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體弱偏寒,這里燥熱旺盛,實在不宜久留,娘娘,您若是有個閃失,奴婢又要挨罰了。♀」
楊青禾挽起袖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扇著面孔︰「沒事。就是熱了些。」
若畫是夏侯栩派來服侍她的小宮女,萬事皆好,就是喜歡小題大做,而且事無巨細總拿來碎碎念一番,張口閉口總要勸誡于她,一般說話皆以「您若有個閃失,奴婢又要挨罰了」做結尾陳辭。
楊青禾搖搖頭嘆了口氣。
不想若畫見她嘆氣,立刻面上一憂如臨大敵,嚴陣以待道︰「娘娘在嘆什麼?恕奴婢多嘴勸一句,有些事過去便讓它過去了,人人都曉得做人要朝前看,更莫說娘娘是這溯溪皇宮里唯一的娘娘,將來定是要主東宮,母儀天下,榮華富貴,想開一些,便是知足常樂,況且皇上待娘娘一心一意體貼入微,從無往任皇帝雨露均沾之惡習,娘娘若再心中記掛別他,便是奴婢這等隨侍都要心寒,莫說是皇上……」
楊青禾覺得頭又如慣常一般突如其來襲上一陣穿刺疼痛,掏了顆糖含在口中,打斷她道︰「這里暖和,我再坐坐,你且先回去。」
「娘娘……這大夏天荷花池旁燥熱無比,你說暖和?還有,奴婢要離開了你要是……」她面目焦急,跺了跺腳。
「再多說一句,打發你出宮,可好。」若畫還待再說,嚇的噤聲,只得嗔視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回身退去。
午時一到,楊青禾立馬整了整衣飾,起身往醫閣走,不消片刻,那門口的守門侍衛見她來了全都無聲的下膝行禮,出來的引路宮女恭恭敬敬將她迎了進去,低垂著頭,瞧都不敢瞧楊青禾一眼。
據若畫說,那日,北戎大將龍敵死了,北戎軍大亂,南陵軍出了一支奇兵,在箭羽隊掩護下,三五人一組,推著架著層層長矛的戰車。♀戰車高兩丈,一層層密集釘在上面的長矛約有一丈長,槍頭一致朝外,槍身與戰車固定似柵欄,車過處,生生撞上來的人必死無疑,如同串糖葫蘆,十輛戰車席卷了整個戰場,殺傷力極大,北戎軍潰不成軍,又失主心骨,頓時四散而逃,又或跪地投降……
這場戰,南陵贏了,然而他們卻不是最大的贏家。
北戎一敗,溯溪楊家軍不但不救援,反而包圍而上,進行絞殺,往回谷被他們堵住,北戎軍插翅難逃,最後只有小股流軍突圍出去,不知所蹤,想來這未來幾十年他們都再也不敢侵犯南陵溯溪二國。
南陵大軍在伍鄶帶領下收整之後,全軍壓上逼進溯溪甘回城,打著‘溯溪王昏庸無道,與北戎韃子勾結多年,必殺之而祭奠戰死將士。’的旗號,而溯溪國內,在夏侯栩的領兵逼宮,楊家軍倒戈旁助之下,成功逼宮,溯溪王退位讓賢,夏侯栩登位,因其身份,本就是夏侯皇嗣嫡系子孫,名正言順,更因為外敵當前,夏侯栩一句‘可保溯溪國不受戰火侵襲’,溯溪上下無人敢駁。
南陵軍在夏侯栩登位前後都在甘回城外駐扎著,並未真的攻城,南陵使者多次遞了拜帖要見當今溯溪王,也一直沒得到回應。
楊青禾對夏侯栩登位並不意外,這人蟄伏這麼多年,自然早已謀定,而每每她問及南陵國的事情,若畫就三緘其口,不再多言。
溯溪皇宮里經歷一場宮變,還處于惶恐混亂中,幾乎所有宮侍都被換了新的,夏侯栩還沒心思管後宮,而那些宮侍見到楊青禾皆要恭敬客套一番面上卻總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倒似她如洪水猛獸一般。
穿過庭廊,還未入正廳,便險些被個端著藥材宮女打扮的醫女給撞倒。
「你且看路仔細些!」給楊青禾引路的宮女眼明手快將那醫女一把隔開,動作很熟練,口中還不忘斥怪道︰「干不好就別進這醫閣來,再有下回……」
「你竟然沒死!」
楊青禾提起裙擺正待抬腳入正廳,卻見那冒失的醫女瞠目結舌杵在她面前,驚叫聲有些耳熟。
「咄,你亂叫什麼,還不快快行禮,這是東宮的娘娘。」引路的宮女扯了她趕緊行禮。
「娘娘?」那醫女怔了怔。
楊青禾眯了眯眼,嘴角一抿,洶涌的濁氣堵在心口,臉色倏爾煞白,一見她如此神色,那引路宮女急了,忙上前道,「娘娘,你沒事吧,這個新進來的宮女,沖撞了你,奴婢這就讓人……」
話還沒完,身後的人卻是一把推開她,直接湊到楊青禾面前,瞪眼而笑,「呵,真是你!」
楊青禾從袖兜里模了顆軟糖放入口中,將董卿青震驚不可置信的目光拋于身後跨步入廳。
董卿青笑容越深,越詭異,原來東宮那位是你啊。
醫閣正廳內,老太醫正揭了簾子自後院藥房里步出,見了她疾走幾步行禮道︰「微臣駱轍參見娘娘。」
宮里都稱楊青禾娘娘,卻是沒封號,沒屬名,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位是誰?
楊青禾入座後,駱太醫譴了左右醫女下去看茶,伸手順了順下巴上一捧花白胡子,挑了里面一撮捻了捻,不疾不徐道︰「娘娘酷暑午時登門,是想要什麼?」
駱老太醫直截了當的性子楊青禾甚是訝然,又覺滿意,倒省了你來我往那些冗繁的客套話。她是特地等午時夏侯栩是出宮了,才來這里的,醞釀了一番,道︰「素聞駱老太醫醫術賽華佗,擅煉藥丹,一丹小則可使人化腐生肌駐顏回春,大則可凝氣活死人消百病。」楊青禾頓了頓,轉而看著他老神在在的樣子,繼續道︰「更有甚者,我听聞老太醫還煉得續命丹,可回魂延命。我此番來,正想問老太醫討得一枚,不知能否割愛相贈?」
駱老太醫手上一住,捏了胡子頓在那里,顯而是頗有些意料之外,面上惆悵、糾結、猙獰、無奈、各式表情輪番交替,放下了胡子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水慢悠悠道︰「老夫倒是不知道自己是個老神仙,能救死人……不過是之前那位痴想著長命百歲,老夫不得不搗弄些丹藥,糊弄一番,說的這般神奇,不過宮人以訛傳訛夸大其詞罷了。」他看了看楊青禾面色,道︰「娘娘,氣色雖不佳,然內府已經調養得當,又日食靈犀聖藥,假以時日,便可復如當初。」
楊青禾握了握杯身,愣了愣,「靈犀?你們給我吃的?」
駱老太醫胡子一顫,躊躇了約莫半響,道︰「咳咳,這個,靈犀百年難出一角,溯溪雖盛產稀奇藥材,卻是不曾有過。」
楊青禾由怔愣轉為失神,再到面失血色,不知何故。
「老太醫能贈藥麼?我就想……要一顆……」
駱老太醫這回卻是直接搖頭了。
楊青禾沒有勉強,神色恍惚的出了醫閣。回到東宮寢居已是夜闌人靜時,一看窗口尚且透出些許搖曳的燈火,便知夏侯栩處理國事,佔用著東宮的書房。
從旁繞開前殿,想直接往內殿去,楊青禾剛推開門便听得夏侯栩在她身後道︰「青禾,你回來了?」
楊青禾心下嘆了口氣,回身,「嗯。你也還沒睡呢?」
他走上前來,拂了拂她松垮的發髻,微微一笑,「你未歸,我如何睡得踏實。這幾日你身子好些了,我抽時間帶你去散散心?」聲音柔和倒有些許誘哄的味道。
楊青禾咳了咳,垂目道︰「你現在剛登位,許多事情要處理,我就不用操心了。」
夏侯栩伸手握住她的手心,道︰「我怕你一個人悶著。」
「我有些困乏了,你也去睡吧。」楊青禾打了個哈欠,就想掙開他往里頭走。
他卻沒松開,低下頭淡淡注視著她的雙目,狀似不經意道︰「听說,你今日去了醫閣求藥?」
果然是什麼都逃不出他的眼,垂目看著腳尖道︰「嗯……」
夏侯栩輕輕「哦」了一聲,又道︰「你想要續命丹做什麼?」
楊青禾閃爍了一下目光,回道︰「我想研究一下,以前學過醫理,一直荒廢了,若是能重新拾起來,多研制出些救人藥方,也算了我幼時懸壺濟世的念想。」
夏侯栩聞言而笑,抬眼對著滿天的星星笑完,復又垂頭看她,道︰「青禾,你若想要什麼,不妨與我說,駱老太醫的藥爐里丹藥很多,你想要什麼就拿什麼。」
楊青禾猛地抬起頭。
他握了握她的手心,放開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楊青禾望著他的背影,發了會呆,默默轉身進去。
第二日,楊青禾到了醫閣,駱老太醫沒出來見她,只是讓人將一個密閉的盒子遞給她,楊青禾捧著盒子,忽而覺得踏實,身上雖空乏,口中卻沒了往日那麼濃烈的苦味,今晨到如今晌午時分竟一顆糖都沒吃亦不覺著有何不適。
就在她捧著盒子出了醫閣,從旁躥出一人拉了她一把,然後匆匆在前面走,似乎尋常宮女路過一般,楊青禾認出她是董卿青,心念間就不知覺的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董卿青顯然對宮里很熟悉,帶的路很偏,等兩人進了一座荒廢的空殿,董卿青才回頭看她,眼里是笑,但卻是嘲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