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手的半枚玉玦,一面雪白如凝脂,一面卻嫣紅如血滴。指尖微顫的模索那嫣紅一面,晨曦知道那是真的血。
長秋殿里很長很長的一段靜寂無聲,仿若無人。
「皇上……尚膳局的人來請安了……」
黃貴忠在大門外候著,這都晚膳過去半個時辰了,也不見皇上傳膳,他只好忐忑問詢聖意了。
晨曦一驚抬頭,淳于慎背對著她站在窗前,一如之前她醒來看見的模樣。思緒繁雜往復,才記起剛自己看見蕭九兒遞出的玉玦之後,陷入綿長深沉的回憶,竟都不知道蕭九兒何時走了,而淳于慎一直還在。
終于,淳于慎轉身,卻不是向她走近,而是往外走,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晨曦分明察覺到一股冷氣從他身上散發開來,淳于慎,很生氣。
應該說他早上站在窗前就在生氣,只不過一直忍著,晨曦的心,陡然軟,又驟然疼了一下,她早上沒有看錯,淳于慎抬手蓋住眼的那一瞬,竟是想哭……
這個認知讓她恨不得刮了自己,緊緊的捏緊玉玦,將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壓抑滿腔的疼怒!
可是越壓越疼,越疼越氣,晨曦從沒像現在這樣失去過理智。
「來人!」
一聲怒喝,驚得外頭候著的太監宮女齊齊涌進來,只除了文玉還算平靜的詢問︰「主子,有什麼吩咐?」
「備輦,我要去慈安宮。」
文玉這才大驚,剛想開口勸說,卻見晨曦甩個冷眼,已經起身往屏風處去換衣服,心口一跳,文玉咽下到嗓子眼的話,忙讓人去準備,又細聲吩咐一跑腿太監去乾擎宮告知皇上。
「站住,不許去。」
哪知晨曦在屏風後冷言制止,不多時就換了身正裝,不素不艷的純藍繡花金絲線百褶裙,未及多裝扮,只是鬢發稍稍梳整,便出了門,文玉滿心不安的跟上。
從長秋殿到慈安宮一點不遠,然等他們到了慈安宮大門時,天色已暗,慈安宮剛剛掛上琉璃燈盞,襯得一宮安靜祥和。
晨曦下了車攆,大步走到宮門前,門是開著,四名佩刀侍衛上前攔著,不等他們喝問,晨曦先行開口,「長秋殿晨曦求見太後,請進去傳個話。」
領頭的侍衛冷哂道︰「太後豈是說見就能見的,沒有召見誰也不許靠近這,快走吧!」
晨曦站著不動,眼波一轉,冷笑︰「你若不進去傳話,我便不走,你若不怕掉腦袋就動我試試!」
那侍衛被她囂張的語氣激的一滯,面色頓沉,大聲呵斥︰「你好大膽子,就是皇後來這里求見太後也得客氣三分!來人,把她……」
剛想說把人拉下去,旁邊的一同當值的侍衛拉住他,附耳貼近道︰「蕭侍衛,這人是長秋殿的……你真不想要腦袋了……」
被打斷了話,又見晨曦那無所畏懼的神色,領頭的蕭侍衛一時氣惱︰「管她什麼人!沒有召見也想見太後的多了去,偏就不給她通稟!」
晨曦聞言更惱,回頭看向跟來的幾個宮女太監,吩咐道︰「你們都上去求,喊一句求見太後賞一錠銀子,誰聲音大,加賞一倍,我保管你們腦袋安好!」
文玉嘴角一抽,她身後的兩個宮女兩個太監也是面面相覷,多顯惶恐,見他們不敢動,晨曦聲音又是一沉,「不去求的話,回去把你們全杖斃了!」
除了文玉其他四人齊齊嚇的腿軟,其中一個膽小的率先哭出聲來,撲上去跪磕頭,「奴才給你們磕頭了,求你們通報一聲吧!」
有一個帶頭,余下的便全上去對著那守門侍衛磕頭哭求,有第一個喊出‘求見太後’就有第二個跟著,而且是一聲比一聲大,夾雜著哭聲連成一片,慈安宮大門口的動靜里頭也都听得見。♀
不多時便有管事太監出來查看,只看了幾眼匆匆忙忙跑了,沒過多久,領宮太監出來了,也是看了下情況,匆匆忙忙走了。
半盞茶功夫,有人喊了句︰「雅安姑姑來了!」
前頭兩個掌燈的,後頭跟著幾個大力太監,雅安姑姑一出來,宮門口的動靜立馬沒了,晨曦帶來的人也不沒腦子,全瑟瑟發顫的跪著,文玉仍是站在晨曦身後,舒了一口氣。
雅安先是看了一眼那幾個奴才,再轉眼定定的看著晨曦,幾不可見的蹙眉,側頭吩咐道︰「把他們拖下去。」
幾個大力太監上前朝那四個長秋殿奴才走近,晨曦不急不緩的上前擋在他們跟前,「雅安姑姑,這主子鬧事,不該先罰奴才,先把我杖斃了,再打他們也不遲。」
「但是,我死之前,還是要見一見太後她老人家的,我想問問她,夜里睡得可還安穩,日子過得是不是舒坦。」
雅安面色不變,眼神卻沉了,「你好好的日子不過,跑來尋死?你當真以為太後不敢動你麼。」
「她哪里是不敢,她動的還少了?是誰好好的日子不過,已經位及太後之尊,偏要做些不合身份的事情,就不怕有朝一日大白天下,受盡天下人恥笑麼!」
晨曦氣怒的臉都發紅,逼近一步,聲音壓低道︰「世上有種花,無毒無害,食之令人痴笑,嚴重者時而癲狂,若是長期服用,不出兩年就會命絕,當年的宜貴妃就是這麼歿了吧。」
雅安終于色變,後退一步,瞪了她一眼,還沒等開口,晨曦又恢復常音截斷她的話,「煩勞雅安姑姑通稟一聲,長秋殿晨曦求見太後。」
就在這時,里頭跑出個太監,匆忙跑到雅安身邊耳語了幾句,後者擰眉,點了點頭,對晨曦略有不甘道︰「隨我進去吧。」
晨曦回之一抹冷笑,走了兩步,又停頓住,回頭吩咐文玉︰「帶他們四個回長秋殿,一個不能少。」
地上跪著的四個人聞言齊齊磕頭,泣不成聲,文玉嘆息不已,卻也只能听從。
雅安見此徹底惱了,隱忍著先走幾步在前面引路,她還真是低估了這女人的手段了,敢這樣鬧,敢明目張膽的挑釁太後……
在太後寢殿前站定時晨曦清醒大半,沖動是有的,然而一口濁氣堵得太難受了,她再淡定從容的性子也有氣怒難咽的時候。
深吸一口氣,平復氣息才邁步進去,殿內通亮,無一處不透著華貴莊嚴,就如正端坐在上,無聲飲茶的人,尊貴雍容,沉定無波,瞧不出半分破綻。
晨曦走到正中,殿內再無旁人,而邊合上杯蓋邊抬眼打量她的太後好似一點不在意她此刻站的筆直的無禮行徑。
晨曦沒有沉默太久,她沒工夫跟對方比耐性,率先開口,「太後瞧著氣色佳,精神矍鑠,太醫苑的御醫該是每日送藥膳滋補,不知那藥膳里有沒有一味藥,叫良心呢?」
太後未開口,掀開杯蓋又飲一口茶,晨曦又發問,「常言道後宮女人多薄情,太後想來是個中翹楚,你坐到今天這個位置,踩了多少人頭,染了多少鮮血,一次又一次的將丈夫的心頭之愛抹殺干淨,現在連自己兒子都不放過!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哀是什麼?就是沒人愛!」
「砰!」
杯盞飛快的砸過來,晨曦並沒有避開,一動不動的受著,並不滾燙的茶水澆了她一臉,然額頭被砸中的刺痛,混凝著血腥味散開,她卻笑了,「你得不到丈夫的愛,萬般手段用盡也沒得到一絲一毫,如今,你連兒子的愛都要毀了麼?」
「你已經毀了你知道麼?今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站在窗前,他……捂著眼,他難受的想哭,因為他知道了自己最敬愛的母後,將他最深愛的女人推到別的男人身下……你得意麼?你毀了我,比殺了我更狠絕……」晨曦邊說邊笑,淚水並著額頭上的血水一起流。
他是南陵國最尊貴的皇上,他是多麼驕傲的人,可是卻被自己娘親一次又一次的算計,以愛為名,以孝傾軋,他連反抗都是錯。
太後是震撼的,從來沒人敢這麼指著她罵,字字句句,如刺在喉,這麼多年了,從未這般動怒,而那個挑動她怒火的女人分明是連死都不怕,她竟一時想不出法子治她!
「每個人,太後,每個人都有底線的!你手里粘著我父母的血,我不會放過你!你真以為我是中了假死之毒才回來的麼?你利用我假死之身坑騙我爹爹,成功俘虜了他,滅了楊家軍,最後再將假死的我殺了,你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吧?……」
有些事情她不想記得,可是記憶卻是公平的,它會記得痛,也會記得美好……
「因為那個人不是我啊,燒死的不是我,假死的也不是我……」
太後目露驚疑,倏爾握緊身下座椅的扶手,「你……你玩的什麼手段?」
從溯溪別宮隱秘水簾洞里劫走假死的楊青禾,安置在棺木里通過水上運送到甘回城,然後再以楊青禾的身份詐誘楊瀟春,這一招計策多妙?夏侯樺的背後一直有個人撐腰,那個人就是昭賢太後,而昭賢太後的背後是整個南陵國做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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