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坐起身來,將耳朵貼近車窗,便听得窗外傳來一陣絮絮耳語。
「守夜那個兩都睡著了?」
「睡著了。這安眠香,還是王墨親自調配的呢……」
疏桐心下一緊︰這聲音有些耳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里听過。
疏桐悄悄將車簾掀開一角,白晃晃的月光下立著的兩人,卻是雲羅和她的車夫。她此刻說話的聲音,和往日嬌滴滴的軟糯聲調全然不同。
「金姐兒出來時,王墨沒察覺麼?」
「他睡熟了。」
「可有什麼信息要我送出去?」
「沒有特別確切的信息,只是發現兩個疑點。宋大哥看有沒有必要傳信回去?」
「什麼疑點?」
「其一是王墨夫人的身份可疑,其二是那張七弦琴有些可疑。」
疏桐听得一愣,輕輕放下車簾,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中。
「那位夫人有什麼可疑之處?」
「她和王墨不像是夫妻關系。」
「金姐兒何出此言?」
「我日日與王墨同行同宿,她若是真是王墨的妻子,斷然不會這般冷靜。一個女人就算不愛自己的夫君,也總該會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影響,她卻是一點都不上心。♀再則,她言行舉止一味內斂克制,隱忍極深,說不定就是孫大人說的那個人。」
「齊王的眼線?」
「趙王可以給王墨送‘侍妾’,齊王未必不可以給他送‘夫人’。」
雲羅竟猜疑自己是齊王派來王墨身邊的眼線?疏桐心下一驚。王墨那日說「螳螂捕蟬,黃雀延頸」,這車隊中究竟混入了多少眼線?!
「可我看王墨對她卻像是真有情意啊?」
「情意?那你覺得王墨對我,可像是真有情意?」
「這……還真不好說。日後只有盯緊些。金姐兒覺得七弦琴有什麼疑點?」
「昨夜在那女人的錦榻下發現那張琴時,我並未覺得異常。今日與王墨從市集回來,竟看見那女人和王墨的啞巴丫頭在院中為這張琴僵持。」
「這確實可疑。」
「對了,那丫頭應該是個練家子,宋大哥可以找機會試一試她的身手。」
「好。還有其他的麼?」
雲羅恨恨道︰「那王墨看起來溫文爾雅柔情蜜意,卻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和他朝夕相對這麼些日子,從他嘴里什麼都沒套出來。只是這些,宋大哥看有必要傳回去麼?」
「一路上能回傳消息的點兒也不多,穩妥起見,我還是著人報回去,看王爺如何定奪。」
「那就辛苦宋大哥了。」
「金姐兒也要當心些。」
言畢,兩人的腳步各往東西而去,四周再次恢復靜寂。
一路上都沒見雲羅與這車夫有什麼交集,此刻听來,卻是這雲羅負責探听消息。車夫負責傳遞消息。
在廢後之事上。趙王、齊王和梁王本是一條船上的人。卻沒料到趙王與齊王之間還在互相防備。看來,在朝爭和權謀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件事,要不要告訴王墨?
自己被雲羅疑為齊王的眼線,這卻是挑撥王墨與趙王司馬倫關系的最好機會。司馬倫廢掉賈南風後,就開始大勢清除皇後黨徒。若王墨在他眼中成為了齊王的人,王愷作為賈南風的余黨,自然就列入了清掃的行列……
疏桐的神思漸漸昏沉起來,卻是薰籠中的安眠香起了作用。她軟軟倒入錦榻,連被子都沒來得及蓋上,人便陷入了睡夢之中。
待一覺醒來。早已日上三竿。疏桐睜開眼,看著車頂繡帷的流蘇在徐徐晃動,頓時清醒過來︰車隊出發了?!
她起身掀開車簾探看,潮潤清澈的晨風拂面而來,馬車正行進在一條兩側林木茂密的狹窄驛道上。
「外面風景如何?」
疏桐听得一驚。轉回頭去,卻是王墨一手支頤斜倚錦枕,含笑望著她。這般情形,卻像是他昨夜也留宿在此一般。
「公子,你,你怎麼在這里?」
「早起在客房尋不見你,好找一陣,才發現你竟在車廂里睡著了。」王墨頓了下,笑道,「若不是夜里有人在院中值夜,我到要懷疑你是在此約會情郎呢。」
「公子何事找奴婢?」面對王墨的調笑,疏桐的表情有些僵硬。
「桐兒昨日不是有許多話要問我麼?」
回想起昨夜听見的一幕,疏桐道︰「公子今日不用親自盯著雲羅姑娘麼?」
「偶爾也給她放個風,盯太緊了,會出問題的。」
「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桐兒學會關心為夫了?」王墨含笑看著疏桐,見她並沒有接話的意思,又訕訕補充道,「這些日子一直在車上顛簸著,難得有張不晃動的床,睡得不錯。」
這麼說來,他昨夜果然睡得很熟,並不知道雲羅和車夫的小動作?心下思忖一番,疏桐問道︰「我們是從哪個城門出的城?」
「北城門。」
「還是走八盤峽?」
王墨點點頭。
「公子昨日午後去打听過了麼?」
「打听過了。」
疏桐正松了一口氣,王墨卻坐起身來道︰「此處確實有悍匪。」
疏桐一臉驚愕︰「公子,你這是說笑麼?」
「與你說笑有什麼意思?你也不肯配合。」王墨躬身將榻前木幾上的一個竹篾食盒打開,推給疏桐道,「趁還沒進入悍匪的地界,你先吃點東西,一會兒才有力氣逃命。」
疏桐看一眼熱氣氤氳的食盒,又轉首看向王墨,只覺他此時的舉動令人匪夷所思︰「公子既是打听到了這道上有悍匪,為何還要取道此地?」
「桐兒覺得是為何呢?」
疏桐腦海中迅速轉過幾道彎,再一聯想起昨夜之事,似有所悟,卻依舊不能置信︰「若此道真有悍匪,公子可有逃生之策?」
「暫時沒有。不過我一人逃生,全身可退。若帶你一起的話,大約有七八分把握。」
「那些貨物呢?」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何須掛懷?」王墨看著疏桐,皺眉道,「桐兒為何不問那些車夫雜役,卻要關心貨物呢?」
「公子眼里,向來不是錢比命重麼?再說,那些車夫雜役逃生的本事,只怕比公子強多了吧?」
王墨失笑道︰「你怎能這麼小看為夫的本事?相對救人來說,我更擅長殺人。」
這卻是實話。疏桐沒見王墨出手救過幾人,卻親眼見他送了兩條性命。
沉默了片刻,疏桐拿起食盒中的蒸米糕,剛咬了一口,似想起了什麼,又道︰「除了我,這車隊里還有不會武功的人麼?」
「有。」
「誰?」
「我和孫青。」
疏桐嘆道︰「公子為何一定要選擇冒險呢。」
「夜長夢多。在進入敦煌前,必須甩掉這些眼線。」王墨抿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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