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天色漸沉。♀
疏桐守在熱氣騰騰的銅壺前,盯著壺內翻滾的水浪愣愣發怔。常氏給的藥,真的要用?
「疏桐姐,我來燒茶水吧。」剛去浣衣院送髒衣歸來的阿榮,一進門便道。
疏桐當即收斂心神道︰「沏茶很講究火候,公子對茶味很挑剔,還是我來做。你去後院棚子間看看家具漆干了沒,明日好叫人搬回廂房。」
「哦,這就去。」阿榮瞥了眼騰騰水霧中疏桐看不清表情的臉,轉身去了後院。
疏桐深吸一口氣,拎著壺柄將翻滾的茶水坐進摻有涼水的陶盤中,待沸水稍稍減溫,再又沖進早已洗好茶葉的陶壺里。伴隨氤氳的水汽,一股清澈的茶香便直入口鼻。
用余水燙洗了茶杯後,疏桐將陶壺和茶杯擱進茶盤,躬身端了茶盤便往王墨房間走去。
王墨立在書桌前,一手握著那冊《名琴譜》,一手指著桌面攤開的一幅畫,似在認真對比什麼。疏桐上前瞥了眼桌上的畫,卻正是一幅仕女撫琴圖,而王墨的手指,正落在畫中那張古琴的岳山之上。
看見這一幕,疏桐心下便有些明白,王墨這幾日離家仍是在做與「絕響」有關的事情。
「公子,茶水好了。」疏桐將倒好的茶水遞給王墨。♀
王墨側首看了疏桐一眼,將手中書卷放下,接過茶杯,湊近鼻底深嗅了一口,隨即笑道︰「這回的茶,總算正常了許多。」
疏桐心下一驚,卻佯裝鎮定的走到桌幾一角,取了火折子將燭台上的白蠟點燃,挑亮了燈芯再籠上琉璃罩子。
王墨將喝過茶水,將茶杯放回桌面,旋即又拿起那冊書對比起來。看了好一陣,他倏忽抬頭道︰「桐兒欲言又止,是有什麼話要說麼?」
「我……」她確實是有話想說,卻還沒想好怎麼開口。這一驚之下,竟將「奴婢」換成了「我」。
「你如今既是我的人,但凡有事,直說無妨。」
自己終歸得給常氏一個交代,與其藏著掖著背後動作,還不如明說了賭一把。心下一橫,疏桐從袖中取出那個青瓷藥瓶放在王墨面前︰「公子,這是夫人交給奴婢的。」
「是什麼藥?」王墨拿過青瓷瓶,挑眉問道。
「奴婢不知是什麼藥,夫人只說要奴婢給公子服下。」說真話比說假話輕松多了,疏桐都不用去拿捏臉上的表情。
「你為何不直接下藥,卻將這東西給我?」
「夫人要奴婢監視公子的行蹤。是藥三分毒,奴婢既是公子的人了,自然不想害了公子……」
「所以呢?」
「請公子念在與奴婢曾有夫妻之實的情分上,適當告知一二,讓奴婢能夠在夫人面前交代過去。」
「我若不說呢?」
「那奴婢將成為棄子,夫人會安排其他人來給公子下藥。」疏桐抬眼望著燭光下目光熠熠的王墨。
王墨笑道︰「這是一個威脅麼?」
「這是一個交易。」疏桐望著王墨繼續道︰「若是公子能夠配合,奴婢也可以替公子傳遞夫人那邊的情況……」
「難得你這麼誠懇,這個交易我應下了。」王墨撥開瓶塞,嗅聞了一番瓶中的藥味,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她一個婦道人家,從哪弄來這麼多狠絕陰毒的藥?」
「奴婢以後可以留心替公子打听。」
「不用你去打听,這種藥不是尋常坊間能得到的。」王墨將青瓷瓶裝進袖袋中,抬頭瞥了眼疏桐︰「我送你的香囊,為何不佩戴在身?」
疏桐這才記起上次喝「合巹酒」前,王墨曾送給她一個惠和堂的香囊。疏桐當即垂眉道︰「奴婢換了衣裳,忘記取下來了。公子放心,奴婢以後會每日佩戴。」
「今日是第幾日?」王墨突然問道。
疏桐不解道︰「什麼第幾日?」
王墨皺眉道︰「你這麼快就忘記‘七味亡魂丹’了?」
疏桐一驚,她從紅斑完全消退那日開始就忘記了此事。看著王墨那番表情,疏桐問道︰「公子給奴婢下的藥,果然會七日亡命?」
「桐兒果然還不相信?要不要挨到第七日嘗試一下那膚癢如噬,月復痛如絞的滋味?」
疏桐聞之心驚,卻只能無奈道︰「奴婢只是不相信公子會這般無情罷了。公子什麼時候才會為奴婢徹底解了此毒?」
「等某一天你完全信任我,我也完全信任你的時候。」
看著王墨專注凝眸的眼神,疏桐竟心慌避開了。完全信任,怎麼可能?!
「我此次歸家,是父親命我尋找曠世古琴‘絕響’。常氏在賬面發現少的一大筆錢,是我用去購買古琴了。」
疏桐詫異抬頭,她沒料到王墨會這麼快的說出實情。只是這個實情听起來一點都不隱秘。對于嗜寶若狂的王愷來說,重金收買名琴理所當然,他又何必瞞著常氏?再則只是洽談買琴之事,他又何必將王墨從王寺村召回,讓熟識商賈的二公子王潤去買,不是更符合常理麼?
自己尚且不相信王墨這套說辭,常氏又如何會相信呢?
王墨繼續道︰「據傳‘絕響’收藏在石家。這些日子,我打听得知,石家那位優渥公子擅長奏琴,對古琴也頗有研究,所以多處尋訪,重金夠買了蔡邕取焦桐斫造的古琴‘焦尾’,欲約他一同賞玩。」
「‘焦尾’已然位列四大古琴,老爺既得了它,又何必還要尋找名不見經傳的‘絕響’?」疏桐以常氏的角度提問。
「桐兒看過《名琴譜》?」
疏桐瞥一眼王墨手中的書,點頭道︰「奴婢在蕙小姐房中曾經看過一二。」
「傳聞‘絕響’乃是位列四大名琴之二的‘繞梁’修復後的琴。同為四大名琴,‘焦尾’貴在音色悅美,‘絕響’貴在經歷傳奇。兩相比較,自然‘絕響’更值得擁有。」
藏寶者追求的這種價值,在疏桐眼中看來,毫無意義。像王愷那樣的粗人,根本不懂音律,卻也附庸風雅要收藏名琴,純粹是暴殄天物。
「你明日一早請安時就將這些情況匯報給常氏,中午我帶你去謙詞樓見石七公子。」王墨道。
帶自己去見石拓?疏桐有些驚訝。
王墨唇角勾笑︰「婚宴那日,你不是說想要一睹優渥公子的風采麼?」
疏桐的臉不覺有些發燙。
「石拓為人高傲,向來只與那幫所謂的風流才俊交往,對我的邀約不屑一顧。明日謙詞樓內,有金谷園那幫文人墨客的頌荷會,我需要你替我窺看他與別人的聊天。」
如今既是合作交易關系,對于王墨的要求,疏桐自然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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