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行了三日,楊青禾便改了女裝,作溯溪婦人的裝扮,女扮男很多紕漏,被有心人看出來反而引起懷疑。♀她租了馬車帶著淳于慎又不停的趕路,雖然說不去甘回城,但也是朝著邊境繞道去,楊青禾心里隱隱覺得,只要靠近南陵,他們才能安定。
淳于慎的病反反復復,發作時的癥狀也各有不同,有時候會狂躁的打滾,有時候只是一個勁的抓傷自己,更多時候是吐血不止,等楊青禾發現真正的不對勁已經是五天後,兩人在山坳里暫居下來。
山里人很排外,居民也少,但是楊青禾嚶嚶泣泣的抱著淳于慎訴說了一番來歷後,大家都是各種同情,收拾了一間廢棄的房子給他們居住。
淳于慎一醒來就發現屋里沒人,他坐在床上怔怔的發了下呆,听見有人走進的聲音,他急忙想下床,又失力跌倒。
楊青禾進門看見,連忙喊了一聲,將人扶起來,還沒來及的開口,淳于慎就抬眼瞪她︰「你去哪了?我要喝水……」
听著他埋怨的語氣,楊青禾訝然,攙扶著他坐回床上,細聲道︰「我給你去倒。」
一邊倒水一邊盯著淳于慎看,後者眨了眨眼楮,不明所以︰「你看什麼?」
楊青禾端著茶遞到他面前,試探道︰「你知道我是誰吧?」
「我怎麼知道你是誰?」淳于慎反問。
「啪……」杯子倏爾掉地,楊青禾咽了咽口水,又問︰「你知道自己是誰麼?」
淳于慎面色倏爾冷了,抿著唇不說話,眼楮死死的瞪著她。
心口一刺,楊青禾俯身收拾了碎杯,重新倒了杯水遞給他,卻不想他用力一掃,又是一聲 啪碎裂聲。
又是一陣死寂,楊青禾愣愣的看著他,「你到底怎麼了?你不會真的不知道……」
「閉嘴!」
淳于慎臉色沉的難看,剛才那一瞬,他真的想不起任何東西,腦袋空白一片,這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他已經清楚明白了,隨著發病次數的增加,他記不住的東西越來越多,你若是現在問他些無關緊要的人或者事,他是沒有絲毫印象的,之所以還記得楊青禾,還記得自己,那是因為刻在心里的……按照這樣的發展,有一天他會忘了曾經的一切,甚至自己的姓名。
淳于慎堅持什麼都不說,楊青禾束手無策,這個山里沒有大夫,楊青禾自己也是個病人,還要負責照顧淳于慎,藥瓶的清毒丸沒剩下多少,她都留著給淳于慎服用。
安定下來沒幾日,楊青禾跟著村里上山砍柴的人去找尋補身補氣的藥材,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村里的農婦種地針黹,蔬菜種植,縫縫補補,操持一家,她卻都不會,一邊開始學,一邊發揮自己懂醫的特長,給村里人治病,拿藥材換糧食。
因著她細致的照顧,淳于慎氣色竟慢慢地好了起來,只是隔一小段時間便會吐血病發,而吐血過後,他能記住的東西就更少了,常常丟三落四,人也慢慢變得木然。
兩人都是吃藥比吃飯多,雖然如此,幾日下來,也算安穩。
在河邊洗完衣服,楊青禾抱著盆匆匆地往回趕,幾個農婦便取笑她,「蕭家嫂子又這麼早回去做飯啊,跟我們聊會兒吶。」自從楊青禾露出醫術治好了村里生病的人,大家都對她分外親和。
楊青禾抿唇笑了笑,沖她們點點頭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身後傳來的談話聲又讓她駐足。
「听說了沒,山外頭打起來了。」
「我也听說了,說是我們的新皇扣了南陵的皇帝,如今南陵的皇帝出了事自然要打哎……」
「嘖嘖,好端端的扣人家干嗎,現在打起來,倒霉的還不是我們百姓哦。」
「誰知道呢,還有人說是為了個女人爭了起來才要打的呢。」
……
幾個農婦嘰嘰喳喳地談笑著,伴著棍棒敲打濕衣的聲音,楊青禾抱著衣盆抬步往回走。
才走幾步,就見一襲薄衫的淳于慎由遠至近走來,她忙迎上去,低聲道,「溯溪和南陵打起來了。」
等了等不見淳于慎回答,眨了眨眼,卻見淳于慎低睨了她手中的衣盆一眼,「怎麼還不回去做飯,我餓了。」
「我早上煮過粥溫在鍋里了,你沒吃嗎?」楊青禾平靜的臉不由得凝起來,淳于慎轉身要走的腳步頓住,「我早上沒吃?」
一句話把兩人打落谷底,他現在每天做的事只是不停想記起,然而不停忘記。
兩人默默不語地回到家中,楊青禾端著粥進屋不見淳于慎,慌忙走了出去尋,卻見淳于慎獨自站在院前籬笆出,他的衣衫隨風飄擺而動,孑然而立,背影落寞而輕忽,仿佛下一刻便會不存在。
楊青禾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慌亂,開口就喊,「淳于慎……」
從沉思中回神的淳于慎扭頭看她,楊青禾撲過來抱著他道︰「你告訴我好不好,到底怎麼了?不要這樣懲罰我,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
淳于慎低頭看著那束緊他腰的手,慢慢的抬起右手覆蓋上,突然道︰「我剛才想起來,我的左手好像一直沒痛過。你發現了沒?」
楊青禾雙眼含淚,松開他的腰,拿起他的左手,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病著,有時候連飯都是她喂的,當真沒察覺有什麼不同。
「楊青禾,大抵我是吃錯藥了。」
淳于慎還是什麼都不說,掙開她,轉身往里走,忽又停住腳步,「你記著,我現在寫封信你讓明日出山的獵戶帶出去,寄到驛站。」
「記得提醒我這件事。」淳于慎重復幾遍,怕自己下一刻又會忘記這件事。
接下去的日子,楊青禾又多了件事,就是針灸治療淳于慎的左手,她以為他的左手是山崩的時候摔壞的,而淳于慎的記憶衰退的更厲害了。
這日楊青禾研究配方,在桌面上分開攤著著幾種藥草,腰上忽然被人抱住,身子朝桌沿上撞去,楊青禾連忙撐住桌子,無奈地看向身後,「怎麼了?」
淳于慎將雙眼睜得大大的,單手圈著楊青禾的腰往床邊走,「我有事情問你。」
楊青禾滯言,沒有掙開他的手,「你……」
「村里的人都問我為什麼你的肚子還沒消息。」淳于慎一本正經的問話,手還模著她肚子,「我們是夫妻麼?」
楊青禾張了張口,無言以對,當初為了村里接受他們,所以就說他們是私奔的小夫妻,淳于慎路上染了惡疾,所以要暫時安定下來治病。
她沒想到現在淳于慎連他們的關系都忘了。
「我們……我們不是……」
淳于慎怔怔地看著她,眉宇忽然皺起來,雙手抱頭滿臉痛苦神色,楊青禾要去扶他卻被一把推個踉蹌,淳于慎敲著劇烈疼痛的額頭,語氣惡劣,「你是不是仗著我記不起來,就騙我,他們都說你是我娘子……」
「是,我是……」楊青禾忙安撫的湊上去抓住他的手,淳于慎現在發病的越發反復無常了。
淳于慎停住了動作,腦中掙扎著冥思一會兒,「我記得我們有個孩子。」
「他……歿了。」楊青禾哽著喉嚨好半天才說出來。
聞言淳于慎臉色平靜卻帶著一抹慘然,「是麼,我也記得沒了……」
「還會有的……」楊青禾月兌口而出換到淳于慎凝神的注視,臉頰燙起來,她忙松開懷抱他的雙手,「我……」
「你?」淳于慎冷笑以對,本就不好的臉一沉到底,冷言冷語,「我是一時糊涂忘了,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會給你機會?」
楊青禾呆住。
淳于慎哼了一聲,轉身朝屋里走,眼前忽然一暗整個人栽了下去。
楊青禾驚慌失措地走過去,翻轉過淳于慎的身子發現他的嘴角又溢出鮮血了,手指顫抖地滑過他的面頰,一下子哭的不能自已。
淳于慎的性子脾氣也被毒性侵蝕得時好時壞,人變得更加喜怒無常,記不起事的時候猶如孩童一般,而偶然記起以前的事時便會怒到摔東西罵人。
「娘子,我回來了。」淳于慎從外頭進門,手里拿著一條魚,這兩日他迷上釣魚,而他已經完全忘了他們的關系,把村里人說的話當成真,以為他們是真正的夫婦。
楊青禾應了聲,端了溫著的藥出來。
「你又煎藥?我不想吃。」淳于慎皺著好看的眉拎著魚往門後躲,他最近喝藥喝到嘴里就吐出來,臉上討厭的表情宛如個孩子,楊青禾只能開始哄道,「我做的是藥膳,補身子的。」
「我最近身體很好。」淳于慎不樂意地說道,轉身尋了個桶把魚養起來。
「好也要多補補。」楊青禾端著藥湊上來,淳于慎故意將臉仰高,仗著自己高她一頭,「不吃。」
「……」楊青禾無奈地看著他,伸手去拉他的手,淳于慎干脆背過身子,不理他。
過了會,沒听見動靜,淳于慎又轉身,討好地抓起楊青禾的手,「娘子?」
楊青禾見淳于慎眼楮眨都不眨地盯著自己,從他烏黑純淨的眼潭中看見自己的臉,禁不住也失了神,淳于慎見此,忽而笑了,湊到她臉上親了下,親完又像是做了錯事一樣,瞪大眼。
「喝完藥,我就不怪你。」
淳于慎整張臉立刻衰敗下去,委屈地看向別處,手也松開了她,楊青禾再也繃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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