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起身,轉過頭,只見那座小樓越起的飛檐下,站著一個藍衣女子,她面容清雅秀麗,發上綰著同心髻,顯然已為□□。
這應該就是之禮口中的蘭夫人了。柳玉彎彎眼,似是新奇道︰「草玉玲?這名字真好听,以前倒是未曾見過。」
但有個更好听的名字,叫鈴蘭,她默默在心里補了一句。
蘭夫人款款走過來,彎腰掐下一朵潔白的小花,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微微笑道︰「听姑娘的口音,是從南方來的吧?這花耐不得炎熱,一般只有北方才有,但卻也稀少,這還是我無意中從一個山間裂隙中發現的。」
「這里環境清幽雅致,想必費了夫人不少心思吧?」柳玉環視一圈,也笑了笑。
蘭夫人微微一愣,看向柳玉的眼中帶著點審視,卻似是漫不經心問道︰「姑娘是哪個府上的?怎麼如此面生?」
她又微微一笑︰「一般常來府中的姑娘皆不喜歡來我這風華樓,嫌這里不夠明亮。」
風華樓!這里就是樂正璋所說的風華樓?柳玉微詫,遂想起樂正璋的警告,不由心生疑惑,他為什麼要禁止自己來這里?
蘭夫人見柳玉發愣,又瞧她長相平平,以為只是哪個新進府的丫鬟,不懂規矩才闖到這。便不再把柳玉放在心上,淡淡地說道︰「你以後莫要再來這了,這里花草嬌貴,萬一踩傷了一兩株可就不好了。」
她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柳玉有些愕然,目光掃到蘭夫人手上的那朵鈴蘭,眯了眯眼,心中念頭一轉,訕訕笑道︰「我是樂大人請來為夫人診病的,路過這里,瞧見這景致如此優美,不禁就進來了,還望夫人不要怪罪。」
蘭夫人毫不掩飾的上下打量柳玉,眼前這貌不驚人的女子居然是個大夫?她口中的樂大人不知是樂尚書還是樂正璋,但那夫人無疑指的就是尚書夫人。既然這女子不知道草玉玲,那麼就對自己沒有威脅了,蘭夫人若有所思,輕輕揉搓著指間那朵鈴蘭,直到汁液沾滿了她蔥白的指尖。
「沒想到姑娘如此厲害,竟然會岐黃之術。」知道了柳玉的身份,蘭夫人面露驚訝,轉口感慨道︰「不像我,就只會侍弄這些花花草草。」
柳玉搖搖頭,十分謙虛,「我只會些淺薄的醫術,實在是難登大雅,夫人能栽種如此多的奇花異卉,比我這只會擺弄些干草樹根好多了。」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姑娘名諱?」蘭夫人淺淺一笑。
「敝姓柳。」
蘭夫人撫掌贊道︰「朝佩皆垂地,仙衣盡帶風,這也是個雅姓。」
柳玉訕訕笑了笑。
「我這難得有人來,不如進屋喝杯茶吧?」蘭夫人似乎心情很好,熱情的邀請柳玉進屋。
柳玉卻想到了樂正璋的警告,搖了搖頭,「我進來這,之禮還不知道,現在她該急了,一會我還要去為夫人診病,就先告辭了。」
蘭夫人也不做挽留,她秀美的面容上浮現憂色,輕嘆道︰「那你快去吧,姐姐這病夠折騰人的,希望能快些痊愈。」
柳玉順著來時的小路往回走,出了竹林後,沒見著之禮,她又往清風院走去。雖然自己和蘭夫人沒說多久話,但想必之禮尋不著自己該著急了。
待柳玉走後,蘭夫人蹲,素手輕輕撫上一株掛滿白色小花的枝條,眼中浮現掙扎,片刻之後,她又放下手,輕輕嗅了嗅鈴蘭的芬芳,嘴角浮現一抹輕蔑的笑容。
……
草長鶯飛的四月天,正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適合踏青的好時候。
但這只是相對于居住在縣城里的人而言。在山明水秀處處皆□□的長樂村,只要得空,便都是踏青的最好時節。
空山新雨後,各色各樣的蘑菇如雨後春筍蹭蹭的冒了出來,長滿了密林下的山坡。
于是姑娘們便喜歡拉上一兩個好友,背著竹簍進山采菇。
「柳玉,你快過來看看,這花真漂亮!」清脆如銀鈴的聲音從坡腳下發出,一個身姿聘婷的少女,背著竹簍蹲在那,她抬起頭,溫和的陽光透過扶疏的枝葉漏了下來,照在少女秀美的容顏上,她赫然正是碧玉年華時期的陳玢玢。
「在哪?這十里八方的花都被你給摧殘了個遍,怎麼還有漏網之魚?」從半坡處疾步走下來一個黃瘦的女孩,她手中還拿著一把與身材不符的柴刀,正是年幼時的柳玉。
她走到陳玢玢身旁蹲下,想看看是什麼花能讓她如此驚訝,卻只看見一株寬葉的植物,「花呢?這怎麼都是葉子?」
陳玢玢用手撥開寬厚的葉片,露出下面一串潔白的小花,嬌嗔道︰「你看這,這花多好看,以前來這怎麼都沒見過?」
柳玉也仔細看了看,在葉片之間,確實有一串像鈴鐺一樣的白色小花,掛在翠綠的枝條上。吸吸鼻子,還能聞到淡淡的香味。
但是,這花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花嗎?」陳玢玢拉了拉柳玉的袖子,美眸中瀲灩晴光,「真香,就是花少了點,不知道別處還有沒有,不然拿去做糕餅味道應該會很好。」
年幼的柳玉瞬間皺起了眉頭,她伸手折下這一枝花,放在面前仔細又看了看,不贊同到道︰這花叫鈴蘭,有毒,吃不得。」
陳玢玢如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似的,立即丟掉了手中的那朵鈴蘭,瞪著地上的花朵,不可思議道︰「這有毒?!」
柳玉把花送到鼻前又嗅了嗅,清幽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她微微笑道︰「這吃多了可是會死人的,但只要不吃它,就無事,你且放寬心,這麼漂亮的花我們折一枝回去放著也不錯。」
……
「後來姐姐得了一種怪病,時常無緣故便打罵下人,還常嚷嚷著頭疼,可惜遍尋城中大夫無果……」
……
柳玉恍惚間回憶起那單純而美好的歲月,隨即而來的卻是心頭寒意漫延,縱然頭頂的太陽節節攀高,卻驅不散她心中漸沉漸厚的陰雲。
原來,真的已經物是人非。如若張家原配夫人是中鈴蘭之毒而死,那如此精明狠辣的陳玢玢又怎麼會對付不了區區兩個潑婦?這其中的齟齬,柳玉已經不願再想下去。
「姑娘,原來你在這啊,奴婢可算找到你了。」
柳玉猛地回神,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回了清風院,之禮焦急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
「我方才見到一處景致十分漂亮,就過去看了看。」柳玉敷衍地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之禮能當上府里的一等丫鬟,這察言觀色的本領已經爐火純青。她見柳玉神色不對,就沒再追問,轉而說道︰「夫人房中的之詩來傳話,說讓姑娘過去。」
被這麼一提醒,柳玉猛然想起還有個病人在等著自己,遂訕訕點了點頭,「帶我過去吧。」
事實證明,古代的醫生並不像小說中那樣缺少常識,起碼能為尚書夫人診病的大夫怎麼說都有兩把刷子。
柳玉滿意的打量著這間雖然充斥著苦澀藥味,卻窗扉洞開的屋子。
屋子不大,擺設也十分素雅簡潔,簾帳挑起,不寬的床上倚靠著一個形銷骨立的婦人。從年齡上算,她不過四十來歲,但她眼窩深陷,泛著淡淡的青色,面白如紙,尖尖的下巴和眼底的死灰令她看起來像是花甲之年的老嫗。
「夫人,該吃藥了。」馮媽蹲在床邊,一手端碗,一手持勺,屋內濃厚的藥味便有大半是從那碗里飄散出來的。
「走開!不要給我吃什麼藥!」床上那婦人猛地一揮手,打翻了藥碗,碎裂的瓷碗摔在地上,烏黑的藥湯漫延一地。
馮媽無奈地收拾好碎片,攢眉苦臉嘆了口氣︰「夫人,您不吃藥這病怎麼會好呢?」
樂夫人瞠大渾濁的眼楮,聲嘶力竭叫道︰「這藥有什麼用?那些御醫都是□□的!」
見樂夫人不肯吃藥,馮媽無奈地轉頭看向門口的柳玉,眼里滿是懇求。
柳玉走到床前蹲下,與樂夫人平視,柔聲安撫道︰「這藥不想吃便不吃了吧,您若是乏了,就躺下歇息歇息。」
「你是誰?」樂夫人瞪大眼,原本蒼白的面容上,因躁怒而泛起淡淡的紅潮。
馮媽低聲解釋︰「這是柳姑娘,公子專門請來為您診病的。」
才稍稍平靜下來的樂夫人又怒斥道︰「她有什麼本事?我這毛病連宮里的御醫都治不好,就憑這個黃毛丫頭敢來診病?你們是嫌我死的還不夠快嗎!」
柳玉淡定的听完這一通罵,平靜道︰「夫人別怒,當心身體,您生病後是不是經常惡心月復疼,身上還有紅斑?」
「你怎麼知道?」樂夫人一愣,轉而冷笑,「是那些丫鬟告訴你的吧。」
果然是鈴蘭中毒!
「既然御醫都治不好這病,又何妨讓我來試一試,夫人若是不信我,總該相信您的兒子吧?」柳玉不卑不亢道,面對這樣冥頑不顧的病人,態度就要強硬一點。
本以為這樣說,樂夫人態度就會轉好些,沒想到她又勃然大怒︰「別跟我提那個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