寂下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
有個黑衣人飛掠而至,他掀開車簾,看見睡相恬靜,嘴角俏皮的嘟著的蕭九兒,驀然失笑︰我的郡主,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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