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丹桂飄香的時候,夏侯栩帶著楊青禾搬了地方,那日一大早就夏侯栩就帶著楊青禾出門,帶著股鄭重、期待,而出門等著的是豪華氣派威風凜凜的八抬大轎。♀
夏侯栩笑著牽過楊青禾的手道,「青禾,路有點長,一同坐轎吧。」說著,他行至轎門處,躬身下去,彬彬有禮請楊青禾先上。
在一干隨從僕人的注目下,夏侯栩請她先上。早上斜射的清涼陽光下,他清俊的臉,帶著出如水般柔潤溫和的笑容,他為她躬身退讓,那麼自然而然,而又甘之若醴。
他是在所有人面前宣布,這個女人他愛之重之,對她,勝過愛自己。
一個男人窮困潦倒,怕妻子或許是沒出息,可一個功成名就的男人溫柔體貼,懼內卻不僅僅算是好品質,有言是,情深意重,自細心柔寵呵護,唯恐不周,唯恐不及,唯恐人不知,甚至也寧願在她面前低至塵埃里。
楊青禾垂著頭掀開車簾進去,看著呆呆愣愣,卻到底沒有傻笑了。夏侯栩目光微閃,一言不發的跟著進去,自上次發作了回病,就一直孱弱著,不然也不至于要坐轎,哪怕沒有顛簸,也臉色蒼白,時有輕咳不知覺的溢出。
青磚紅瓦,高低錯落而秩序井然。透過轎簾仰目四望,青山巍峨,蒼然而深秀,有日光雲影落其上,深濃淺淡,明暗如織。
前院是重重繞繞,大氣中帶著點奢華,整個後院便是個依山而建的大花園,她們穿過修竹喬木,山石畫棟,見風光秀美水光粼粼的園子中,兩棟樓閣成東西相望並列之勢,以宛轉廊亭相連著,中間一座小巧精致的閣子掩映在花木叢中。♀
整一個人間小天堂,建造的如斯美輪美奐,比之閬山觀園不差一分一毫。如夏侯栩這般男子怎會如尋常人一樣只帶著她過清貧小日子?要想打動美人,不花一番心思,不全齊所有去取悅,那麼就不是真正的喜歡。
既有男耕女織的恬淡優雅,也要有他身為上上人能給與心愛女人的精致繁華。
夏侯栩牽著楊青禾的手就立在青石路上,蜿蜒而上,居于半山腰,這是溯溪別宮,也是最近才幡然一新的,出入路都被封了,看似一個人都沒有,然而無處不透著嚴格把守的縝密布置。
夏侯栩俯首看著愣神了的楊青禾,笑言道,「青禾,喜歡山中風景麼?」
楊青禾聞聲仰望著他,由著他牽手而行,耳邊是他輕咳又細柔的聲音,「最近你都不常笑了……想來再長的藥效也該要過了。」
「青禾,」他目光望過來,嘴角上是比方才更柔更含情的笑影,說道,「你是不是要清醒了?」
兩人近在咫尺,他這一笑語一回眸,楊青禾卻倏而覺得,仿似有什麼東西,水光蕩漾般,軟而瀲灩地直侵入她的心底,瞬息之間,竟震蕩出幾分繚亂和痛楚來。
而夏侯栩的心在她一瞬波動的眸光中,似突而好像被什麼東西,極其細微而尖銳地踫撞了一下,激起的感受卻是五味陳雜極不是滋味。
他可以確定她已經恢復了幾分清明,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正常……難怪那晚他抱著她絮絮叨叨說了半宿的話,醒來她早已不在,穿著單薄的衣服,赤著腳蹲坐在院內台階上,仰頭看朝陽,留給他一個瘦弱孤單的背影……
「不急,我們先吃飯,這里的一物一景,我都親自帶你看遍……」
飯後,夏侯栩依言牽著楊青禾的手,先從在花園里散步開始,逛園子。♀太陽不過半竿高,花間的露水尚未干,晨風還略有點涼,兩人緩步穿過了樓台亭閣,扶疏花木,在湖泊的回廊上倚欄休息。
半湖蓮葉已經凋殘,卻有各色錦鯉于碧水中穿游嬉戲。夏侯栩指著湖旁幾條蜿蜒的水道對楊青禾道,「這園子里的水,皆是山上的活泉溪水,經此流過,匯聚于山下的河里。」
楊青禾低頭去看,正瞟見一條紅色的錦鯉倏而于荷葉下隱匿了行跡。
夏侯栩道,「這偌大園子,委實清淨。」復又牽了她的手,靠了欄桿上看著風景明秀,說道,「過幾日,我去開幾畝地,種些糧食青菜,到時候,你便陪著我一同照料莊稼,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夜雨剪春韭,晨炊間黃粱,如此才不算辜負了這山水田園風光。」
夏侯栩手指幾轉,相扣她的五指,並肩相靠,笑言道,「你不言,就是默許了。」
兩人又攜手緩步穿過湖塘花園。山間的空氣如流,晨光花影,鳥鳴啁啾,偶有小鹿幽徑相逢,而上前與人親近。大約走一刻鐘,地勢陡然平緩,有一排白色的高大柵欄把主院隔開,上面爬滿了薔薇,成了一扇濃密的花牆。
兩個高瘦少年統一的護院服侍守著門,見了夏侯栩,躬身行禮問安。夏侯栩點頭應了,領著楊青禾走上一段碎石路,路旁喬木亭亭如蓋遮住上空,只有些微的光影沿著枝葉晃動的縫隙閃爍灑落下來。與前面用一條修竹小路相連,差不多隔了二里路的距離,雖看起來像是個清幽之處,誰知一轉,前方已無路,只一座小房子,青瓦白牆,孤孤單單地挺立著,四面只綠草如茵,野芳綻放。
「那間房子,我們暫且不去看了,」夏侯栩斂了溫和笑意,哪怕語言輕松也難掩傷感,「那里面停放著一具棺材,是我讓錦鯉備的上好棺木……咳咳,生老病死,無人能奈何。」
夏侯栩說完,微閉上眼,再沒有說話。後來直過了很多年,那一刻也是花影揉碎了光斑,一身芳香,故地重游,楊青禾才終于懂得,他這一刻,因何而沉默。
兩人又轉折漫步一段路,夏侯栩輕咳著已然體力不支,便尋了個木椅,與楊青禾並肩在花樹下小坐,閃爍的光斑十分慷慨地,從花間明明滅滅地灑落在他們的衣上。
空氣中揉著泥土,青草的氣息,有股特有的濕潤和香甜。夏侯栩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臉上的笑容,美若溫軟的陽光,仿似有遙遠的追憶,又揉著對當下的滿足。
他對楊青禾道,「是不是好風景呢。」
楊青禾望著那仿若綿延到天邊的樹,還有樹頂星星點點細碎的陽光,眨了眨眼,眼生朦朧……
日光更加柔,但依舊亮。夏侯栩休息了一段時間,又牽著她的手,衣袂翩翩,即將行至樹的盡頭,便是山頂,居高而望,整個行宮盡攬眼底,可見漸次落地的屋頂,可見曲江碧水,綠柳依依。
他淡笑著停住腳步,轉身折下朵粉女敕花朵,迎著光,逆著風,十分珍重地插在楊青禾頭上。
唇角逸著笑影,他淺聲低嘆,「青禾,好美。」
更像是一聲甜人的情話,楊青禾當時未曾懂,也沒法去懂,他內心深處的忐忑驚恐。
夏侯栩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半落的光影拂過他們頭頂的樹,風過時片片樹葉翻轉,千葉萬葉連綿成海,驟然劇烈搖曳。
他蒼白的臉,微微一笑,出口的話,溫柔蹊蹺。
「哪怕不能深愛……也能一生難忘吧。」
仿似有鳥聲在清淺地啁啾。可是那個瞬間又是極為悄寂的,斜落著的光影灑落發頂,透映出浮游著的細弱塵埃,仿佛人一用力呼吸,便會在空中繚亂。
她頭上只一根玉簪,耳側只一對小耳環,未曾畫眉,不曾涂脂,卻有種無法壓抑的美麗光輝從她的身上,從她清空干淨得不容沾惹的眼眸,淡淡地流轉發散出來。
「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其實我是挺喜歡桂花的,你看它在中秋開放,歷經了夏熱春光,不能再爭風頭,也不能再斗顏色,只剩下一樹葳蕤,滿樹馨香,如此,是最好了吧。」
夏侯栩又道,「籬笆院新修了座樓閣,修竹綠水,梧桐成碧,一直還沒人入住,偏巧院中有棵移栽的桂樹,三秋桂子,十里飄香。」他微微笑著,愛意濃寵地望著她,「青禾,今年中秋就在籬笆院與我一起過吧。」
楊青禾住的籬笆院,青石鋪路,院里種滿了花,牡丹芍藥秋菊金桂,一樹樹的桃,李,杏兒,如今看是綠肥紅瘦,但若逢春時節,定是美不勝收。
從籬笆院落轉過屏風,便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路,奇花異草,古柏銀杏參天。
其中當屬那百年梧桐最奪目,鳳棲梧桐,其中蘊意可謂一斑。外面斜陽雖光華正盛,暮色卻在那不經意間,蒼然而至。
溯溪二年的中秋節來的很快,快到讓人猝不及防,也來的狠,狠到楊青禾連清醒都不及就幡然痛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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