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入宮的這麼快就承恩雨露,而且第一個是海美人,大家似乎都覺得尋常,畢竟海美人姿色真的不俗。♀
天還沒黑,蘭棠宮海棠殿內就忙活好了,海燻兒沐浴更衣後盛裝在門口等待,而她身邊站著貼身大宮女,名喚晨曦,突然開口道︰「主子,奴婢有些不適,要不換晚夕來伺候?」
海美人扭頭瞧她,視線從她干淨秀氣的臉到她的手臂,莫名的笑了笑,「下去吧。」
晨曦福身告退,臨了抬眼看向宮道,延伸到目之盡頭,她知道這種等待的滋味,無聲抿唇往里頭走。
先去打了盆熱水,回到自己住的小廂房,關緊門,取了藏在櫃子里的藥粉倒入水盆中,然後開始洗臉,堵塞了好些日子的臉慢慢軟化,露出本來的面容,比原先的臉小了一圈,精致的瓜子臉,她仔仔細細的搓了洗遍,才覺得通暢,肌膚要是需要呼吸的。
房內沒有鏡子,她就著水鏡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細膩紅潤,捏了捏,果真沒有絲毫變樣。晨曦心情頗好的起身,解發換衣,今日海棠殿掌燈,宮里人的視線都在海美人那里,她終于可以舒服睡一覺了。
晨曦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夢中她是真的晨曦,十六七的年華,她被父母壓著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芝麻官之子,起初對方看著她父親面子上,還對她稱得上溫柔體貼,但在她的冷臉外帶不許對方近身之下,也沒了耐心,轉而又娶了幾房小妾。
經年後,瑀宣帝亡故,儲位未決,南陵大亂,溯溪趁機舉國之兵力入侵。然後是一段漫長的混亂時代,直到有新帝登基後,她的父親因年老,自請辭官,新帝允之,而她的夫君因多番立功,平步青雲,越發看她不順眼,以無後為名一紙休書將她休離,她心灰意冷,收拾行裝帶著丫鬟搬到城外別院。♀
路遇連綿陰雨,休憩在一處陳舊廟宇,廟後是一處墓園,她偶然經過,卻見最近的墓前刻著一行字。
瑀宣帝之墓
廟中掃灑老頭同她說,這墓中之人正是真的瑀宣帝,皇陵那個是假的,他是暴病而亡,終葬于此。初春的雨,夾雜著倒春寒的陰冷,雨水澆灌在墓碑上,無人打掃四周皆是荒蕪雜草,墓碑上的字已被風吹日曬侵染的漸漸褪了色,灰白一片,就像逐漸褪色的容顏,散落塵風。
她怔怔愣愣俯身跪在墓前,指尖觸上墓碑上的字跡,心口忽然不可抑制的痛了起來,面容也瞬間悲慟難抑,然後抱膝大哭起來。
夢境瞬間破碎,猝然驚醒。
晨曦睜著迷蒙的眼楮,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廂房,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一身的冷汗。
到底,剛才……
夫君的冷落和父親的蒼老歷歷在目,甚至于她似乎還能回憶起夢中那纏綿陰雨落在身上微涼的觸感,以及那冰冷墓碑帶來的刺骨寒意。
她用手指觸了觸眼眶,竟然真的有未干的淚水。
可是,明明已經入了宮,沒有乖乖嫁人,更不可能會在陌生人的墓碑前哭泣……但,那樣的真實讓她覺得遍體冰寒,心頭荒涼,手腳都漸漸顫抖起來。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
瑀宣帝的墓……
頭腦一陣乍響,嚇的臉色發白,晨曦再也坐不住,猛地從床上跳下,也不顧窗外漆黑一片,剛想打開沖出去就听見外頭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她頓時清醒,手忙腳亂的又趕緊關門。♀
腳步聲由遠及近,就在她房門口停住,晨曦插上門閂,飛快往床上跑,掀開被子躲進去,一顆心慌亂之極。
她豎著耳朵听動靜,卻什麼聲音也沒有,倒是她自己悶了一頭汗,憋不住出來透口氣,一個深呼吸差點沒嚇暈,一個黑皴皴的影子就在床頭杵著,她驚訝道︰「你怎麼進來的?」
明明門沒有開啊。
黑影俯身,一點點靠近,近到彼此呼吸可聞,她的臉映在他眼里,這一刻才真的確定,沒有看錯。
晨曦眨了眨眼,屏住氣息,緩緩地,緩緩地,往後挪,直到背抵在牆上,攏緊被子,敵不動,她亦不動。
僵持了半響,黑影無聲的掀開被子也躺進來,小床薄被,根本不夠他伸展,晨曦愣了,這人就這樣睡麼?
顯然是的,等了許久,他呼吸平緩,一點動靜都沒有。
什麼叫欺負人,這就是!仗勢欺人,晨曦非但不敢聲張,連踫他都不敢。只能縮著靠牆發懵,這位是什麼人她進宮前,家里人就反復交代過了,能避則避,能躲就躲,要想能熬到出宮,就千萬別犯傻。可是她才進來就分到海棠殿做奉茶宮女,才安穩了幾天就莫名其妙的被海美人挑上了要她做貼身大宮女。
叫苦不迭的月復誹命運捉弄,晨曦鉲uo潞齪齙撓炙??Х恕 br />
未明的天色只在窗稜的一角投射淺色光暈,慵懶的浮在身前女子的發上,宛若覆上了一片透明而細白的薄紗,朦朧暈染開,讓人只覺得柔和而溫暖。
窗外的景致已然看的不真切,在晨霧中猶如夢境般。
淳于慎的心莫名的柔軟,壓在她身上的手改為攬著,圈住她的腰,捏著她的小巧的臉靠近,湊上去,唇齒溫柔的撬開她的唇,柔柔的,只是純然的親吻。
日光漸漸升起,從一隅之地蔓延到了整個房間。
淳于慎慢慢閉上眼,只是小心地,安靜地抱住她,像是生怕會打破這片安謐。
不過,他顯然是多慮了。
懷里的人雙眸緊閉,呼吸平穩,還有輕微起伏的鼾聲,一點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淳于慎試圖將人平放在床上,未料對方在睡夢中還緊緊攥著他的胳膊,盡力掙月兌又難免會驚醒她,只好就著這個位置向後靠在枕上,為了讓她睡得舒服,淳于慎微側著身,這個姿勢其實相當不舒服,手臂也曲起伸展不開,他卻只是略皺了眉,便再沒反應。
天色漸亮。
響了三聲叩門聲,淳于慎知道必須要起了,早朝時間到了。
黃貴忠剛一推開門,赫然看見一女子趴在皇上身上,睡夢酣然。
淳于慎扭頭看他,修長手指微抬按在唇間輕「噓」了一聲,眼波有波紋流轉,眉梢眼角還帶著一絲醉人溫柔。
黃貴忠張了張口,怔然一瞬,才強壓下心中的怪異與震驚合門而出。
輕手輕腳的拿了枕頭塞進她懷里,淳于慎起身下床,修長的手指輕撫了下她的眉眼,嘴角微微掠起︰你到底是回來了,兩年,你讓朕好等!
淳于慎閉了閉眼,想起兩年前那晚……
藥谷老神仙系為蕭九兒太師公,與昭賢太後是故人,當年昭賢太後入宮前,曾在藥谷學醫,同時拜師的還有蕭家二小姐,然而最終她們都只是外門弟子,真正拜入門下的是蕭九兒的母親,親戌王的福晉,也是一位奇女子,卻早逝了。
在最後為他扎完針,老頭才與他道了實話︰「雖然是你娘求老夫來的,但是呢,診金不收,條件卻是須得履行的。」
「為什麼?你早已收了關門徒弟了,」淳于慎罔顧身上扎了密密麻麻的針,差點要起身,「是不是有人拿什麼要挾你來拆散我們?」
「要挾?拆散?」老頭甩袖而笑,自得道,「這天下還沒人能要挾老夫,這天下也沒人能拆散……真正的緣分。是你的便是你的,趕也趕不走,不是你的,求也求不來。」
「只是,不管如何,人也得活著,才能讓你們爭搶吧。」
「什麼意思?」
「本來她身體就是個空殼,好不容易養回去些,你這瀝血毒一傳染,她能熬到現在已經全靠一股念頭撐著了。」
「那股念頭就系在你身上……這毒難解,人更難救。」
淳于慎不知道這世上別的有情人是如何相愛相守的,為何他們就這麼難?再多的怨、惱、恨、怒,時間一長都會淡忘,唯獨入骨的愛,只會越來越深,越想越疼,相思入骨疼,古人誠然不會欺人。
天光大亮,晨曦醒來時舒服的嘆謂了一聲,抻抻腰,才不緊不慢的穿衣,然後先倒了杯水喝,喝完才熟練的化起妝來。
說到這化妝,晨曦也覺得麻煩,可是父親交待的嚴厲,要想保全住自己,容貌須得不出色,這易容法子還是極為精妙的活計,若非自己醫理學的不錯,還真駕馭不了,晨曦收拾完了才開門出去,也是開門的瞬間,想起昨晚的事來。
腦海閃過些模糊的影像,她努力的想,卻又是空白,她下意識的模了模嘴皮子,怎麼覺得有點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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