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疏桐正在院中梧桐樹下練琴,車夫趙一便匆匆進來︰「公子晚間設宴感謝阮先生,命我接姑娘前去。」
「謝謝趙伯,我這就去更衣。」
見疏桐起身,趙一忙又補充道︰「公子還特意叮囑姑娘著男裝。」
著男裝?尋思那日去謙詞樓的場景,疏桐便回房換作男子裝扮,跟著趙一上了馬車。
馬車駛出王家宅邸後,沿南北大街一路向南。
這條路疏桐每日學琴都要路過,先前她以為是馬車要去接阮瞻,馬車卻在往日該轉彎的地方直行了,疏桐便掀起前面的車簾問道︰「趙伯,公子晚間在何處設宴?」
「醉芳樓。諾,就在前面。」趙一說罷,馬車的速度便慢了下來,想是要停下了。
疏桐掀開側壁車簾,發現前邊不遠處的綠樹紅牆中,果然矗立著一棟被燈籠彩幔裝飾得花枝招展的高樓。這到和她想象中名揚京都的妓館十分相符。
王墨致謝阮瞻設宴妓館也無可厚非,只是竟要自己前來作陪,這未免有些過分。望著夕陽下那幢艷俗曖昧的高樓,疏桐心中對王墨的憤恨便又加了一分。
「公子,請下車。♀」車門從外拉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躬身立門外邀請疏桐下車。
疏桐愣了愣,抬步走下車去。卻已到醉芳樓面前,高大的門樓外,立著一排和身邊這小丫頭一般年紀的小姑娘,都身著綠裙,不施脂粉,一副清清爽爽的干淨模樣。
一見疏桐走近,小丫頭們便齊齊躬身施禮道︰「見過公子。」
听著這嬌脆婉轉的呼喊,疏桐有些發怔。若不是喜鵲代替自己死了,白家滅門之後,只怕也會被賣進妓館,和這些小姑娘一樣吧。
確認了疏桐的身份後,她被引進了三樓王墨預定的包間。王墨和阮瞻卻都還沒到,包間內一個提著燻籠調香的小姑娘見疏桐進來,忙提著燻籠施禮退出包間。
引路的小姑娘將疏桐引至臨窗隔了珠簾的茶座前,奉上茶水後便垂首恭敬道︰「請公子上榻,奴家替你揉揉肩。」
疏桐瞥一眼窗邊橫著的兩張楠木席榻,搖頭道︰「不必了,我坐著喝茶就好。」
那小姑娘便退後一步,靜靜立在珠簾之外候命。
疏桐走到窗邊,抬眼往外張望一番。窗外是一片蔥郁繁茂的林木,林中不時顯露一段紅牆,一道青瓦。♀而在視線的最遠處,是一幢簡樸清幽的小宅院,乍眼一看,竟有幾分眼熟。
疏桐便回頭問道︰「前面那個小院是什麼地方?」
竹簾後的小姑娘走上前來,順著疏桐指的方向看看,隨即道︰「回公子,那是琴師阮先生住的紫藤院。」
那處院子竟是醉芳樓的後院!疏桐有些自嘲︰自己果然是在妓館中學琴。
「阮先生每日要來樓中演奏?」
小姑娘搖頭笑道︰「怎麼會呢?阮先生是我們老板的朋友,他本在許昌任職,每年夏假時回來教我們彈奏琵琶。」
阮瞻居然還是有官職的人?疏桐有些驚訝。雖每日見面學琴,她和阮瞻卻從未有過音律之外的交流。難怪王墨說他只有每日上午有空,想必午後他便是要教晚起的青樓女子吧。
疏桐坐下喝了兩盞茶後,王墨和阮瞻便在笑談聲中走進了包間。
疏桐起身上前施禮,阮瞻竟看得一愣︰「我還正想這位俊雅公子是誰,竟是疏桐姑娘。」
先前陪伴的那名小姑娘聞言,便帶著毫不掩飾的詫異反復打量疏桐。
阮瞻又道︰「疏桐姑娘若真是男子,這副容顏上街,只怕會被打搶。」
「此事最近還在發生?」王墨面帶詫異。
「前日就有名清秀男子在金市街被人擄走。」阮瞻在中廳的雕花桌前坐了下來。
王墨也在桌前坐下,拎壺替阮瞻斟了茶水道︰「帝都之中,竟有這等荒唐之事,著實匪夷所思!」
「的確費人思量。只是這次被擄的男子並沒有喪命,昨日清晨在洛河碼頭邊被人發現。」
王墨皺眉道︰「能活下命來,難道不是同一人作案?」
「據說那名男子衣袍凌亂的躺在蘆葦叢里,被一個打漁人發現,問及他的姓名住址,他竟全不記得,還是一個在金市賣茶的婆子認出他是鄰居家的公子。」
「姓名住址都不記得?會不會是作案人迫于壓力,改變了作案手法,給他服下了致人失憶的藥物?」疏桐想起「忘憂散」就有導致短暫失憶的作用,便插了句話。
王墨听得眼眸一亮,隨即問道︰「千里兄可知那名男子家住何處?」
「這到不清楚,我也是听錦娘聊起的。怎麼,子夜對這案子有興趣?」
王墨點頭道︰「桐兒說得有些道理,我想去了解一下那男子失憶的癥狀。能致人失憶的藥物,家師曾有研究。若真有人濫用,我便得去查一查。」
阮瞻听罷,轉首對身後的小姑娘道︰「麻煩蓉兒替我請錦娘過來一下。」
蓉兒應聲而去。片刻後,一位身著紫絲攢花袖袍的美艷女子便含笑進了包間。她抬眉掃視一圈後,先走到王墨身前行禮︰「錦娘見過子夜公子。」
待王墨還禮後,她才又面朝疏桐點頭含笑道︰「疏桐姑娘好。」
疏桐從未見過她,她竟一眼能叫出她的名字,疏桐不免有些詫異。
錦娘似看出她的心思,含笑道︰「常听千里說姑娘對音律有天賦,比我這樓里的丫頭們靈秀千百倍,錦娘也曾想親自見見姑娘,奈何身份有別,不便相見。」
王墨便替疏桐介紹道︰「桐兒,錦娘便是這醉芳樓的老板。」
疏桐越發詫異︰醉芳樓的老板居然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她這般溫婉柔儀的模樣,和她想象中妓館老鴇刻毒陰險的面貌相去甚遠。
「子夜想找你問問昨日碼頭邊的那樁事。」阮瞻起身替錦娘移了座椅,又替她斟上一杯熱茶。
看著阮瞻眉眼間毫無掩飾的愛憐之意,疏桐又特別留意錦娘的舉止言行。一個青樓女子,能得到阮瞻這樣的男子的真心,她應該有非同一般的能耐吧?
錦娘接過阮瞻遞上茶盞,隨即微微側首,向他投去感激一笑。兩人視線相觸,阮瞻唇角便勾起一絲暖暖的笑容。
這無聲的一幕,將兩人之間那種默契的愛意展露無遺。疏桐不免有些感慨︰阮瞻家里還有妻子,就算兩人恩愛如此,但終究身份有別,不可能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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